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东路院,西厢。

    平儿听完贾琮描述昨夜之事的话后,怔怔的站在那里,眼中闪过一抹凄然。

    因为怕她晚上睡不好,贾琮昨夜只避重就轻的说了宝玉得癔症的事,并未说王熙凤要将她要去的事。

    只是这件事今日必然瞒不住,所以贾琮还是说了出来。

    见平儿面色煞白,贾琮知道她虽然也会舍不得他,但也未必是抗拒王熙凤。

    只是,王熙凤之前存了那样的心思,将她舍弃送出。

    这会儿又为了打击贾琮,再将她生生要走。

    虽然王熙凤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鬟,可这样轻贱于她,还是让平儿心如刀绞。

    贾琮见她如此痛苦,心中叹恨之余,也愈发坚定了此次再不留手的决心,他上前拉住平儿冰凉的手,笑道:“好姐姐,你对我就这样没信心?”

    平儿神情恍惚,苦涩的摇了摇头,贾琮无奈笑道:“姐姐放心,没有谁能将姐姐从我身边要走,连起这个心思的人,都会遭到报应的。

    二嫂她许是最近有些魔怔了。我会让她清醒过来的

    至于她的话,咱们只是不理,拖两天她就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错事。”

    “可是”

    平儿想起王熙凤的性子,哪里是等人的人,若是再厌起,岂不更加凌厉?便含泪道:“既然奶奶那里忙不开,招我去,我便去帮两天又何妨?等忙完那边,我再我再来。”

    贾琮正色道:“姐姐这次若真去了,以二嫂的性子,必定多方羞辱,以解她心头之气!姐姐以为,到那时我会善罢甘休?

    真到那时,纵然顾及姐姐的颜面,我亦要与她不死不休!

    所以,哪怕为了她好,姐姐也该听我的才是。”

    平儿听她说的郑重,也升起担忧来,紧张看着贾琮道:“琮哥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贾琮闻言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阳光俊秀的面容,让人赏心悦目。

    他又将平儿另一只手握在手心,温暖着她清凉的柔荑,笑道:“姐姐想哪里去了?我是读人嘛,要讲究身份格调的!打打杀杀那种没脑子的事,噫”

    饶是此刻心中沉重,可是看着贾琮嫌弃的模样,平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嗔道:“不知你的人,见你这样俊秀,只当你是如玉公子。谁能想到,你私下里竟也这样淘气!”

    贾琮笑道:“好姐姐,你难道不知,古往今来的如玉公子,都是扮给外人看的?在最亲近的人跟前,从来没什么如玉公子,都只有本性儿,这才活的不累。”

    平儿听闻“最亲近的人”,俏脸上浮起一抹晕红,嗔了贾琮一眼。

    沉吟了稍许,方问道:“果真有把握?”

    贾琮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点点头道:“十成把握!”

    平儿听他说的肯定,知道他不是轻狂自大的人,面上却没多少喜色,反倒多了些愁绪,看着贾琮欲言又止。

    贾琮知道,她是想请求他,不要伤着王熙凤。

    他却只能遗憾道:“平儿姐姐,若无昨日咄咄相逼之事,我还有把握将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可是,经过昨日之事,我若再留余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待其转过头来,我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

    听他说的这般唬人,平儿面色煞白,身子都摇了摇。

    只是,她却再也说不出让贾琮留手的话来。

    虽然心里苦涩,但不知不觉中,她的心还是偏向了贾琮

    荣禧堂后,粉油影壁内。

    王熙凤小院。

    一清早将服侍她洗漱的彩明大骂了通,王熙凤只觉得心里不痛快。

    “连个冷热水也分不清,一起子偷奸耍滑的浪蹄子们,早晚拿烧红的烙铁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冷然!”

    平儿服侍了她十来年,早已摸清她喜欢什么样的水温洗漱,连早饭里粥汤的温度也吹到不冷不热才端上。

    新晋的丫头自然没那么贴心,王熙凤因为心思杂多,夜里本就睡眠不好,早起起床气大,遇到这么不知心的,自然没好脸子。

    再加上从睁眼起,一波又一波的事媳妇,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她拿主意,扰的她烦不胜烦!

    往日里,这些都是平儿早早过一遍的。

    这些小事根本到不了她跟前,早就让平儿处置了。

    可眼下只能她一个人费心思,至此,王熙凤愈发后悔将平儿草草就送了出去。

    若说昨夜她问贾琮要平儿还只是心存报复,今日她却真心希望早早将平儿要来,帮她处理这些烂事。

    当然,要来后,总要先教一顿规矩,让她再不敢忘自己的主子到底是哪个!

