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慈宁宫的肃重和压抑,东宫这边却炸开了锅。

    热闹非凡!!

    大都还是一群未经事,还未被世俗沾染过的女孩子,对世间远没那么苛刻。

    且大都知道茶娘子的存在,也听过她的传说。

    此时知道茶娘子生下三个婴孩归来,岂有不好奇的?

    要知道,当下世人分娩一个婴孩,已是过了道鬼门关。

    连生三子,怕是要过十道鬼门关!

    同为女人,岂有不佩服的?

    纵然是宝钗等人,心里或偶有思量长子之位,但无论如何,长子也已经不会出自她们,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一众人齐聚崇仁殿,准备探望茶娘子。

    只是如今茶娘子早已被孙老嬷嬷和十数太医包围着,各种神医圣手和奇珍妙药送入。

    也是茶娘子福祉命大,自幼习武,身子内壮,才能坚持到现在。

    眼见油尽灯枯时,又得无数名医和珍贵药材救治,在恶化之前,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难关。

    等贾琮归来时,已用过针服过药,沉沉睡去。

    孙老嬷嬷和诸太医也已经去了净室那边看三个婴孩去了……

    宝钗、平儿、探春等人是没见过茶娘子只听闻过其事的,然而叶清、黛玉等人却是和茶娘子相熟的。

    看到她面无人色气若游丝的模样,都唬了一跳。

    不过众人最关注的,还是那三个婴孩。

    在等贾琮看过茶娘子后,经他同意,一众人前往左春坊。

    在那里,贾琮命人改造出了一间净室。

    全部用酒精消毒过,更在墙壁夹道内设置了火墙和冰鉴等物。

    天气热时起冰鉴降温,天气冷时则用火墙保暖。

    虽无法做到绝对的无菌恒温,但却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至少在当下的时代,算是最佳了。

    早产儿临盆过早,身体机能还无法自主恒温,也容易受到外界病菌的感染,后世也要住进保温箱中。

    幸运的是,茶娘子身子内壮,是到了八个多月后才分娩。

    三个婴孩中,两个男婴竟都足有五斤多近六斤重,只是女婴只有四斤。

    如此,最危险的,便是女婴孩了……

    到了左春坊,看着玻璃门内,穿着白大褂的几个太医和孙老嬷嬷在那抱着婴孩说些什么,贾琮与诸女孩都没进去。

    因为入内还要沐浴更衣,连过几道卫生防线。

    一群人就在玻璃窗外看里面……

    玻璃虽然还未普及,但内务府将作监已经能制作出一些玻璃,大明宫三大殿的窗户很早就换成了玻璃的。

    这间净室虽然耗费量大,但并未全用透明玻璃,只正中一方用的是透明玻璃。

    这才没逼的内监投缳自尽……

    看着数步之外的三个小小婴孩或啼哭或睡眠,黛玉等人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叶清都看了好一阵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连肚子还未鼓起的腹部,问贾琮道:“当爹了哦?什么感觉?”

    听她之言,原本静悄悄的诸女齐齐看了过来。

    贾琮轻轻呼出口气,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除了有些懵外,他目前的感觉……不好说。

    他看向叶清,道:“太后和父皇勉强同意留孩子在宫里,但两个男婴都无承继大统的资格。至于十三娘,太后不准她留在宫中。”

    众人纷纷惊骇的变了脸色,黛玉掩住口,担忧的看向贾琮,又看向叶清。

    叶清轻轻一叹,道:“能留孩子在宫里就不错了,你知足罢,宫里规矩你又不是……你怎么说?”

    贾琮淡漠道:“我说十三娘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母亲,她在哪,孩子就在哪,我就在哪。”

    叶清生生气笑,抚额道:“清臣,你真是不讲理啊……”

    贾琮淡淡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叶清看了看周围面色担忧的诸女,抽了抽嘴角,也懒得去区分哪些是为贾琮担心,哪些是为茶娘子担心,哪些是为荣华富贵担心……

    她同贾琮道:“按理说,那位关家娘子绝无可能留在宫中的。若是她在宫中怀孕分娩的话倒没多大问题,可是……这个道理你也清楚,所以你别和老祖宗九叔他们闹,讲点道理。但天家如今就你一根独苗,谁也惹不起你,你最大,所以许多事不是没有通融转圜的地方。清臣,我没记错的话,茶娘子日后的志向和我差不多,不大喜欢在这座金屋里当娇客藏着,你也允诺了人家,让她在江湖上漂着。既然如此,何必把话说死?你就同太后说,哪怕让她出宫,总也等孩子二三岁以后,保证放她出宫,不就完了?如此两边都有台阶下,也不至于伤了人心……”

    贾琮想了想,对她道:“那你去同太后说?”

