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节看到身后跟来的人,抬手礼道:“杨娘子。”

    荀安听闻也跟着回头,颔首微微一点。

    “杨姐姐倒是来得早,”他抬头看了看天,“不过倒也差不多了,左右,我也就杨姐姐一个宾。”

    他喊得亲昵,如与家姐般寒暄。

    贞娘上下瞥了他一眼,才冷声道:“若你不伤她骗她,这婚礼,本该是举国相庆,怎会只有我一个人。”

    她说得刻薄。

    荀安听了温温笑起来。

    “姐姐说话,总这般刻薄。你我都是行骗之人,哪里谁又看不起谁?”少年人眉眼一弯,“若说后悔,倒是的确有一些,早知那日便继续骗她下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她和别人的确很不一样,”他摇了摇头,“何况,本就是她说爱我要与我成亲的。杨姐姐知道我素来不爱那些礼节,如今省了很多形式,岂不是更方便?”

    “你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爱之一字?”杨娘子盯着面前艳若桃花的少年,摇了摇头,“这个词从你嘴里说来,都是脏了它。”

    少年人的笑止住了,他盯在杨娘子脸上片刻,透过皮肉,意图腐蚀魂魄。

    杨娘子被这艳鬼般骇人神色盯得本能后退几步。

    “我这般脏,既然她开了口,我便拉她来我这沼泽里看看,不好吗?”他尾音微扬,“那药已侵入她体内,如今即使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抬手谦恭一礼。

    “杨姐姐,就好生留在此处吃席吧。”

    少年人言毕,便理了理婚服擦身而过,

    “你,真是个疯子。”

    她缩在袖子里握紧了拳。

    抬头朝钟盈所处的院子看去。

    最后的一缕日光留在院子的前头,像是腾升的火焰。

    好像星星一点,就似乎要把整个院子燃烧。

    廊上扎着的彩络逐渐隐在黑暗里很快退了色,只剩下明明暗暗的一团团隐藏在檐廊上。

    院子里搭了几个庭燎,也不知隔着几条街巷,也有什么人在成婚,宾喧闹声至这府邸,这个院子却像是愈发安静。

    他们这小院里的婚礼去了所有琐事,只留了最简单的拜堂行礼。

    贞娘坐于正堂上,钟盈抬手用团扇遮着脸,捉摸不清表情。

    倒是荀安秀气的桃花眼里,喜气洋洋,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飞扬着夺目神色。

    院子里围着熟悉的婢子部曲们充当着门面,宽阔的正堂也并未围了几多人。

    “礼成——”

    此令一下。

    素节迅速扶过钟盈,将钟盈缓慢搀扶下去。

    钟盈行路还有些踉跄,这婚礼大抵用光了她所有了气力,即使脸上落妆,却还能看到疲色。

    不知是不是邑京城的人口太多,同一个城市里,总会有数对新人成婚。

    即使是平日里,街巷皆热闹得很,挂着红色长红络子,琉璃灯的婚车,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喜上眉梢时撒着通报给围着唱歌的孩童们。

    这个城市,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伤痕,都会以一种最快的形式重新愈合。

    入了夜,成婚的人家延路放了许多庭燎,一簇簇热闹的火苗,鲜艳的红男绿女,吟诵不停的催妆诗,唯独这僻静院子里,却并无多声响。

    堂中只置了一张方桌,坐二人,酌新酒。

    四周围着的彩络随风起,堂中显得又热闹又寂静。

    荀安坐在席上,也弯着眉眼喝了几口酒。

    新妇一退,这堂上便又少了几许。

    全场的婢子低着头,荀安桃花眼含情,神情飞扬,对着贞娘指食案道:“杨姐姐莫要气,今日既是我大喜的日子,定要尽兴才是。”

    外头巷口又起了欢语,庭中点着的庭燎燃尽了,院子里暗了下来,很快,不知是邑京城的哪个角落里,有烟火沿着天幕攀爬。

    他们庭中瞬间亮了起来,青石反射出闪亮的光色,连同院子里的那几株桐花也被照亮了形状。

    堂中的人皆朝着天上看去。

    荀安眼睛的亮亮的,他以前并无多这般欣喜的模样,但至今日,他似乎也喜欢起这人间烟火。

    诡异至极的喜宴,整个堂下,只有荀安一人欢心。

    “烟火盛景,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贞娘在旁低声道。

    荀安回头看了也她一眼,却不以为意:“今日是我大喜日子,杨姐姐何必这般伤春悲秋?”

    荀安喝的有些多了,以往如何都不会醉,今日难得饮了几杯,往常挂在脸上的虚情假意一瞬也淡了下去,松弛间,仿佛是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河西荀家六郎,自幼最喜热闹,每至节日,必是要上街去看的。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自然也曾期许过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姑娘,那姑娘又是如何的性情模样。

    他有些醉了,看着远处天幕升起的烟火,平白又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河西的日头比邑京落的慢,星河也比这皇城里的耀眼璀璨。

    高耸的城墙上,几个少年人拿着酒壶看着远处星河斗转。

    “阿兄明日便要娶妻,可是今日就开始紧张了?”他趁着三哥和大哥说话的插口,荀安猛得灌了自己一口烈酒。

    河西自己酿的酒,如此处的大漠般,猛烈尽兴。

    “小六,虽说阿耶允你今岁可饮酒了,这么灌下去,明日如何随我去迎亲?”旁侧的荀骞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

    “阿兄你莫要理他,这小子自五岁起就偷着喝阿娘酿的酒,区区一壶,如何灌得倒他。”荀寇也歪过身来笑着揶揄道,“咱家小六年岁虽小了些,可是咱们兄妹几个中生得最好看的,阿兄你是没见,小六上街的时候,满城的姑娘都争着看呢!”

