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知道,下官知道,”元去勉恍然,余光又瞥了眼身后正朝着他们张望的钟盈。

    “此事,绝无他人知晓,我家婆娘,我也定会管好她的嘴,徐御史尽可放心。”元去勉叉手一礼,“您请吃茶。”

    元去勉殷勤起来。

    “娘子也请吃茶。”

    钟盈有些不解地看了眼荀安,见荀安只是冲她眨眨眼睛,她便又坐了回去。

    “扬州自不比邑京,粗茶淡饭,徐御史千万莫要嫌弃。”

    “已然很好了,”荀安回头看钟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我娘子看起来很喜欢。”

    钟盈那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几声勉强平复,这才抬头懊恼地看向荀安。

    “不是吗?”荀安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了一下钟盈面前的茶。

    因听着他们说话出神,她这茶的确吃了好几碗。

    “若是喜欢,我们带点扬州的茶走,娘子意下如何?”荀安凑近轻声道。

    钟盈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余光注意到对面坐着的元去勉脸色尴尬,便故意低头吃了口茶。

    倒是那婉娘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元去勉注意到她的神色,赶紧拉了拉婉娘的衣袖,摇了摇头。

    婉娘瞥了眼自己的夫君,推开他拉着手,笑着插口道:“娘子若是喜欢,就从我家带点茶走,咱们扬州的蒙顶茶是大齐最好的,也就唯有蜀冈茶才能媲美了。”

    钟盈从元家出门的时候,手里果然提了几包茶叶。

    还是她推诿再三,婉娘才没有再塞果子给他们。

    送了二人出门,消失在街巷,元去勉擦了擦汗,长松了口气。

    婉娘见自己夫君这般失色,不解道:“今日也是不热,夫君怎得出这么多汗?”

    “我这傻婆娘,你可知道这徐御史是个什么人!”元去勉赶紧阖上门,拉过婉娘坐下。

    “什么人?”婉娘不解,“不就是个御史大人么?”

    “这位徐御史这些年,在邑京经手了多少大案,他那些酷刑手段,即使是鬼神到了他手里,都怕是会开口。”元去勉灌了一大口水。

    “这又如何?”婉娘不以为意,“这不说明这位御史大人为官有手段呢。”

    “我的傻婆娘哎,”元去勉四下看了一眼,凑近身道,“你可知道,这位徐御史究竟是如何平步青云的?”

    “我知道啊,”婉娘笑道,“他与你一起参加的策试,我就是在贡院外头认识他娘子的。”

    “那你说,同样是策试出身,为何徐御史就能做到御史的职位,而我,拼尽全力便也只是个县丞。”

    “夫君怎可妄自菲薄!”婉娘正色道,“我心中,夫君便是最好的人,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我所言并非此事,”元去勉又觉得好笑,又担忧,“我自知道我在你心中是最好,可你知不知道,那徐御史,是元盈长公主的……”

    他闭上眼睛,似不愿说出那个词。

    “元盈长公主的什么?”婉娘好奇,催促道。

    “朝中都传,徐御史,是因爬上了元盈长公主的床榻,才被圣人刮目相看的,”元去勉鼓足勇气道,“至今为止,徐御史仍住在长公主的元盈观里,未曾开府,你可明白这是何意?”

    婉娘的脸色忽而变了,她张了张嘴,指了指外头。

    “那,那位小娘子……难道是……徐御史养在外头的……”

    “是也,这应该是徐御史在外头背着长公主找的小娘子,如今还被你请进家门来,咱们撞破了徐御史这一桩私事,以后在官场上,怕是……”元去勉变了脸色,拉住妻子的衫子,“今日之事,你我需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要讲,知道吗?”

    婉娘郑重点头道:“知道了,此事是我欠了思考。”

    “无事,你我夫妻合心,什么困难都能过去的。”元去勉郑重握住妻子的手,认真道,“还有我在呢。”

    从元家宅子外绕去,转角到外巷口,旁临着长河道,一侧都是碧绿的荷叶,生得高高低低。

    荀安在前头缓缓走着,钟盈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只是短短几年,少年身形愈高了些,可依然瘦瘦长长的,很是单薄。

    但与初见时不同。

    初见时他看似轻薄,却好像身上总沾着凝重的痕迹,今日日头落下,又觉得此刻轻盈起来。

    也许他原本,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她试图抬手触到他的肩,前头的人却停了下来。

    钟盈飞速把手收了回去。

    “今日吃药了吗?”他回头,问得很轻柔。

    钟盈未曾想到他问的是此事,便点头道:“吃了。”

