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叔说不下去了,在明知道平安庄用了这些柴油能得到一个不比往年差的收成的情况下,非得让他们自己把产量降下来的话,齐小叔说不出口。

    夏菊花没听懂,薛技术员却听明白了,小心开口问道:“齐主任,是不是有领导要来视察抗灾的情况?”

    齐主任深深看了薛技术员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夏菊花不明所以的看了薛技术员一眼,薛技术员见齐小叔没有给夏菊花解释的意思,只好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

    “如果有领导来视察抗灾情况的话,平安庄生产队就太显眼了。如果县革委会只带着领导视察平安庄庄稼的长势,会让领导对全县粮食生产产生错误的判断,甚至会影响全县救济粮的发放。”

    齐小叔呯的拍了下桌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小薛同志说的没错。主任已经去地区开抗灾会议了,所以我担心他到时会把大干苦干试点的平安庄,给推出来粉饰太平。”

    什么叫粉饰太平夏菊花不懂,可弄虚作假的事儿她早在五十年代末就见识过。

    “要不,今天我们就不拉柴油了?”夏菊花说出这句话,觉得自己心都滴血了。

    好不容易求来的柴油,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夏队长。”薛技术员也觉得心疼:“柴油咱们拉回去,等着领导视察完了再用,庄稼虽然会减产一点儿,多少也能补救一下。”

    跟平安庄的社员一起劳动了半年,薛技术员深深知道大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同样舍不得好不容易要到手的柴油。

    齐小叔都被薛技术员的话逗乐了,脸上的沉重不翼而飞:“小薛同志,你当着我的面教夏队长咋糊弄领导,不太好吧?”

    薛技术员没啥压力的冲齐小叔乐了一下:“要是别的领导我当然不敢,可齐主任一心替农民着想,我再不说实话,那才真是糊弄齐主任呢。”

    直到重新回平安庄的路上,再见到那些垂着头的庄稼,夏菊花才重新开口问薛技术员:“薛技术员,你说领导去平安庄,真看不到这路上庄稼长成什么样吗?”

    薛技术员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装成专心开拖拉机没听到的样子,把夏菊花和柴油平安送回平安庄。

    五爷和陈秋生知道夏菊花去公社和县城做什么,只是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晚,好不容易见着人,发现夏菊花脸色不好,都把心提了起来。

    五爷以为夏菊花是因为没买到柴油失望,有些担心的劝她:“没事儿,就算没有柴油,咱们的老农民也有的是力气,大家早起会儿晚睡会儿,也能把地给浇了。”

    生产队一下子多出八口井来,每口井出水量都不小,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有井就有水,有水就能浇上地,四二年的时候想浇地湙河都干了,平安庄人不一样挺过来了。

    陈秋生已经看到拖拉机斗里的几个油罐子,所以心里比五爷还纳闷,不解的看向薛技术员,想从他脸上看出夏菊花为啥不高兴。

    可惜薛技术员的脸色比夏菊花好不了多少,让陈秋生分外后悔自己没跟着夏菊花一起去县城。

    “秋生,你先让人把油卸到生产队去,卸完了到五爷家来咱们商量点儿事儿。”夏菊花觉得自己还是要先劝服五爷,就让陈秋生安排人去卸柴油。

    突突突的拖拉机开向生产队,五爷更加不解的问:“柴油不是买来了吗,你咋还不高兴呢?”

    夏菊花见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停跟自己打招呼,没有立即回答五爷的话,而是先告诉跑来问消息的刘红玲:“你们那个蓝子县供销社能收,等晚上你来我家我跟你好好说。”

    刘红玲见夏菊花和五爷走在一起,很有眼色的没多问,只向夏菊花甜甜的笑了一下,拉着一起过来的红翠和小满走开了。

    “都是些能吃苦肯吃苦的好孩子呀。”五爷看着几个姑娘活泼的跑开,感叹了一句,心里因为夏菊花脸色的担心,也消失了大半。

    夏菊花见离五爷的院子不远了,身边也没啥走动的人,接话说:“怕是不光她们得吃一阵子苦,咱们的社员还得跟着吃几天苦。”

    “吃苦怕啥,能吃饱比啥都强。”五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觉得夏菊花有点儿小题大做。

    看吧,这就是农民,他们的要求从来都这么卑微。

    夏菊花看着五爷苍老的面庞,说了一句实话:“可是我不想让大家吃这么多苦。”

    五爷叹了一口气:“谁不知道歇着好,可真要歇下了,人也就废了,跟我一样天天过数着指头过日子有啥好的?你看看你,天天比谁都累,可看着大家在这么旱的日子里有吃有喝,你心里不高兴吗?”