    荀寇说毕,又跟着接上:“偏这小子知晓自己怎样最好看,每次上街都要着最显眼的银朱红,怎不能惹得满城小娘子芳心懵懂么。”

    荀骞听毕,也颇肯定起来:“咱们家,就数小六与阿娘生得最像,再过几年,这议亲的人怕是要踏破我家的门了,还好阿耶早早就给这小子定了亲。”

    荀安听了,脸先红了一半,把酒壶直接一塞,然后抬手推搡了一下荀寇:“三哥还好意思说我,昨日我见你对柳姐姐目不转睛的,还把那欺负柳姐姐的季旻揍了一顿,这事我还没告诉阿耶呢。”

    “竟有这事?”荀骞直起身,看向荀寇,“三郎,你中意柳家小娘子?”

    荀寇听毕,脸色一僵,又抬手佯装要揍荀安的模样:“你小子,你平日里不学好,胡说什么呢!”

    “大哥,我可没有说错,三哥每日都偷偷去看柳家姐姐,我都瞧见好几回了,”荀安躲在荀骞身后,躲避荀寇的左右围攻。

    “你小子莫要躲在阿兄后头,有本事,出来和我打一架,让你知道什么叫乱嚼耳根的下场!”荀寇一个移步抓来,荀安往旁一个漂亮侧身,轻松躲开攻击。

    “小子这些日子长进不少,来,咱们好好打一场。”荀寇正色起来,理了理衣袍,双手举前,做攻势。

    荀安也跟着弯了弯唇,也作出正色表情来。

    “行了行了,你两个莫要吵了,难得咱们兄弟三人还能坐在一起,便就不能好生坐下来?”荀骞无奈调停道。

    “不和你闹了,”荀寇听了话,身体一松,长腿一跨,顺着荀骞坐在城墙上。

    荀安嘟了嘟嘴,也便得了信,沿着一旁坐了下来。

    远处是夜色里的巍巍焉都山,绵延山脉气势磅礴,与河西的这堵城墙对峙着。

    “大哥,那成家四娘子,你就见过三面,就要这般成婚了吗?”他拨弄着身上的蹀躞。

    对婚姻情爱之事,他感觉很陌生。

    “有时,三面足矣,”他的大哥素来稳重,待人和善,关心幼弟,说话也很是讲理,“何况,阿耶和阿娘都说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可是,就算这样,三面能做什么呢!怎就能确定那是能共度一生的人,”他不以为意。

    “你小子,是不是不满意阿耶给你定的清源县主?”荀寇侧头问,“还没问你呢,上次从邑京回来,你应当是看到你那小媳妇了?生得如何?”

    他脸色一红,神情嗫嚅起来,手里继续播弄那蹀躞:“邑京城里的小娘子,都生的白净秀气,也是……挺好看的。”

    “好看不就行了,听闻嗣冒王家家教严厉,养的小娘子闺秀文雅,你小子还想什么有的没的,待再过几年,咱们就把那小娘子娶回河西来,可就成事了,”荀寇拍了拍他肩膀。

    “可是,我对她也没多少了解,虽说这次有一面之缘,但总归,她遥遥在邑京,我对她知之甚少……”他认真起来。

    “咱家小六,想的倒是多,”荀寇看着他大声笑起来,“你若是不喜欢,那便到时候自己找一个,咱们荀家,只要是你喜欢,就算是公主也给你娶来。”

    “阿兄你不知道,我那日偷听阿耶阿娘说话,说这小六啊,本来是要去当皇家女婿的!”荀寇使了使颜色给荀骞。

    “三哥!”他听得愈发恼了,“三哥你有完没完!”

    “行行,那我不说了不说了,那你倒是和咱们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小娘子?”

    星河斗转间,少年郎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先温柔起来。

    “温而不屈,娴而不迂,”他默了默,抬手朝夜空中的弯月伸去,“要像焉都山上的那轮明月一样。”

    他话才毕,先是只听到城墙底下的虫鸣声,接着有什么人先扑哧一笑,然后那笑越来越大声。

    他有些恼了,腿一缩,站起来回头瞪两个哥哥。

    连素来冷静自持的荀骞都勾了唇。

    瞧见他懊恼的神色,荀骞勉强止住笑意,抬手道:“小六,我们绝对不是笑你的意思。”

    “阿兄,你倒也别瞒着他,哈哈哈哈哈哈,”荀寇笑的大声,一掌拍在他背上,差点没把他拍下城墙去。

    “小六,不是我说,就你这要求,不如去娶庙里的天女像,大概能满足你了。”荀寇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再不济,你就去修道做神仙,等做了神仙,便再去寻这样的天女,如何?”

    “三哥,我今日必然和你决一死战!”他一个勾脚跳回了城墙内,身形一转,直直向荀寇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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