    叶清:“……”

    黛玉悄声道:“要不我去罢?”

    她虽柔弱,但却并非无担当。

    此事亦属后宫之事,她为太子妃,理当出面。

    因此,眸眼中有股韧性。

    贾琮还没说什么,叶清就笑道:“傻妹妹,这等得罪人的事,哪能亲自露头?你瞧他多奸诈,就知道寻个替死鬼去顶雷……”

    “好了好了……”

    贾琮打断道:“你今天不愿去就算了!”

    叶清好笑道:“明儿去是吧?”

    贾琮讲道理:“总不能我去吧?再谈崩了,你夹在中间更作难。”

    叶清对他的无耻简直震惊,狠狠白了他一眼,还是理智战胜了狠狠咬他一口的冲动,道:“一会儿就去,此事拖不得。”又道:“太后那我去说,内阁那边你自己去摆平。别以为那边好说话,此事实在是……”

    也怪不得茶娘子,只能说造化弄人。

    贾琮点点头,道:“知道了。”

    正说完,就见孙老嬷嬷和几位老太医出来。

    不等他们见礼,贾琮摆手免了,问道:“孩子情况如何了?”

    孙老嬷嬷赔笑道:“殿下,两位小王爷身子极好,老奴还未见过这般壮实的孩子……”

    这自然是放屁的讨喜之话,再怎样也是早产婴孩,还是三胞胎,怎可能这般壮实。

    果然,孙老嬷嬷话音一转,道:“只要静养上一二个月,保准没事。只是……”

    孙老嬷嬷面露为难之色,目光求救的看向太医院判,可在太医院当值的都是求生欲满满的老江湖,这会儿怎敢搭茬。

    见贾琮只盯着她看,孙老嬷嬷苦闷不已,只能道:“只是,这小郡主……太弱了些,老奴也不敢担保……”

    贾琮摆了摆手,看着孙嬷嬷和诸太医打断道:“这些话,孤一个字都不想听,自孤掌权以来,给你们的俸禄和待遇,堪比三品大员,甚至还高。连你们的家人子孙,孤都安排了好差事,让你们无后顾之忧。孤做这些,不是想听你们说这些废话的。孤只告诉你们一件事,孤的妻子儿女,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孤成了孤家寡人,也必要你们全家的脑袋。”

    说罢,贾琮不理面无人色的孙老嬷嬷和诸太医,最后往净室内看了眼,然后大步离去。

    叶清、黛玉等人匆忙跟上。

    谁都看得出,贾琮此刻心中压抑着震怒。

    ……

    “清臣,冷静一点,太后我去说就是……”

    出了左春坊,叶清见贾琮脸色难看的紧,劝道。

    贾琮顿住脚,仰头长呼一口气,轻声道:“我不是怕太后那边,只是……说来也怪,原本没什么太大的触动,可是知道女……女儿,可能会有闪失,心里就感觉跟压了座大山一样沉重,有点透不过气来。若她,果真有个差池,我都不知该怎么见十三娘。是我对不起她……”

    不等诸女安慰,贾琮摆手道:“好了,你们去忙你们的,我去内阁了。那边必还要再闹一场,真是混帐!”

    ……

    左银台门外,内阁。

    诸礼部、太常寺官员围着赵青山,乱哄哄相劝着。

    皇城内何时能藏得住秘密?

    东宫原本就是众人瞩目之地,门前发生的事,几乎以直播的速度传入各部堂。

    掌礼乐教化的礼部和太常寺官员,最先炸锅。

    “元辅,您是太子太傅,此事万万不可袖手旁观哪!”

    “元辅,天家乃礼教仰重之地,绝不可乱了根本分寸啊!”

    “元辅,这等荒唐之事,太子年幼不知事,元辅为太子太傅,当有匡扶教导之义!”

    赵青山沉着脸,看到连兰台寺言官都从外面进来,一个个神情激荡的模样,脸色愈发阴沉,让人敬畏。

    其实赵青山心里也苦恼不已,此事当真是……棘手啊!

