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秋生,我想着咱们交了公粮之后,先不再给社员分红了。”夏菊花一脸严肃的对五爷的陈秋生说,眼睛闪亮的看着他们。

    那两人秀是不解。按照一年来他们对夏菊花的了解,这就是一个想把所有好东西都尽可能让社员们拿到手的人。交了公粮就有公粮款,那可是往年平安庄收入的大头,她咋突然说不想给大家分了呢?

    可两人谁也没问为什么,他们心里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夏菊花如果不想给社员分红,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理由——今年平安庄社员的分红,已经比去年多多了,足够让大家过一个好年。

    别忘了,猪圈里还养着九头肥头大耳的猪呢。

    夏菊花也在打着那几头猪的主意:“明天我就顺路去收购站问问,现在交猪他们收不收。要是收的话就把猪也交了,一来省点儿饲料。二来让路生也歇歇,这一年光他自己忙活,孙氏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三来我想凑点儿钱,看能不能从农机站,把薛技术员开的那台拖拉机买回来。”

    啥?

    五爷和陈秋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买拖拉机,咱们大队还没拖拉机呢,人家能卖给咱们一个生产队?那拖拉机不都是上头分配的吗?”

    夏菊花心里也没把握:“要不交公粮的时候我去公社问问张主任?不是说咱们生产队是啥大干苦干试点儿嘛,既然是试点儿,那是不是该给点儿待遇?”

    她是铁了心想办成这件事儿——一台拖拉机对现在的平安庄生产队来说,用处太大了,除了翻地浇地外,运东西太省力气,由不得夏菊花不心动。

    五爷真不是想打击夏菊花:“就算拖拉机能买回来,可得烧柴油,那东西费油着呢,咱们上哪儿弄柴油去。”

    夏菊花咬着牙说:“有圈还怕买不来猪?”

    见她态度坚决,五爷和陈秋生都不说话了,这两人也是得过拖拉机好处的人,要说不想让平安庄用上拖拉机,那绝对是假话。夏菊花就问陈秋生,生产队现在还有多少钱。

    陈秋生张口就来:“除了提留款,分红的时候你说怕遇事生产队受瘪,留出了五百块钱,一直都没动呢。”

    这就不算少。要知道夏菊花接手生产队长的时候,平安庄生产队的结余才不到三百五十块钱,一年的时间社员的收入比去年多了近一倍,集体剩下的钱也比去年多出一百多块钱,夏菊花觉得自己一年没白干。

    既然没白干,那就接着干!

    拿定主意的夏菊花,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劲,甚至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拖拉机买回来后,该由谁开的问题。

    现在可不是上辈子夏菊花喝药前的时候,没有遍地开花的修理厂,开拖拉机的人不仅要把它开离原地,还得会简单的修理一些小毛病,要不买回来的拖拉机也得成摆设。

    加之夏菊花心里对拖拉机的期望不止是开走运东西那么简单,薛技术员留下来翻地的犁拖拉机手得会上会卸,咋抽水浇地也得明明白白。

    这样一来人就不大好选了。

    “娘,你想啥呢,咋不吃菜呢?”王彩凤担心的看着婆婆又一次把筷子伸进酱碗里,忍不住提醒她:“你不是告诉我们,不能吃太咸吗?”

    夏菊花听了才把筷子收回来,看着一桌子人都在看自己,笑了:“没啥,我有点儿事拿不定主意。”

    “要不娘你先吃饭,等吃完了去五爷家问问?”刘志全知道亲娘遇事愿意跟五爷商量,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

    夏菊花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跟五爷说了,让他跟着白担心干啥。”说完低头接着吃自己的饭。

    刘志双想的多,问:“要不娘你跟我们说说,万一我们能给你出出主意呢?就算出不了主意,你说说心里也不憋闷不是。”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夏菊花就把自己担心买回拖拉机来没人会摆弄说了出来。刘志全的反应跟五爷和陈秋生差不多:“人家能卖给咱们吗?”那可不是自行车,让齐卫东帮着找到工业票,自己家出钱就能买到手。

    刘志双眼睛却发亮了:“娘,要是拖拉机买回来,让我开行不行?我原来老跟薛技术员呆着,看过他咋鼓捣拖拉机。而且他们农机站的人,薛技术员也介绍我认识了几个,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也能找着人问。”

    夏菊花有些怀疑的抬头问他:“我咋不知道薛技术员介绍你认识了农机站的人呢?”