    见夏菊花不说话,五爷笑了:“不光你高兴,生产队的人都高兴,这就值了。咱们平安庄的人受点苦,可全县的农民能多得点救济粮,就算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出的力,可你心里不舒坦吗?”

    舒坦的,夏菊花心里默默回了一句,感觉自己被五爷说动了。毕竟平安庄的社员,只在领导一定要视察之前挑几天水,吃点苦,等领导视察结束人一走,平安庄还能用柴油抽水浇地,其实已经比别的生产队想挑水浇地都没水可挑,好过太多了。

    就跟五爷以前说的一样,如果别的生产队能多得点救济粮,以后不用眼巴巴的嫉妒平安庄的庄稼收成好,对平安庄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想通了的夏菊花,向五爷羞愧的笑了一下:“五爷,我明白了。等一会秋生来了你跟他说吧,我回去跟红玲她们说说编蓝子的事儿。”

    红玲几个编出好看蓝子的事儿,五爷还不知道,听夏菊花说了之后高兴的满脸放光:“好,这些丫头没白跟力柱认字,我看比那些混小子强多了。你快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红玲她们是懂事的,等在院子里逗已经能抱出屋的乐乐,脸上没有一点儿着急的表情。见夏菊花回来了,一个个笑着跟她说乐乐刚才向自己笑了,或是吃小手的表情有多认真,就象她们来的目的就是逗乐乐的。

    夏菊花想通了,心情大好的跟姑娘们东拉西扯,就是不自己主动开口说去供销社的结果。

    红翠到底小两岁,把乐乐的趣事儿说了一遍后,眼神一下一下往夏菊花脸上看,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有几个姑娘帮忙抱孩子,王彩凤就把饭做到锅里,出来见婆婆逗几个人的样子,自己忍不住笑了:“娘,把乐乐给我吧,红玲她们可能找你有事儿,都等了半天了。”

    夏菊花这才把乐乐递给王彩凤,对红玲几个说:“你们去把你娘、你仙枝婶子和翠萍姐叫来,这事儿得等她们来了一块说。”

    听说要找自己亲娘,红玲几个不仅没有因跑道不耐烦,反而一脸高兴的答应一声,快步出了院门。王彩凤看着她们的背影,有些羡慕的说:“在娘家的日子可真好。”

    夏菊花边把手伸给乐乐让她抓着玩,边对王彩凤说:“可不是,等过两年出了门子,就没这么松快了。”

    王彩凤又不同意起来:“那也得看她们嫁什么样的人家。象咱们家似的,我觉得一点儿不比在娘家的时候差,吃穿比在娘家的时候还好呢。”

    这马屁拍的没啥技术含量,夏菊花只当没听出来。王彩凤自己还有话说:“娘,你看我跟着红玲她们学编蓝子咋样?娘你现在家里外头两头忙,我肯定一时半会儿不能下地干活,保国现在不咋用人跟着,乐乐还不会爬呢不用操啥心,我学了编蓝子也不耽误家里的活儿。”

    你可拉倒吧。夏菊花看了儿媳妇一眼,不由想起上辈子天天一个孩子,就让这有里几个大人忙的团团转,现在王彩凤竟觉得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闲了?

    果然环境造就人呀。

    “家里活还少了?”夏菊花提醒王彩凤:“保国眼看着就到家里关不住的时候,乐乐一哭起来不马上抱都不带停的。你还得抽空做三遍饭,够忙的了。再说那篾片看着软,割起人来快着呢,把孩子给划着了咋整。”

    王彩凤就有些失望的说:“可是娘,你和志全、志双仨人天天都挣工分儿,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闲饭,我这心里可不得劲了。”要是婆婆因此嫌弃自己咋办,她娘家生产队这样的例子可不少,她娘临走的时候还嘱咐她来着。

    “你有啥不得劲的。再说你咋能觉得自己是吃闲饭的呢?两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们这么小家里不得留个人看着?这是志全你们两个人的孩子,你不看着他就得在家里看孩子,要不就得背着孩子去上工,到时候你看,他还能一天挣十个工分不能。”

    “再说,家里的活儿你干了多少,我们仨才干了多少,没你在家把饭做熟了,我们不吃饭有力气去挣工分,还是自己在外头累个半死,还得自己回家做饭?”

