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时候真不早了,你看”

    听闻贾政之言,贾琮正准备说些什么时,一旁向固终于等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贾琮颔首,又对贾政道:“老爷,这些话等头再说吧,我先送二嫂去镇抚司。”

    贾政难得拿定一次主意,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

    他治家这些年,却治成了今日这般成色。

    自觉愧对祖宗!

    出了事,连个法子都想不出,事情也理不顺,只能让一个半大少年来处置。

    他真真惭愧了,也受够了。

    再加上之前还闹出了门子敢阻拦荣府承嗣人又断银米钱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贾政这样正派的性子,再无法忍耐接受。

    因此打定主意了,这次要趁势交权。

    他并不担心日后会怎么办,贾琮对他的尊敬,是深信之。

    听他这般说,众人没法子,只好等贾琮再去婉拒,希望贾琮能有自知之明。

    然而谁也没想到,贾琮在略做思量后,竟点了点头道:“也好,侄儿确实可以帮老爷分担一些。”

    众人无不面色纷纷一变,眼神里已然多了几分阴鹜。

    贾琮说罢,就对面色阴沉的贾母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琮先送二嫂去话,再去寻寻人情。另外,家里也有许多故旧,不妨也请托一番。”

    贾母沉吟了稍许,淡淡道:“若是旁的事,请人帮衬一把自然好说,可涉及皇帝那些故旧世交又能有什么法子?何苦再为难人家

    老爷以为你是有能为的,马上就要管家了,那你就自己想法子去办吧。

    办妥当了,才算是真有能为。”

    未尽之言,办不好,管家之言也无从谈起。

    贾琮听后,再看她们寡淡的面色,就知道贾母和王夫人因为贾政交权一事,心里不痛快了。

    他有些无奈,这个时候,她们竟还有心思为这些事扯后腿

    既然她们想以此事称量他,贾琮索性点点头,道:“那就由我去办吧。”

    说罢,对平儿道:“扶二嫂上轿。”

    平儿闻言,嘴一瘪,眼泪再度流了下来,搀扶着王熙凤,目光里说不尽的担忧。

    贾政心里也担心,唤了声:“琮儿”

    贾琮道:“老爷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贾政闻言叹息一声,不愿再看此情此景,撇过头摆了摆手。

    贾琮看向赖大,道:“麻烦赖大叔将轿子抬到廊下,另外,准备红封,请百户大人吃茶。”

    赖大闻言,眨了眨眼,看向贾政。

    贾政过神来,吩咐道:“日后前宅一应事琮哥儿说的都算”

    看到贾母等人的反应,他是真心灰意懒了。

    于庶务一道,他也自觉太过吃力。

    这次打定主意,撂开手。

    赖大闻言,这才对贾琮躬身一应,转身出门。

    平儿搀扶着枯木一般的王熙凤,出了荣庆堂门后,又上了小轿。

    许是之前的两次求情,伤透了凤姐的心,她并没有向贾母、王夫人辞行

    “奶奶!”

    眼见王熙凤木然的坐进轿子里,四名锦衣亲军接过玻璃屏风和银匣子,瞬时围在轿子周围。

    平儿近乎崩溃,发疯了般要扑进去。

    贾琮一把抱住,大声劝道:“你放心,我对你说过的话,多咱不算数过?听话,先家等着去。”

    说罢,又对身后跟出来的鸳鸯道:“劳姐姐送平儿姐姐去。”

    鸳鸯抹着泪,看着贾琮坚毅的脸庞,招手唤来琉璃翡翠二人,一起架住了平儿。

    “奶奶!!”

    见轿子抬起,平儿愈发挣扎,撕心裂肺的喊道。

    荣庆堂内也响起了阵阵大哭声。

    贾琮看了眼平儿后,摇了摇头,等赖大匆匆赶来,手里持着一个大红封,他接过红封,送与向固,道:“请百户大人吃茶。”

    向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贾琮面色真诚,也不好做作推辞,没的让人看轻,因而接到手里,拱手笑道:“多谢公子!”顿了顿又道:“公子,不如换马车吧。轿子太慢,也容易招人耳目。换了马车,卑职带数骑在后,总能少些动静。”

    贾琮闻言喜道:“多谢百户大人!”