    刘志双就笑:“娘,我都多大了,跟外头的人认识还能个个都跟你说?再说也就是那几回,我跟薛技术员回公社加柴油,我想着老麻烦人家农机站的人不好,请他们一起吃了几顿饭。”

    这倒是刘志双能做出来的事儿,不过夏菊花要问的则是:“你请人吃饭,哪儿来的粮票?”家里粮食又没少,刘志双拿啥换的?

    刘志双一看亲娘满脸怀疑的模样,还能不知道她咋想的?连忙说:“也不光是我自己请,都是我出钱薛技术员出粮票。人家农机站的同志也出过一次粮票呢。”

    “咋能让人薛技术员出粮票呢。”夏菊花有些怀念的说:“人家薛技术员可没少帮了咱们平安庄,在咱们家和五爷家吃饭也都把自己每月的定量拿来了,他的粮票也不宽裕。”

    刘志双笑的就有些神秘了:“娘,薛技术员就是说话直了点儿,好象不会来事儿似的。其实人挺会办事儿的。好些外公社的人都悄悄找他帮忙,他也就收点儿粮票,所以吃几顿饭的粮票,薛技术员不缺。”

    这事儿夏菊花还真不知道,听刘志双这么一说,赶紧对刘志全和王彩凤说:“你们一听就行了,可别往出说去。”

    王彩凤自然点头:“娘,你放心吧,我现在天天在家里看孩子,有人上咱们家串门也就是说说孩子的事儿,别的事不会说的。”

    刘志全连声都懒得吭,他一直闷头干活,别人也懒得找他说话。

    刘志双生怕亲娘把他的请求忘了,又问:“娘,你说将来我开拖拉机行不行?”

    夏菊花不信任的看他一眼:“光会开能行?一天拖拉机干了多少活,烧了多少油,可都得记清楚。你字都认不了几个,能记明白了?还有不懂的地方,农机站的同志告诉你一回两回,同样的毛病你还能问人家第三回?不都得自己记下来慢慢回来看。”

    “娘,”刘志双再次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我这些日子天天晚上跟着力柱叔认字,都快有小一千了,一般的字都难不住我。不信你问我嫂子,昨天我嫂子忘了夏字咋写,还是我告诉她的呢。”

    被点名的王彩凤就点头作证:“是志双告诉我的,他记性比我好,认的字比我多多了。”

    夏菊花就去看光吃饭的刘志全:“他们两个都去认字了,你呢?”

    刘志全看向夏菊花的目光十分无辜:“娘,我晚上得看着保国和乐乐。”

    好吧,夏菊花不认为自己问错了:“那你白天跟志双在一块,不知道问问他?”

    如果不是亲娘在旁边,刘志全一定给刘志双一拳头:嘴咋这么欠呢,娘都没主意的时候不说老实眯着,非得问非得问,问来问去问到他身上来了吧。

    见刘志全不说话,夏菊花还不放过他:“全家现在就数你认字少,等保国上学了有不会写的字问你,你说不上来,看你丢脸不。”

    同样被点名的刘保国一脸骄傲:“我会认,我会还写刘保国,刘志全,王彩凤,夏菊花。”

    王彩凤的脸腾一下红了,嗑巴着向夏菊花解释:“娘,我就是在家里没事儿,教保国认两个字,他想学着写,我就,我就想着,得让他知道家里都有谁……”

    刘志双这算明白,今天晚上别想从亲娘这儿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转而对王彩凤玩笑着说:“那嫂子你咋没说教教保国,我的名字呢?”

    刘保国黑眼睛瞪的老大:“我会写双。”说完一脸嫌弃的对夏菊花说:“奶,二叔和我爸,就差一个字,不用都写出来。”

    “对,可不就是不用都写出来。”夏菊花听说刘保国都认字了,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好好跟你娘学,等你娘把你教会了,就知道咋教给别人家的孩子了。”

    王彩凤听到婆婆不仅不追究自己,还变相承诺自己将来能去那个叫幼儿园的地方,哪怕刘志全的脸都黑了,脸上的笑容还是藏不住,好在嘴上还能谦虚:“娘,那个诗我还不会背呢。”

    “慢慢学,大喇叭里有时不是播老人家诗词嘛,你跟着学了教孩子们就行。”

    刘志全这才意识到,亲娘和媳妇之间说的话,他没明白啥意思:“乐乐还小着呢,你把保国教好了就行。”

    王彩凤抿嘴看着夏菊花笑,夏菊花则低头吃自己最后一口饭,谁也没搭理刘志全这个茬。刘志全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刘志双,偏偏刘志双还记着他刚才瞪自己的仇,也把头扭到一边。

    最后回答刘志全的是刘保国:“娘说,她要去当幼儿园老师,得认字,我也得认,认多了我就是第一名。”

    不认字在家里连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儿,自己都不配知道了吗?刘志全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同样陷入自我怀疑的还有公社革委会张主任,他看着眼前见过好几面的夏菊花,总觉得自己不大认识似的,不确定的问:“你说你们生产队想买农机站的拖拉机?”