    气恼的草草用了两口早饭就不想吃了,就见手下心腹管事媳妇林之孝家的进来。

    王熙凤见之丹凤眼一亮,撂下粥勺,急问道:“如何了?”

    林之孝家的答道:“外子已经和银库房总领吴新登、仓上头目戴良还有买办钱华都打过招呼了,东路院这个月的月钱延迟半月再放,给下人们采买春衣、更换夏衣也推迟些日子。另外,东路院小厨房的米粮菜肉,这几日也不送了”

    王熙凤闻言满意道:“这就好,左右他是个有能为的,自然有法子来解决。如今他连这边的门儿都不许进,我看他向哪个去告!你让林之孝给门房说了吗?”

    林之孝家的赔笑道:“奶奶的吩咐,多咱敢大意了去?再说,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哪个也马虎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

    王熙凤听到转折,皱眉问道。

    林之孝家的道:“不过刚才大奶奶屋里的人,送了兰哥儿去了东路院,说是去念习字。还有环三爷也一起”

    王熙凤闻言,脸色登时涨红,怒道:“大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给我难看吗?”

    林之孝家的劝道:“大奶奶素日里并不管事,也不爱管,许是只想让兰哥儿读的好。毕竟东路院那边,旁的不行,读写诗的能为了不得。”

    王熙凤厌恶道:“读有个屁用!翰林院里吃不起肉的穷翰林一抓一大把,他们读写诗不比那孽障高明一百倍!我看大嫂子真真迷了心了!”

    翰林院虽是储相养望之地,清贵则清贵,却是实打实的清水衙门。

    里面的翰林大半都是在赔钱度日,若是家底殷实的还好说,若是原本就出身寒门的,那可真真要靠典当度日。

    这两年还好些,新法大行后,国库里总算有了能给百官支取俸禄的家底儿了。

    放新法前,连京里百官的俸禄都要拖欠,本就难熬的翰林官儿,一年到头连肉都吃不上二,苦不堪言,都快成了笑话

    因此王熙凤鄙弃之。

    只是,她到底奈何不得李纨。

    长嫂的身份且不提,又是寡妇失业的,贾母和王夫人都不会默许她折腾李纨。

    但是她奈何不得李纨,还折腾不得赵姨娘母子?

    冷笑一声后,王熙凤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只等收拾完贾琮,过头来就出手对付这一对母子。

    她见林之孝家的本本分分站在那,忽地心思一动,道:“你家姑娘还在墨竹院?”

    林之孝家的忙道:“是,一直在那,不过也没什么事做,东路院那位二年来也没怎么来,如今来了也没在墨竹院正经待过。”

    王熙凤闻言,神色一松,道:“既然如此倒也罢了,不过老待在那也烦人,过几天把你丫头调出来,到咱们这边做事罢。

    上我瞧了,觉得对我脾性,不是个扭捏小气的。”

    林之孝家的赔笑道:“如此才是她的福分。”

    王熙凤得意一笑,又道:“罢了,就这么着吧,你去忙你的,我还要去老太太处看看那两个祖宗!唉,真真是一个比一个费心!”

    林之孝家的笑道:“到底是奶奶的能耐,旁人也没这个资格。只是听说,林姑娘似不大好了?”

    王熙凤哼了声,道:“昨日之事,怕是袭人闹的鬼。只是她进门就先请罪,说是因为担忧宝玉,才心慌之下去问了林丫头,惹出事来。虽然老太太发了怒,可念她毕竟忧主心切,也只是骂了顿罢。

    头,太太却选了两件上好的衣裳让彩霞给她送了去,还附了根好钗。”

    说着,王熙凤拍了拍前额,道:“真是头疼死了,这一脑门子的官司,理也理不清。罢罢,不去想那么些了,先去瞧瞧再说

    对了,你别忘了去东路院催一催,让平儿那个小浪蹄子早点来。

    真顽野了不成?”

    说罢,外面四五个媳妇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手更衣,然后一起簇拥着往荣庆堂而去。

    正这时,一抬青呢官轿速度飞快的从公侯街自东而西赶来。

    轿子刚落地还未定稳当,里面的人就急急下轿,只见一身着官袍的中年人走下来后,对着门子道:“速速带我去见你家老爷!”

    门子自然认得此人,忙上来请安:“表老爷好。”

    此人正是贾家老姑奶奶之子,贾政之表兄赵智朴,如今在兰台寺为侍御史。

    与贾政关系尚佳。

    赵智朴却没功夫与门子说话,再急急吩咐道:“速速带我去见你家老爷,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门子这才发现赵智朴脸色凝重中带着急怒,不敢耽搁,忙引着赵智朴往外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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