    这一变化,自然让贾政等人也惊喜不已。

    心里都纷纷松了口气,如此看来,罪刑多半不会太重,绝不会牵扯到家里。

    否则锦衣亲军绝不会这种态度。

    另外

    贾家众人纷纷看向贾琮,如此懂得人情世故,果真了不得!

    贾琮却没再多言,让赖大赶紧安排人去备马车。

    未几,马车前来,王熙凤再从轿子上下来,头看了眼泣不成声的平儿,又看了眼面色淡然的贾琮,转身上了马车。

    众人再无话,连贾琮在内,一行人出了荣府,和门外锦衣亲军会和后,往东城安兴坊,镇抚司衙门疾驰而去。

    荣庆堂。

    贾琮护送王熙凤随着锦衣亲军百户向固走后,薛姨妈、宝钗、宝玉、湘云、三春并从暖阁里听闻动静出来的黛玉等人,也都从屏风后面出来。

    一个个都哭的没法自已。

    王熙凤虽然行事霸道不讲理,对一些人也很不友好,甚至歹毒

    可对她们这些姊妹兄弟,小叔子小姑子们,却是实打实的真好。

    这会儿子发生了这等变故,王熙凤竟涉及到御案,被锦衣亲军带去了镇抚司那等见不得人的地儿。

    众人都联想到了不忍言之事,心里悲痛之极。

    见满堂哭声,贾母也悲戚落泪,哀声道:“今儿的事,你们都听到了?

    听到也好,都长长记性!

    日后,都是要管家的人

    你们要记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比寻常人家强些,却也不能生了骄奢之心。

    行事要多检点,真要喜欢个什么玩意儿,万八千两拿银子去买也好,却万不可起了歹心,行下枉法歹事。

    自己遭难不说,还要牵连家族。

    凤丫头落到这个地步,又能怪得了谁?

    我那样疼她,她若要用银子去买那劳什子玩意儿,我会不给她银子?

    她却做出这样没面皮的事来,白让我疼了她一世

    你们也别哭,日后哪个敢学她,我也绝不轻饶!”

    王夫人和薛姨妈闻言,面色都不大好看了。

    到底是王家人,王熙凤没脸,她们又何尝有脸?

    而且贾母这般一说,不管怎样,都堵绝了王熙凤来的路。

    只是她们也无话可说,莫说贾家这样的人家,就算次一些的人家,内眷出了这等事,没了清名,在家里也再无容身之地了。

    她们能听明白的,贾家姊妹们自然也能听明白。

    念及往昔对她们的好,贾家姊妹愈发伤心落泪。

    除了对王熙凤的同情及恨其不争外,心里也无不对豪门中的无情,感到心寒。

    兴庆宫西,安兴坊,镇抚司衙门。

    日已西斜。

    两架马车,在十余骑缇骑的“护从”下,停在了衙门口两尊狴犴像前。

    当头一架马车车门打开,走下一俊秀非常的少年,一身月白儒衫,愈发衬的面如冠玉,形容出众。

    少年自然便是贾琮。

    他下车后,凝视了眼镇抚司衙门上的牌匾,似有感叹。

    短短数日,竟又故地重游。

    这时,衙门内匆匆走出一人,着试百户官服,拱手问候道:“又见着世子爷了!”

    此人正是上接待贾琮的那名试百户,名唤陶圩。

    贾琮淡淡笑了笑,道:“陶百户说笑了,不知镇抚使大人何在?”

    陶圩忙道:“正在前衙等候。”

    贾琮头看了眼马车,犹豫了下,道:“能否让马车进去?”

    陶圩闻言,面上明显浮起为难之色,看向后面赶来的向固。

    向固看了看周围,低声道:“贾公子,到底是御案,到了这个地步,周遭又有人瞧着,若是被御史得知了,怕对公子和贾家都不利”

    贾琮闻言叹息一声,知道他说的在理,便道:“也罢,不好坏了规矩。”

    向固拱手道:“多谢公子体谅。”

    说罢,对身后两名番子示意了下,两名番子走到第二架马车前,打开了车门。

    车门甫一打开,王熙凤第一眼入目的,就是气象阴森的镇抚司衙门,及月台上那两尊狰狞可怖的狴犴石像。

    呼吸顿时一紧

    再看到马车两旁,两个面无表情持刀番子目光森冷的盯着她,王熙凤只觉得全身发软无力。

    她在内宅是风生水起人人畏惧的凤辣子,即使在贾母面前,也能谈笑风生无所忌惮。

    原以为,这世上再没她害怕的东西,可是此刻,她真的害怕了

    见她迟迟不肯动弹,一番子沉声道:“请下车。”

    也是看在贾琮正在和上官说笑的面上,才用了一个“请”字。

    王熙凤闻言,哪里敢违逆,缓缓走下车门,一步步往衙门口走去。

    看着那座高大阴森隐隐透着血腥气的镇抚司大门,王熙凤步履愈来愈小。

    到了石阶前,已经几乎迈不动脚步了,面色煞白。

    向固为难的看了贾琮一眼,贾琮问道:“不知衙门里可有婆妇婢女?”