    心里再没底,夏菊花面对张主任的质疑都一脸理所当然:“对呀。我们生产队不是大干苦干的试点嘛,我想着既然是试点儿,就得做出点儿成绩来让大家知道。要是我们生产队能买上拖拉机,他们能不知道,我们这个试点儿搞的不错,成绩很明显。”

    张主任暗想,自己跟李长顺都想错了,夏菊花哪里是一个大队长能挡的住的,这凭这敢想劲,她都能当县革委会主任!

    “夏菊花同志,你要清楚大干苦干的落脚点,是在苦干上。”张主任不得不提醒眼前眉飞色舞的夏菊花。

    冷水并没有浇灭夏菊花的热情:“我知道呀,我们生产队的社员也苦干了,才能在这么旱的年景埋在只减产了两成。我们平安庄生产队,不仅不用吃集体的救济粮,还能上交一半的公粮,这就是苦干的结果。可别人不知道我们生产队取得的成绩,我得让他们知道知道。”

    就为了让别人知道你们生产队有成果,你就敢一个生产队提出买拖拉机?张主任咋看夏菊花咋不象突发奇想,不由问:“你咋想起买拖拉机的?”这东西一般都是上级按着各公社、大队的生产任务配发的,从来没有一个生产队敢说买。

    夏菊花做出一脸不解的样子说:“以前搞宣讲的时候,不是说老人家要求咱们农民得实现农业现代化嘛。那时候我不知道啥是农业现代化,可今年薛技术员帮着用拖拉机帮助我们生产队浇水、翻地,我才知道啥叫农业现代化。”

    “张主任,我们都已经实现农业现代化了,可不能因为薛技术员一走,又不让我们现代化了。我想着要是拖拉机是我们生产队的,那不就把我们生产队的农业现代化给保住了。”

    “所以这个拖拉机我们要买,还一定要买帮助我们实现了农业现代化的那台。”夏菊花一脸坚定的看着张主任,很有革命者捍卫自己成功果实的架势。

    张主任被夏菊花似是而非的理论绕的哭笑不得:“夏菊花同志,实现农业现代化,不是只有一台拖拉机就行的。”

    “可有了这台拖拉机,我们生产队就是实现了农业现代化,社员们都说农业现代化好呢。”夏菊花寸步不让。

    张主任无奈的冲她摆手:“夏队长,你们生产队这个试点,是县里直接定的,公社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试点儿,平时工作上尽量配合。你想证明试点的成绩也好,想保持农业现代化的成果也好,咱们公社做不了主,你还是向齐副主任反应情况吧。”

    夏菊花非常替公社着想的问:“我要是直接向齐副主任反应情况,会不会让齐副主任觉得,咱们公社不重视我们这个试点?我多跑一趟路倒没啥,有自行车呢,就怕对张主任你的影响不好。”

    你说啥?张主任不敢置信的看着夏菊花,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一个刚当了一年生产队长的农村妇女嘴里说出来的,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

    夏菊花脸上的忐忑是明显的,担忧是真实的,全是一副为张主任考虑的样子。张主任叹了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齐副主任,平安庄生产队的夏队长向我反应了一点儿情况,我觉得她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更好的进行农业生产,只是我们公社的物资有限,对她的要求无能为力,想让她当面向你汇报一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夏队长经过一年的试点儿工作,体会到了农业现代化的优势,想保住平安庄的农业现代化成果。”

    “啥成果?”张主任从顺着电话线看了夏菊花一眼,里头揶揄的意味太过明显,夏菊花只好扭头看张主任报刊夹上夹着的几份报纸。

    张主任又对着电话说:“就是我们公社农机站的薛技术员,今年一年不是都在帮助平安庄生产队搞农业生产嘛,夏队长认为她们生产队靠着薛技术员的那台拖拉机,实现了农业现代化。”

    领导,你讽刺人的时候,是不是等我出去再说?夏菊花的目光停在当天的一张报纸上,上头有一个头戴草帽、神采飞扬的女社员,坐在一台拖拉机上,脸上笑容十分灿烂。

    真好呀,女拖拉机手。夏菊花把报刊夹轻轻拿起来,小心的放到张主任面前,还用手指点了点那位笑得灿烂的女拖拉机手,好让他一眼能看到。

    那个神采飞扬的女拖拉机手,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人,一定不是哪个农机站的职工。别的地方连女拖拉机手都有了,平安庄生产队还不能买上一台拖拉机了?!

