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盈是被茗礼早早叫醒的,任由着茗礼篦发,戴上芙蓉冠,茗礼才勉强作罢。

    “宫里的人早早就等在外头了,今日是上巳节,圣人邀了殿下和诸位亲贵们去曲江池泛舟,殿下怎能忘了?”茗礼焦急道。

    “我记得,可这不是还早么?”钟盈看了眼外头,“何况今日全邑京城的官员都休沐,骆丰他们都休息去了,茗礼你也松散松散吧。”

    “您得先进宫,再和圣人一同顺着夹城去曲江池,这个时辰也该出门了。”茗礼语重心长道,“方才有婢子通传,宫里来的人已经在咱们门口等着了。”

    “啊?”钟盈有些头疼,钟谦真是十足姐控,凡有游玩的活动生怕拉下了她。

    “好吧。”钟盈站起身,想到什么,回头问,“徐安呢?”

    “他如今是公主府的司丞,咱们近日才开府,府里诸多事物繁杂,还不都需他细细理一番?”茗礼说话有些酸味。

    自那日后,荀安的确恪守礼仪,身子渐好后逐渐管理起公主府的大小事宜,他适应得极好,钟盈也颇为欣慰。

    但茗礼待他的态度,一直都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吃的哪门子飞醋。

    “今日是上巳,你与他说,也别忙着了,早去休息吧。”钟盈只觉得这小女使可爱,笑着对茗礼道。

    见茗礼不情不愿叉手一礼,她又劝道:“你也休息去吧,左右我进宫由五郎的人陪着,没什么大事。”

    “殿下!”茗礼有些着急,“殿下怎可丢下我。”

    “不是丢下你,你这些天抓那些爬墙的,碰瓷的委实也累了,今日去休息吧。”钟盈敛眉假作肃容,“这是我的命令。”

    “好吧。”茗礼瘪嘴,别过头去。

    钟盈这才宽慰一笑,大步出了门。

    外头日头正好,春日的风暖煦,拂在脸上极为舒适,她室外的几株桐木,如今抽了大半枝叶,嫩绿里散下光线,便愈发明媚。

    待过些日子,这桐木应当开花了。

    “殿下。”钟盈正朝前堂走去,荀安走至檐廊下,对钟盈叉手一礼。

    “今日安来告假。”他菘蓝圆袍穿得端秀,连同鬓发皆梳得齐整,愈像是哪家富贵人家将养出的小郎君,唯独皮相比寻常男子更娟秀些。

    初见时床榻间的诡迷风情,皆消失不见,只觉清朗秀气。

    “今日本就是上巳,我这里和别处一样,大家都去休沐即可,不必与我说。”钟盈见他精神好,也算舒心,点头答应。

    “多谢殿下。”荀安说完,视线往那桐树上移了移。

    “喜欢桐木?”钟盈顺着他视线看去,树木葱翠,长势很好。

    “喜欢桐花。”荀安回得轻声,略一点头后叉手一礼,“安告辞了。”

    待那少年背影消失,钟盈回头,见茗礼脸色仍不好,便笑道:“怎么了?”

    “没事,奴自然不敢对公主的事多言。”茗礼有些阴阳怪气,“殿下且快些出门,莫要误了时辰。”

    “知道啦。”钟盈拍了拍少女的肩,“你放心,我会早些回来的。”

    上巳是大齐最热闹的节日之一,街巷皆着彩灯,绢帛……车马拥挤喧嚣,着绫罗秀衣的娘子们,精神奕奕的郎君们,摩肩接踵,热闹纷纷。

    但钟盈自是欣赏不到这般景象,为了圣人出行,邑京城特意辟了一条夹道,直抵芙蓉园,然后可登紫云楼。

    待钟盈坐下时,已然有些疲乏,只是她那弟弟偏还将她的位置安在他身侧,这么多皇亲戚里看着,钟盈只得挺直了腰身维持清冷凛凛的神色。

    远处舟船之上,已然有乐声穿林渡水而来,只是钟盈实在起得早,便听得心不在焉。

    钟盈看着摆在自己面前不断增多的珍馐,若不是碍着身份,她早就上手了,奈何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只能拿起筷子微微沾了沾味道便作罢。

    “听闻嗣冒王今日身子不佳,可有好转了?”钟盈走神之际,听到身侧的弟弟忽然开口,倒是不似寻常与她说话的语气,语调虽平缓,但却多了上位者危严。

    “回圣人,”席中走出一人,对着钟谦行礼后道,“阿耶身子还好,多谢圣人记挂。”

    钟盈视线往下望去,见那青年身形玉立,五官端正,倒是与那钟蕙有几分相像,这是钟蕙的兄长,嗣冒王家的三郎钟濂。

    “听闻,你家二娘从蜀地回来了?”钟谦又问道。

    青年身体一顿,低头道:“回圣人,因听闻阿耶身子不好,我妹妹心中忧虑,便于前些日回家尽孝。”

