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向来祸不单行。

    正当湖阳守军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忧心忡忡之际,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高挑着战旗,狂奔而至。看到朱姓叛军头目在距离城墙两百余步外列阵,立刻明白诈城失败,二话不多,就开始整顿队型。顷刻间,就在与前一支队伍,再难分出彼此。

    “不过是区区五六百人而已,老子撒炮尿都能淹死他们!”城墙上几个郡兵将领越看心里越没底儿,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声给自己打气儿。

    话音刚落,一阵疯狂的号角之声,贴着冰冷的城墙垛口扑面而至,“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如猎食的猛兽齐声咆哮,吹得人浑身上下一片瓦凉。

    两支叛军,规模都不下千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暮色中徐徐出现。每朝前走一步,都让晚霞的余光暗淡一分。

    叛军主力来了!即便不是主力,至少也是几大主力之一。而更远处,号角声,战鼓声,连绵不断,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叛军踏着暮色,朝湖阳城扑了过来。就像一群闻见的血腥味道野狼,结伴扑向羊群。

    “来人,来人,快,快向县宰大人示警,请求援兵!” 城门校尉石坚再也不敢妄逞英雄,扭过头,朝着身边的亲兵大声命令。“快,叛军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南门兵马太少,挡不住,肯定挡不住!”

    “是!” 亲兵也早就吓得脸色发白,答应一声,撒腿就朝马道位置冲去。然而,还没等他的身影在城墙上消失,昏暗的暮色下,忽然又传来了一声画角,嘹亮而又高亢,刹那间,盖住了周围所有嘈杂。

    “骑兵,西边,从西边来的骑兵!” 城墙和敌楼上,众乡勇和郡兵们,两股战战,喊声里充满了绝望。

    一支又一支的叛军从南方开过来,几乎已经压垮了他们守城的信心。而如果新到的那支骑兵,也跟南门外的叛军是一伙儿,则意味着守城一方在战败之后,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今晚全都要身首异处!

    “不是,不是叛匪,湖阳西面是新都!” 越是绝望,越有人异想天开,哑着嗓子大声嚷嚷。

    如果骑兵跟叛军是一伙,那他就该从南面的唐子乡赶过来。没必有必要去新都方向绕一大圈儿。况且骑兵赶路的速度远远超过步卒,如果他们隶属于叛军,应该早就抵达湖阳城下才对,不该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知道不是叛匪?!” 城门校尉石坚抬起脚,冲着乱喊乱叫者猛踹。“都给我把弓拉满,无论谁敢靠近城墙都给我射。万一又是叛匪的计策,我等都死无葬身之地!”

    “啊!” 众郡兵和乡勇被吓了一大跳,带着满脸的失望,张弓搭箭。还没等他们分清楚来人到底是敌是友,那支从城西如飞而至的骑兵,猛地一调头,贴着城墙西南角急掠而过,刀枪所指,正是城南的叛军。

    “城上弟兄勿慌,看邓某给反贼一个教训!” 整个骑兵队伍的正前方,一名银盔银甲白袍小将,骑着一匹浑身上下都像雪一样白的宝马良驹,高声断喝。手中长槊如一条白色的闪电,直奔朱姓反贼头领的胸口。

    “小子找死!” 那朱姓叛军头目,也不肯示弱。一手擎刀,一手持盾,挺身迎战。只可惜,他的武艺,照着白袍小将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连一个合都没坚持住,就被挑得倒飞出去,不知死活。

    “将军!” 朱姓反贼麾下的喽啰们,哭喊着上前,试图给自家头目报仇。却被白袍小将一个接一个,接连刺翻在地。天光昏暗,城上的守军虽然看不清到底多少人死在了白袍小将槊下,却激动地浑身发抖,心潮澎湃。

    不是敌人,是自己人!一个武艺高强,胆气出众的自己人。虽然他身后的骑兵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五十个,但这五十名武艺高强的援军,却让蔡阳城内所有兵马的士气倍增。

    “杀了他,杀了他!” 周围的其他叛军这才缓过神来,咆哮着一拥而上。而那白袍小将,却不慌不忙又刺翻了两名反贼头目,然后在自己人的接应之下,迅速退向了城门。

    “城上的兄弟不要开门,先放箭退敌!” 紧跟在白袍小将身后的另外一名高个子骑兵,扭过头,冲着城墙上高声叮嘱。

    哪里还用他来废话,被城外精彩厮杀烧得热血沸腾的郡兵和乡勇们,毫不犹豫张开角弓,将羽箭不要钱般朝追过来的叛军射去。转眼间,就逼得叛军将士仓皇后退,只留下了一地挣扎惨叫的伤号和数十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在下前队偏将军岑鹏帐下校尉邓旭,敢问城上今晚哪位将军当值?!”  白袍小将身上已经溅满鲜血,却不屑去擦。横槊在胸前,操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冲着城墙上的守军大声询问。

    “在,在下!” 城门校尉石坚欣喜若狂,三步两步冲向垛口,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呼应。“在下城门校尉石坚,见过邓将军。多谢邓将军活命之恩!”

    前队乃是朝廷几个主力精锐之一,那岑鹏岑君然,更是可以跟马武平分秋色的百战名将。怪不得邓校尉,刚才带着五十骑兵,就敢迎面逆冲两千叛匪。而前队骑兵的抵达,也同时意味着,前队的其他精锐主力,已经到了路上。随时都可能开过来,将城外的叛匪一网打尽!

