柴桑的晚上静悄悄,掌握江东广阔土地的孙权信步走在江边,他右手边落后半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的儒将。
此人一身白袍,腰悬利剑,黑夜全然遮挡不住他全身迸发出来的英气,就连江东的主人孙权在他身边都矮了不止一寸,宛如仆从一般。
那人看着潮起潮落不断涌动的漆黑江水,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跟随一人在此漫步。
当时他俩年轻气盛,睥睨天下英雄,全然不带仆从武士,踏着夜色纵谈胸中报负,粪土天下英杰,笑声能压住江水的咆哮。
可斯人已逝,现在他已经褪去了当年的潇洒飘逸,纵是一身白袍,也多了几分阴森沉重,宛如埋伏在黑暗中的虎豹一般。
孙权看着滔滔江水,微笑道:
“现在伯言应该已经到了夏口,用不了几日,我等便知曹军虚实。哎,若非公瑾,我是真不敢与曹公相争啊。”
周瑜谦恭地道:
“至尊言重了。”
孙权眉毛一挑,微微露出一丝不快,但黑夜中谁也无从察觉。他爽朗地一笑,停下脚步拉住周瑜的手掌,长叹道:
“什么至尊,子敬他们叫叫就算了。当年母亲曾经亲口说过她把公瑾当做儿子,也嘱咐我把你当成兄长,何必学子敬一口一个至尊叫着,反倒生份了。”
周瑜谦恭地答道:
“将军乃江东之主,瑜不敢稍废礼数。”
孙权无奈,也只能笑着摇摇头,两人继续漫步在江边,风声和江水的流动声不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身后的随从警惕地高举火把观察着四周,为二人照亮前进的道路。
终于,孙权再次停下了脚步。
“之前老贼让我交出质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心跟他作战到底。这次,公瑾要多少人马?”孙权笑得更加和煦。
孙权的手段不得不说高明。
江东众人连鲁肃在内都以为周瑜还在鄱阳操练水军,张昭也是因此认定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控制大局。孙权也恰如其分的展现出了自己对曹操的恐惧,张昭调走他身边令史,并且组织关平突击曹军,这些事情就在孙权的眼皮底下,可孙权故意装作不关心,不计较,似乎整个人都生活下大军压境的恐惧之中,对这些江东的世族全无办法。
孙权能坐稳江东,收获这些江东世族的支持全靠张昭,可张昭这次失败,以后就有把柄攥在了孙权的手中,这位被授予托孤重担的权臣的使命也快完成了,孙权要慢慢收回权柄。
陆议则是孙权早有安排,这位江东儒士有能力,有名声,有向上的野心,最重要的是他跟孙权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
当年被孙策逼死的陆康是陆议的叔祖,这仇恨说大也不算大,孙权能调和凌统和甘宁,稍稍对这位陆家的才俊露出善意,表示以后要对他全力栽培,这位陆家的才俊果然对自己推崇备至,言语间甚至用了鲁肃发明的专属称呼。
至尊。
听起来真舒服,可孙权知道,他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称呼。
他需要一场大战的全胜来证明自己,同样需要证明自己的陆议就是他放出去的尖刀。
只要战胜曹操,张昭以后再也不能以长辈的身份命令自己,江东世族也要被迫接受现实,跟自己的利益紧紧绑在一起。
这就是制衡。
周瑜面容平静,侃侃而谈道:
“将军您继承父兄的余威旧业,统御六郡,兵精粮足,战士们士气旺盛。而且,铸山为铜,煮海为盐,人心安定,士风强劲,可以说所向无敌。而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他没有消灭马超韩遂就敢舍弃马鞍,凭舟船来跟我们对抗,正是自寻死路。”
“现在天气渐寒,中原士兵水土不服,定生疾病。曹操的中原兵马虽有十几万,却已经久战疲惫,荆州水军七八万,却不愿归顺。
我只要精兵五万,便能大胜。”
孙权皱起眉头,心道五万几乎是自己所有的家底,若是倾巢而出……
“这个从长计议,先看看关平胜负如何。”
周瑜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却也只能点点头。
孙权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纸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在火把的微光下,周瑜分明看见这是一块晶莹剔透,如白玉般的方形事物。
“子敬说,这是关平那小儿击败曹纯之后从汉水中捡来的事物,此物奇香扑鼻,颇为神异,孤一直舍不得吃。”
孙权说着,将那块香皂掰开一半,递给周瑜,又把剩下的一半缓缓送向自己口中。
周瑜立刻飞身而起,一把夺过来,颇为惊惧地道:
“此物来路不明,岂可乱食,至尊……至尊当心啊。”
孙权微微颔首,微微叹息道:
“说的不错。哎,若是大兄能有公瑾这般谨慎便好了。”
·
长江上,曹军巨大的战船千帆并进,三万水军在曹军大将曹仁的统帅下以泰山压顶的姿态出击,开始向夏口进发。
名义上的水军统帅张允早就没有出征时的意气风发,他站在船舱中茫然地走来走去,对这次看起来应该志在必得的作战充满了焦虑。
原因无他,尽管他们的兵力已经远超刘备军,但主帅曹仁毫无指挥水军的经验。
张允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水战高手,但曹仁的指挥在他面前堪称极其拙劣——比如曹仁居然用指挥步兵的战法,命令曹军的大船纷纷靠拢,结阵前行。
这个命令下达的时候荆州水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是大船,而且还是顺流前行,很明显应该以斗舰这种船在前寻找敌人的踪迹,艨艟这种专门用来冲撞的大船紧随其后,在发现敌人踪迹的时候分散开船只,跟敌人猛撞在一起然后发动近战,之后小船纷纷围上去,从各处试图登船发动进攻——徐庶在战术中也格外强调说应该发挥船多的优势,甚至应该尽量铺满长江的江面,这样既能及时发现敌人的动向,开战的时候敌人也不敢随意冲入我军阵中攻击主帅的坐船。
这样才能展现出船多、船大的优势,难道对面还能像平地作战一样万箭齐发直接把船给射沉了?
但曹仁和他手下的那些将士恰恰不这么认为——徐庶算什么东西,一个臭要饭的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不听他的难道就不会打仗了?
顺带多说一句。
曹仁是曹纯的亲哥。
于是曹仁下令让所有大船集结起来,从远处看曹军的水军大队宛如长江中漂浮的巨岛,看上去极其威武雄壮,确实看得人胆战心惊。
但是!
曹仁不知道船吸效应存在,更不知道伯努利方程,大船和大船之间因为水流速较慢,倒是一时半会不至于相互碰撞,可这三万多人中有不少人驾驶小船(走舸),因为距离太近纷纷碰撞在一起,不少人被撞得直接从船上掉进水中,乐得曹仁哈哈大笑,说荆州的水军原来不过如此。
这打什么啊……
但愿刘备军全军缩在夏口,我等若是水战,只怕要吃大亏了。
犹豫许久,张允壮着胆子求见曹仁,请曹仁还是听听徐庶的建议。
可曹仁手下的亲卫头领听说此事,顿时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冲张允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给点好处。
可张允现在心中焦急,完全没有看懂这暗示,那亲卫头领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冷笑道:
“徐庶算什么?我家将军纵横南北,没有人比他更懂水战,你们只管好好开船便是。”
这亲卫首领一脸市侩之色,让张允颇为厌烦,他还待再辩,突然听见有士卒惊喜地喊道:
“有船,前面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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