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脾气暴躁,如果平时被人这么威胁,他脑子一热肯定就去跟人拼了。
可关平徐盛两人一口一个张公,分明是在吹捧张昭,而且这二人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显然是已经喝高了。
他要是激怒曹操被杀都算名留青史,可要是激怒两个酒蒙子被杀,那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张昭万般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压着火气,含恨道:
“说的是。”
关羽素来跟所谓的“名士”尿不到一个壶里,关平之前在荆州的时候也格外厌恶宋忠等名儒,可张昭态度谦和,还一腔热血坚决支持抗曹大业,怎让关平不心花怒放。
他趁热打铁,手上的长剑一震,昂然道:
“平自幼便听家父讲《春秋》,今日见了张公,方知世上圣人弟子还有重义轻死的人杰,曹军势大,张公不惧,平亦何惧?某今日便随诸君立誓,誓与曹贼死战到底,刀斧加身不避!”
徐盛虎目含泪,哽咽地道:
“俺也一样!”
“平长在徐州,视徐州父老为亲族,张公便是尊长,我愿举张公为将,为徐州父老报仇雪恨!”
徐盛怒吼道:
“俺也一样!”
“我三人誓讨曹贼,谁违背今日誓言,天下皆可杀之,我等绝不皱眉!”
徐盛一剑狠狠劈在面前木案上,用已经沙哑的声音拼命高声道:
“俺也一样!”
张昭:……
张昭不知道千年后有个词叫自嗨,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面前这两个卑劣武夫。
他这几年在江东被奉承惯了,孙策、太史慈、甘宁这样的顶级武夫在他面前都得毕恭毕敬,乖乖问策请好,这让张昭满以为自己虎躯一震,正气一撒,关平就得乖乖听自己摆布。
没想到关平此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喝的酩酊大醉,还拔剑劫持自己!
我,我张昭岂是任人摆布之人!
张昭脾气上来,这就准备跟关平拼了。
可看着关平手上那明晃晃的长剑,他还是理智地压住了脾气。
冷静!张昭啊张昭,你忘记伯符的托付了吗?江东大业与自身名节孰轻孰重?汝岂能与几个醉汉莽夫一般见识!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绩,只见陆绩正拼命挤着眉毛看着自己,也只能缓缓收紧拳头,任由指甲一点点刺破掌心。
“不错。”他痛苦地道,“关将军斩杀曹纯,吾心中甚……慰。今日请将军来,便欲请关将军商议破曹之事!”
话题可算绕过来了。
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关平心中阵阵狂喜,他踉跄着奔到虞翻面前,抓起面前酒坛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又狠狠一抹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错,我猜中了。
就是这些人不愿抗曹,令张公为难。
我今日趁醉拔剑狂怒之态,这些名士胆小如鼠,惧我趁醉杀人,因此皆不敢言。
不过……他们若是出帐反悔,岂不是大大不妙?
关平脑子嗡嗡地一片混乱,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能将威胁的目光顺着投在众人身上,告诉他们若是敢反悔,将来我们不是好惹的。
他的目光落在陆绩身上,陆绩立刻长身而起,一脸肃然道:
“小将军大才,陆绩佩服。愿奉锐卒三百,并弓、船、粮草、一应军械,就是不知道小将军敢不敢渡江击曹,再诛大敌?!”
关平见陆绩年少,却坐在众人上首,知道此人定然不凡,别人不好说,此人答应的事情应该不会随意反悔。
他在酒劲的刺激下狂态尽显,昂然道:
“便是曹军万众关某何惧?足下当真说笑了。”
嗯,果然跟我猜的一样。
这些江东世族不肯与曹操力战,与荆州世族并无二致,张公儒雅高士,虽是托孤重臣,也不好跟这些人翻脸,故令我以武相逼,令其就范。
嗯,虽然这些人算不上什么英雄,但孔明先生讲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这陆绩愿意交出兵卒助我,我需让众人知道吾乃有恩必报之人……
这陆绩家世显赫不缺用度,定是缺名声,我不如……
关平酒劲稍退,索性朗声道:
“多谢陆公赐兵甲,他日复兴大汉,平必有重谢!”
陆绩风度不改,平静地笑道:
“绩弱冠之年,怎敢蒙关将军称一个‘公’字?此番曹公逞凶犯我江东,江东诸公皆愿各出兵甲,促成孙刘之好,共抗强敌。
这些许兵马实在不足挂齿,小将军莫要嫌弃才是。”
关平大笑道:
“陆公大义,平岂敢忘怀?文向,烦请赐笔,我好记下诸公今日大恩。”
关平跟徐盛现在越喝越投机,这点小事当然不会拒绝。
他立刻叫人送上一支笔,还叫人送来绢帛,笑嘻嘻地道:
“小将军要写什么?”
“平不通文墨,也只能写下诸公大名,他日兴复汉室,解甲归田,也好说于儿孙知晓。”
说着,他用长剑划破手指,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抽出腰间的系带,在带上先写下“建安十三年,江东张公讳昭、徐公讳盛与吾共议破贼之事。”
鲜血不住地滴下,关平恍若不觉,他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已经有点发懵的陆绩,又缓缓写下“陆公讳绩,赠兵三百”,一边写,他一边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周围的江东文士。
在关平的世界观中,别管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理由肯帮自己,既然帮了,自己就应该记在心头,以后知恩图报,兴复汉室之后将今日之事传于后世。
想来江东名士也乐于让自己的清名如此世代流传,大家互惠互利,这是一件好事。
可万万没想到见了关平的骇人表演,一众江东名士居然各个面无人色,一时居然各个低头不语,没有人像关平期待中的那样挺身而出,表示愿意登上这个名垂青史的时刻。
这些江东名士本来就是被陆绩张昭哄过来撑场面,关平和徐盛一起耍酒疯的时候他们就感觉不对劲,现在关平用毛笔蘸着鲜血写下陆绩的名字和功劳,他们更是骇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关平有笔如刀,将他们的名字也一个个写在上面。
本来他们就是假意与曹操为敌,关平真把他们的姓名抄在带上贴身携带,日后败给曹操,这东西被曹操搜走,曹操嘴上不说,以后肯定也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这可如何使得?
他们目光都投在张昭和陆绩的身上,可张昭面如土色,陆绩神态自若,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止关平,这更让他们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各个不敢吱声。
眼下最好的方法肯定就是怒斥关平,表明己方根本不愿意与曹丞相为敌,可刚才已经演了这么久,现在已经不好调头,他们百般不愿,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江东众人各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关平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他虽然不知道《情商》这个词,可这会儿已经稍稍酒醒,知道不能任性胡闹,难得陆绩肯主动出钱出兵,自己也应该稍稍多几分怀柔,尽可能团结江东诸士。
“这抗曹大事,到不分出钱出兵多少——今日在座诸公拳拳为国之心平已知晓,也知道诸公必愿与曹贼厮杀,我这就把诸公的名号一一写下,他日……”
“小将军不可!”吴郡张氏出生的名士张敦见关平饱蘸鲜血,准备在衣袋上挥毫写下自己名字,他赶紧伸手阻止,颤声道:
“抗曹大业,我等义不容辞,刚才我等只是考虑要捐献多少——我愿捐健仆百人,粮千石,钱数万,助小将军成功。但求小将军一件事。”
“哦,张公但说无妨。”
张敦清瘦的脸上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小将军能不能不把我的贱名写在这衣带之上?”
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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