    其他城墙上的郡兵和乡勇,也是喜出望外,一个接一个将手中兵器抛向半空,放声欢呼。前队精锐马上就要来了,湖阳城有救了。大伙只要熬过今天夜晚,就可以安全家,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然而,城外的前队校尉邓旭接下来的话,却让大伙非常失望,“各位,稍安,稍安勿躁。我家岑将军奉命前来讨平叛军,但麾下弟兄多是步卒,还需要两天半时间,方能赶至。邓某今日,只是奉了我家将军的命,前来知会韩县宰,无论多难,都请务必挺过最近两天。万不可心生怯意,弃城而去。否则,军法绝不相饶!”

    “啊,啊,啊” 城门校尉石坚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成冰。愣愣地张着嘴巴,不知道如何应。

    “校尉,这,这可如何是好!” 其余郡兵和乡勇头目,也瞬间深受打击。纷纷转过头,请求城门校尉石坚赶紧想办法。

    援军来了,肯定不是反贼,反贼都是荆州人,说不出如此地道的长安话。然而,援军却根本不打算入城,丢下一个口信,就要扬长而去!

    那前队校尉邓旭,想来平素也是骄横惯了,根本不在乎城头上众将士的反应。笑着又拱了下手,大声补充,“好了,将军的命令邓某带到了,就不再耽误功夫了。邓某还要赶着去新野查验匪情,诸位,三日后再见!”

    说罢,一拨坐骑,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那城门校尉石坚,刚刚经历过一次士气大落大起,怎么肯放这样一颗定心丸离去?不顾城外叛军可能听见,慌慌张张地扯开嗓子,大声挽留,“且,且慢,邓将军且慢。今日天色已晚,您又刚刚跟反贼血战一场,不如进城稍事歇息。明日一早,石某亲自陪着你去新野!”

    “邓将军,慢走。天色已经黑了,您不如先进城里养精蓄锐!”

    “邓将军,邓将军,我家县宰想必已经摆下酒宴,正等着为将军接风。您老千万不要离去!”

    “邓将军”

    众郡兵和乡勇头目,也纷纷走到城垛口,朝着前队校尉邓旭挥舞手臂。唯恐自己喊得不够热情,挽留不住对方的脚步。

    那前队校尉邓奉哪里肯听,头摆了摆手,继续策马而行。然而,其身边的弟兄,却好像被城头上的热情给说动心思,纷纷跟上前,低声请求,“校尉,弟兄们一整天没吃上热乎饭了。胯下坐骑也没吃上草料,如果”

    “将军,弟兄们能坚持住,坐骑也受不了。咱们不如”

    他们的声音不高,却被城墙上翘首以盼的许多守军,听了个清清楚楚。立刻纷纷扯开嗓子,大声请求:“将军,您不心疼自己,也心疼一下白龙驹!”

    ”将军,磨刀不费劈柴功。您进城歇息一晚,明早再离去也不迟!“

    ”将军,弟兄们都累了一整天了“

    盛情难却,那前队校尉邓旭,只好又将坐骑停了下来,郁闷地数落:“你们这群吃货,说什么人困马乏,分明是舍不得城里的接风宴席?罢了,罢了,大战在即,邓某今日就纵容尔等一!”

    “噢!” 众骑兵欢呼雀跃,立刻拨转坐骑去拍城门。即便到了此刻,也还没忘记留下十几名弟兄,手挽骑弓,对着夜幕中敌军大队严阵以待。只要后者胆敢趁机扑上,就立刻放弃进城,先跟其拼个你死我活。

    “到底是前队精锐!” 城门校尉石坚等头目,看得肃然起敬。相继大步走下马道,亲自去给远道而来的骑兵开门。

    那前队校尉邓旭,永远像凤凰般骄傲。明知道敌军随时都可能扑过来,却不急着进城。亲自拎着长槊,给所有弟兄断后。待弟兄们身影都穿过了城门,才策动胯下白马,最后一个缓缓入内。

    “在下城门校尉石坚,见过邓将军!若非将军及时赶到,我等今晚必死无葬身之地!”

    “在下乡兵屯将赵青,见过邓将军!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在下乡兵军侯薛超,见过邓将军!多谢”

    “在下”

    众郡兵和乡勇头目,不待城门关闭,就纷纷上前,朝前队校尉邓旭见礼。

    虽然他们个个都有职务在身,但郡兵和乡勇中的官职,跟朝廷前队精锐中的实职,差别可是天上地下。更何况,如果能将对方留在湖阳,大伙的性命,就都多了一分保障。客气话说得再多,也不吃亏。

    那前队校尉邓旭,却忽然和善了起来。笑着拱下下手,大声应,“不必,各位不必如此多礼。事实上,在下还要多谢各位!”

    “邓校尉您这话是” 被对方的诡异笑容,吓得心脏一抽,追问话,从石坚嘴里脱口而出。

    “各位不要乱动,否则,刘某手中长槊可不认人!!”一句话没等说完,”前队校尉邓旭”,已经将长槊端了起来。三尺槊锋,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胸口。

    “夺城!” 众骑兵挥舞兵器,朝着马道上冲去,所过之处,血光如火一般耀眼。

    “夺城!” 城门外地上的尸体和大部分伤号,也纷纷跳了起来,高举着兵器,直扑城门。一个个身手迅捷,如下山的虎豹。

    “夺城!”更远处的夜幕里,先前退下去的义军如海浪般涌了来,顷刻间,就将湖阳城南门淹没在刀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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