    正说得起劲的张主任声音停顿了一下,对电话那头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是,好的齐副主任,我这就通知夏队长立刻到县革委会向你反应情况。”说完直接放下电话。

    “夏队长,你们生产队买拖拉机后,谁开?”

    “张主任,你同意让我们生产队买下农机站的拖拉机啦?”

    张主任决定还是少跟夏菊花对话的好:“刚才你也听到了,齐副主任要求你立刻去县革委会向他汇报情况。汇报的时候,记得把问题都向领导反应清楚,也要把自己生产队可能面对的困难想全面。”

    听到张主任最终还是替平安庄生产队出主意,夏菊花脸上终于出现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张主任,太谢谢你了。我不敢说自己代表平安庄生产队的人感谢你,可我敢保证,如果我们生产队真能买成拖拉机,生产还能上一个台阶。”

    “不光是你们平安庄生产队,整个平安庄大队的生产都要上一个台阶。”这是张主任在夏菊花将出办公室门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好些话听的多了,听的人就不会再如第一次听到那么敏感,夏菊花也是一样。她以为张主任是为了郑重才这么说的,还回头向张主任点了点头。

    于夏菊花当然是在对自己说的话再次做出保证,对张主任来说就当夏菊花答应了自己后面说的那句话。

    既然答应自己了,张主任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拿起电话,再次拨通了齐副主任办公室,对着电话汇报:“齐副主任,刚才我已经跟夏菊花谈过了,她同意带着整个平安庄大队农业生产都上一个台阶。”

    所以,齐副主任在听完夏菊花关于平安庄已经实现了农业现代化,只有购买拖拉机才能保住农业现代化成果的高论之后,问一头一句话是:“如果现在让你接李长顺的班,你有把握把整个平安庄大队搞得跟平安庄生产队一样红火吗?”

    不能!

    夏菊花眼睛瞪得老大,顾不上自己面前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可不能这么想呀齐副主任,我们生产队买拖拉机跟整个平安庄大队没什么关系,那钱都是我们平安庄生产队社员一篾片一篾片编出来的,一挑水一挑水浇出来的。”

    齐副主任一脸严肃的告诉夏菊花当了大队长之后的好处:“大队长每天的十个工分,还在本人户口所在的生产队记,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将来分红情况。另外每个月会有五块钱的补贴,一年算下来又是六十块钱。相当于你一个人挣了两份钱。”

    这一点夏菊花早就知道,她一脸坚定的摇头:“齐副主任,我在平安庄生活了二十多年,对所有人的脾气都清楚,知道大家想要的是啥,就带着大家一起往想要的方向奔,所以大家才听我的。那几个生产队的人我都不认识,说出来的话也没人听,我真干不了。”

    齐副主任仍然十分严肃的说:“李长顺同志多次向张主任表示,会支持你的工作。如果你做了大队长,他也不会马上放手不管,其他几个生产队长的工作都由他做。”

    “可湙河边长的苇子就那么多,地区和省里供销社的订单平安庄的妇女就能完成。还有种红薯、漏粉别的生产队也都学会了,我没啥能再教给他们的了,他们自己还按着今年的干就行。”

    夏菊花想不明白,那几个生产队该学的都学了,还想学的平安庄生产队也不可能教了,为啥还非得让自己当这个大队长。

    齐副主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你看,你自己不是都知道做了哪些工作嘛。就算你不当大队长,别的生产队也都跟着平安庄生产队学,有的就学成了四不象,还不如你直接当了大队长,把他们学得不象的地方都给改过来。”

    夏菊花飞快的在脑海里寻找自己可以不当大队长的理由,就听齐副主任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向主任汇报过红星公社的想法,主任认为你能意识到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性,觉悟很高。只要觉悟到了,做任何事情都会事半功倍。”

    你咋不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呢?夏菊花觉得齐副主任和县主任都看错了人,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还是不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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