    天家血脉何等神圣贵重,若是随便上门一女子抱着几个孩子就能入天家玉碟,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更不用说这女子还是什么江湖女子,再醮之妇。

    一想至此,赵青山直觉得脑袋都要炸开。

    等到连御史言官都围上来劝谏时,他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喝道:“吵什么吵?!都给老夫闭嘴!”

    然而这些礼教官员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乱礼之暴,一个个化身强项令,引经据典和赵青山讲道理。

    饶是赵青山刚烈,可占据不得大义时,也只能生忍强受着,一张脸黑如铁锅,一言不发。

    正当内阁乱成一团麻时,忽听外面禁卫大声传禀道:“太子殿下驾到!”

    内阁值房内忽地一静,就听赵青山压低声音但格外严厉警告道:“太子年幼,潜龙时又命途坎坷,故而绝不会让自己的命运,再度发生在子嗣身上,这是大忌。尔等不可逼迫过甚!储君贤明至斯,尔等当惜福。”

    话音刚落,就见贾琮面色淡然的入内。

    众臣见礼,不过照惯例,没等赵青山拜下,东宫总管王春就先一步搀扶住了。

    这等待遇,直看的林清河等人眼热。

    没有啰嗦,贾琮开门见山道:“孤在江南时,得遇大难,幸得一女相助。”

    也未刻意隐瞒什么,甚至将铺设后路之事都言明。

    这等坦诚,让众人惊讶。

    最后,贾琮道:“孤知道,此事与礼不合,众卿劝谏,原是分内之事。天家事,无私事。若按为君之道,孤当听从劝谏。方才太后和父皇也同孤说,天家总是要有规矩的,所以关氏带回的二子,日后不能克承大统。孤认了……但是,孤也是有血肉的人。若连自己的骨肉妻儿都不能留在身边,这太子储君不做也罢。若一男儿,连妻儿都不能庇佑,又如何能爱万民?

    此事结果究竟如何,孤不得而知,太后和父皇还未拿出定论。但无论如何,孤与诸卿君臣一场,还望诸位念及孤薄有微德的份上,莫要将此事之过,怪罪于关氏和孤之骨肉头上。大丈夫行于世间,纵不能顶天立地,也要为妻儿遮风避雨。

    孤无大志,让太傅失望了。”

    说着,他起身朝瞠目结舌的赵青山躬身一礼后,又对着值房中诸臣躬身一礼,言辞诚恳道:“拜托诸卿了。”

    言罢,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大步离去,身形单薄而决绝。

    直到贾琮身影远离消失不见,值房内众人才如同被连环天雷劈中一般,“轰”的一下炸了锅!

    赵青山几乎连冲带撞的要挤开人群追出去,可之前涌入值房的官太多,这会儿又都想追太子,一时间哪里冲的开。

    赵青山暴怒之下,指着礼部、兰台寺和太常寺的一群官儿,咆哮怒骂道:“你们这些不当人子的混帐!不当人子的混帐!!”

    谁都没想到,贾琮竟然生出了离宫的心思!!

    这他娘的,不是要了亲命吗?

    圣天子垂拱而治,这从来都是文官中做梦幻想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却在贾琮手中实现了……

    纵然许多大权其实还是掌在贾琮手中,甚至赵青山比寻常暴君还苛刻,但是再苛刻他也只是元辅,而非天子。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天差地别。

    更何况储君连二党牵制这等千百年来的帝王术都不用,全力支持新党开拓新法大业。

    如此一来,累是累一点,可没人在后面扯后腿,累心里也舒畅些。

    这样的储君,古往今来何曾有第二个?

    若果真因为朝野要逼太子抛弃妻子骨肉分离,逼得他出宫远走,那他们这些臣子又算什么?

    千百年后,青史又该如何记载他们?

    必是遗臭万年!

    甚至不用千百年后,太子出宫后,随便写几阙“怨词”,传遍天下后,他们这些奸臣佞臣,就再无立锥之地了。

    念及此,值房内诸臣再无敢为天下先的大义凛然,纷纷劝赵青山道:“太傅太傅,快去叩阙,快去叩阙!一定要劝太后和皇上改了主意,既然二位小王爷不能克承大统,其他的事,该退一步就退一步罢!社稷为重,社稷为重!!”

    赵青山闻言气的仰倒,刚才乱放狗屁的人是你们,这会儿却让老夫去擦屁股?!

    不过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警告道:“外面清流该如何整治你们自己看着办,老夫进宫去见太后皇上,若是外面再出现意外,老夫也挂冠离去罢了!让你们好好当这诤臣贤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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