    “我大齐以孝治天下,二娘此番孝心应当嘉奖。”钟谦点头道,“当年之事已然过去,你家也该为清源县主好好思虑一门婚事了。”

    钟盈听毕转过去看钟谦神色。

    钟谦此话,似有深意。

    当年钟蕙因与荀家六郎有婚约,荀家出事,钟蕙便听从父命于锦城外祖父家避嫌,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未再许人,钟谦这番话,彻底了了钟蕙议亲的尴尬。

    钟盈视线又朝坐于堂下的裴昂脸上看去。

    裴昂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眉宇微皱,大抵在为什么心事出神。

    按书里所说,从剑南道回来后,二人正是互相暗恋的时候,听闻钟蕙可再许人,裴昂应当多些表情才是,怎么这般出神?

    难道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钟盈皱眉仔细回忆一番。

    作为原书这二人的cp粉,她此刻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但是荀安若是知晓了他的白月光已对他人情根深种不知又是什么心情?

    可无论怎么说,钟蕙此刻已然对裴昂用情至深,荀安那里……

    她定了定神。

    荀安已经被她救了下来,不会再受多折辱,她只能慢慢安抚他的情绪,尽量不要让这小反派黑化。

    钟盈觉得自己计划极好,难得表情也露出松快来。

    “阿姐?”钟盈听到耳畔有人用气声唤她。

    她回头,见是钟谦凑近了些,对着钟盈眨眨眼睛。

    舟楫上歌舞声乐又起,堂下方才站着的青年早退了回去。

    “怎么了?”钟盈觉得钟谦的表情有些奇怪。

    “阿姐方才……是在看定陵侯么?”钟谦小声道。

    自裴昂进邑京,钟谦亲封了他定陵侯,并赏赐府邸,美婢数多,外人看来荣宠无限。但裴昂大抵自知,自己也不过是剑南节度使留在邑京的牵制筹码。

    “阿姐若是喜欢,我就把他指给阿姐,如何?”钟谦挑眉道。

    狡黠之色与方才的不可捉摸全然不同。

    “五郎!”钟盈有些慌了,“你可别乱来啊,我不喜欢他。”

    钟谦要是乱点鸳鸯谱,自己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何况……说起来,其实她私心里也不愿钟蕙与荀安有所牵扯。

    于荀安而言,钟蕙并不合适。

    “阿姐不喜欢定陵侯这样的?”钟谦陷入沉思,“啊,我听说孟二的原配死了一段日子了,阿姐若还是喜欢那样的,我就让他入阿姐府去?”

    “五郎!”钟盈实在有些忍不了,正色道,“我对他们都不感兴趣。”

    “我知道,如今阿姐府里进了新人,旧人自然食之无味咯。”钟谦了然道,“但阿姐也不要只寻这一种口味,得多挑挑才是,我之前让杨继……”

    “五郎!”钟盈的声音有些放大。

    “我逗阿姐玩的,我倒是觉得,清源县主和定陵侯挺合适。”她这弟弟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建议,忽然落下最后一句。

    钟盈讶异,身体微侧过去些:“钟蕙和裴六?”

    少年天子没急着答话,反而敛了神色,手指扣在食案上若有所思,似是权衡这桩婚姻的利弊。

    钟盈未曾料到,钟谦已经作了这个打算。

    但她又觉得这个提议极好,她现在把荀安收在身边,已然改变了原书中的很多节点,也许书中之后的危机皆不会在产生。

    既然如此,裴昂的品行她信得过,而且之后无论发生何事,这位都可以是被钟谦所用制衡那些世家朝臣的重要棋子,甚至于收揽各节度使兵权……只要用好这位原书男主都能简易许多。

    “阿姐觉得裴六此人如何?”钟谦抬手饮了口茶,视线不经意扫过裴六,用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问道。

    “此人忠勇,五郎尽管去用。”钟盈想了想,自己这弟弟虽在自己面前活泼贴心,可当年能从血雨腥风中杀出血路,联合诸多朝臣杀死作乱朝政的陈后,平定公主等人,所思虑的,定然还是朝中权衡、手中权势,她也需从这方面说出让他信服的建议。

    “我也这般觉得,我虽忌惮剑南节度使,但其子,倒可作我手中之剑。”

    “让他与我钟姓皇族之人成亲。其妻,以后的子女皆要留于邑京,这般定能牵制于他。”

    钟盈点了点头,钟谦与她说话常像是个小孩,在为帝上,则心思谨慎,颇有城府。

    “但还是莫过多权衡这些心思,此人性子刚直,五郎若真心相待,他定也会以忠心回报。”钟盈小声道。

    “阿姐说的是,这种人,不可只用权术牵制。”钟谦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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