    向固苦笑一声,摇头道:“公堂衙门,哪里会有这些?”

    贾琮见王熙凤实在迈不动脚步,无法,只能上前搀扶。

    因为绝不能让锦衣番子们去碰一下,看了面去已经是了不得的事,若是再有触碰,也就真失了清白。

    不管有罪没罪,王熙凤都只有死路一条。

    “二嫂,我扶你进去吧。”

    贾琮说了句后,搀扶住王熙凤的胳膊,就见王熙凤向他看来,惊恐的目光里带着哀求之色。

    她是真吓坏了,而且愈发害怕。

    这一刻,面前这个今日之前最恨的人,此刻却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贾琮见之,顿了顿道:“二嫂,事到如今,怕也没有用,进去大方的将事情说清楚,认个错,我想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大罪,不会留下过夜的。”

    这是关键,王熙凤过一遭衙门口虽也严重,但并不致命,何况又有贾琮陪着,总能说的清。

    要是果真被抓进诏狱里住一宿,哪怕有女牢,可她除了自尽外,也再无第二条活路可走。

    无论是在贾家还是王家。

    世家豪族,体面清白最重要,绝容不得一个“蹲过号子”的女人存在。

    真若如此,只能被“病逝”,然后悄无声息的下葬

    听贾琮这般说,王熙凤眼中隐隐透着感激,鼓起了些勇气,随着贾琮一步一步迈过了镇抚司衙门。

    只是,刚一进衙门口,就不是那么一事了

    兴许是巧合,甫一进门,众人就见四个凶神恶煞的番子,用滴着殷红血迹的钩子,钩着两个犯人的下颌,往一边巷道内拖去。

    一路上,血迹染了一地

    这惊恐的一幕,唬的王熙凤险些没当场晕过去,死死的抓住贾琮的胳膊,全身颤栗起来。

    向固在身后对贾琮致歉道:“下面人做事不讲究,还请公子见谅。”

    贾琮呵呵一笑,头看了向固一眼,目光隐隐有深意。

    他之前安排的事,绝没有这些。

    他甚至都没和韩涛打过招呼。

    他所安排的,只是让倪二推动了二年前就埋下的棋子,去理藩院送礼告状。

    至于他为何有把握此案一定会发,是因为那位名唤高立良的洋人,寻的是新党官员告状

    仅此而已。

    这件案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绝谈不上。

    如今新党正竭尽全力在外省进行“土改”,反弹力量极其强大,这会儿绝不会再大肆招惹勋贵,不是不敢,只是还不到时候

    哪怕想要扫贾琮的脸面,目前也必定会适可而止。

    因此贾琮有把握,能够将事态控制在可控状态下。

    他点燃了一个火头,剩下的事,只是顺其自然,又多半都在他预料之中。

    然而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却并不在其内,但又分明是故意所为。

    那么有些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贾家发生的事,在锦衣亲军这里,应该都是不设防的。

    所以这一幕多半是韩涛故意命人安排,为了吓唬贾琮的“仇人”。

    贾琮暗自感叹,论揣摩人心,古人何曾逊于后人?

    他也只占了对红楼诸事先知先觉的优势,才这般轻易办了王熙凤。

    念及此,他微微摇头,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事态发展的如此顺利,他应该很欣慰才是。

    感觉到王熙凤半边身子都挂在他胳膊上,贾琮却并没什么心思去体会传说中的温香软玉,因为只有沉沉的沉重感,她很重。再者,他已经开始思量,收尾之事了

    ps:感谢清明宋唐巨的盟主,嘿嘿,谢谢支持!另外对心急的友稍微剧透一点,现在这件事的风波,目前还只是引子,别急,怎么可能就这样过去,别急,别急,别急,重要事说三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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