    “那就好。”他微微笑了笑。

    钟盈朝前走了两步,与他并行。

    “方才,你与元县丞说了什么?”她有些好奇。

    “想知道?”他低下了头,神情里狡黠复起。

    “那殿下先告诉我,夫君……又是怎么回事?”他故意将那两个字拖得音很长,桃花眼挑了挑,似在看她的神情。

    钟盈好不容易变回去的脸,一瞬又红了起来。

    “我……我就是……”她低下头,拨了拨手里的莲花,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身旁的人勾了勾唇。

    “既殿下都这般说,那就容臣无理一回。”她的手一空,触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掌心。

    夏日炎热,这般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想更靠近些。

    她没有挣脱,愣在原地半晌。

    荀安见她没动,回头看他。

    日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他的神色有些困惑。

    “殿下?”

    “你方才,和元县丞说了……说了什么?”钟盈没来由地又问。

    少年笑了起来,桃花眼一弯。

    “我方才说,我在外头背着长公主有了别的小娘子,让元县丞千万别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江南的烟柳翠色,气温不断灼热。

    河道里的水清透推着蓬船,落在水里的桐花沿着水纹向远处缓缓流去。

    岸上小娘子轻薄的衫子勾着少年郎的衣襟,生出恰以为最好的时辰来。

    ……

    他们二人走至驿站几步,棕红的矮门前站着许多着甲胄的士兵,将整个驿站出口围了起来。

    钟盈困惑,驿站里走出一人。

    “卢昉?”

    来人着了绯色官服,潇肃郎俊,先对钟盈叉手:“见过殿下。”

    随后视线移到他们二人牵着的手上,又至荀安的脸上。

    “徐御史,奉圣人令,来带徐御史回京。”

    钟盈走前一步,挡在荀安前。

    “什么意思?”

    “殿下,此事复杂,需徐御史立刻回邑京,”卢昉低下头,恭敬叉手道,“殿下放心,圣人既派我亲自来,臣定然会护好徐御史安危,等回了邑京,一切自有定夺。”

    钟盈还想再问。

    身后荀安拉住了她。

    “殿下,无事的。”

    钟盈回头看了眼荀安,这才不情愿的退后几步。

    卢昉挥了挥手,上了几个士兵将荀安重重一压。

    少年的瘦薄的身子微躬了躬,手里提着的茶叶皆落在地上,惊起不少的尘土。

    有些落在钟盈的鞋面上,染了灰,不是很好看。

    她心中升起不安。

    无来由的,又想起那日在临王府,褚南嗣说得那些没头没尾的话。

    “殿下,”一旁的卢昉叉手道,“臣还带了圣人口谕给殿下。”

    “五郎说什么?”钟盈抬头。

    “圣人说,请殿下也立刻回邑京,圣人有事要与殿下商量。”

    “有说是什么事吗?”钟盈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沉声道。

    “并未。”卢昉叉手,随后看了眼钟盈的脸色,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圣人在,殿下都不会有事。”

    “即使……”卢昉默了默,“臣也定会护殿下周全。”

    钟盈自没听到卢昉后一句话。

    她思路乱成一团。

    之前重重猜测皆攀爬上思绪,她此刻急需时间来理清思路。

    “我知道了。”她抬了抬手,算作应下。

    从扬州回去的路上一直在下雨。

    就好像这一年的雨水都渗在他们前行路上。

    官道泥泞,好几次马车都行得坎坷。

    钟盈的马车与压着荀安的被隔开。

    他坐的那辆周围围了重兵,除却下驿站时偶尔一瞥,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这雨从扬州一直追到了邑京。

    钟盈才入邑京城,杨继早早等在城门外,钟盈连马车都未换,一路飞驰沿着朱雀大道直抵宫中。

    她甚至来不及与荀安说上一句话。

    待进了太液池旁的水榭,宫人对着钟盈一礼。

    她恍然回神,转头对杨继道:“五郎不是说有事和我商量,他人呢?”

    荀安究竟出了什么事,她需亲自问钟谦才能安心。

    杨继叉手:“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修整一番,去去尘气。”

    “杨公,你也不必与我兜圈子,可是徐安发生了什么事?”钟盈走前一步,冷声问道。

    杨继面不改色。

    “殿下,奴只是替圣人传话,朝堂上的事一概不知,”杨继露出熟悉谦恭笑意,“殿下在宫中好生修养,别的事都有圣人在。”

    “我也是在这大明宫里长大的,并不是什么无知小儿,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临王?”钟盈逼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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