    “所以你不是吃闲饭的,相反要没有你这家才乱套呢。你记着,你在家里干的活儿,一点儿也不比我们上地挣工分差就行了。”夏菊花见王彩凤愣愣看着自己,最后有些恶狠狠的对她说。

    上辈子她见多了男人因为挣工分多,就嫌弃在家操持家的媳妇吃闲饭、动不动就冲媳妇扬拳头,现在平安庄这种事儿几乎绝迹,可夏菊花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气。

    “哎呀队长,你这话就应该在开大会的时候,跟那些男人都说说。”赵仙枝站在院门口,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并且把夏菊花刚说的话都听见了。

    去找赵仙枝的陈小满,看夏菊花的眼神里都是崇拜,她觉得只有队长这样比男人还能干的女人,才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多少年来大家都认为家里的活就该是女的干,她们明明每天比男人累,还常被骂吃闲饭的。

    可队长说家里的活不是女人一个人的,就连孩子也应该是两个人一起看!

    彩凤嫂子也太有福气了,有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还这么能干。自己要是有队长一半,不,一少半也行,就再也不担心以后的生活了。

    陈小满是这么想的,赵仙枝则直接说出口了:“你这样的婆婆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谁嫁进你们家都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王彩凤一直没说话,可她的眼神也一直跟着夏菊花,生怕婆婆一会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样。怀里的乐乐被抱紧了不舒服,唔唔两声撇嘴要哭,才把王彩凤给惊醒了:“娘,乐乐好象闹觉了,你们说话吧,我哄她睡觉去了。”说着快步走回东厢房,在进屋后才敢把眼角的泪擦掉。

    赵仙枝看着王彩凤匆忙进屋的背影冲夏菊花说:“她咋这么好命呢。”

    夏菊花没好气的给她一句:“我找你有正事儿呢,你光说彩凤干啥。”

    当然是正事儿重要,等人都来齐了,夏菊花就告诉大家供销社订了三百个蓝子,每个给八毛钱的事儿。不过也说了,供销社希望能让苇皮变成别的颜色,染布的颜色能不能同样染苇皮,还得试过才知道。

    李大丫是见过两闺女编蓝子的,听说那不到半尺的小蓝子竟能卖到八毛钱,先感叹了一句:“供销社可真有钱。”那蓝子又不能盛东西又不能吃,竟然花八毛钱买,有钱没处花了吧?

    张翠萍关注的是:“红玲,那蓝子好学吗,多长时间能编一个?”要是好几天才能编一个出来,记工分的话就不划算了。

    红玲笑着说:“我们都是刚开始编,不顺手,那个葫芦形状的一天也能编一个,红翠和小满她们那两个简单,半天就能编出来。”

    划算!

    赵仙枝按捺不住,接着红玲让她快点儿教给大家编蓝子,被夏菊花给制止了:“不管咋编,都得先把苇皮给破出来,然后再试试几天能染好色,几天能晾干,泡过的苇皮脆的话还得想法子。”

    李大丫开口了:“就算是泡过的脆了,咱们也能趁着没干透的时候就编,等编好了再晾干就行了。”

    也是个法子。几个人凑到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最后让人发愁的是场地问题:就算今年雨水少,可来年呢,冬天呢?还有太阳一天比一天毒,坐在大太阳地底下编蓝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把人晒干了。

    “不行咱们跟冬天一样,编点儿苇帘子,找几根木头撑着顶起来,跟屋顶一样不就不怕晒了。”赵仙枝很心疼原来的苇墙,冬天场院再需要的话还得重编。

    可是张翠萍不同意:“那得用多少苇杆,能编多少蓝子呀。”现在的苇杆都能染成别的颜色,就算本身发黄点儿也没关系,她可舍不得用来编苇帘子——跟把钱铺在头顶有啥区别!

    李大丫难得打趣地说:“秋生是咱们生产队的会计,把媳妇都教的这么会算帐啦。”

    大家笑过之后,又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可以用玉米秸和高粱秸代替苇杆编成帘子,效果应该同样好。

    不过夏菊花想的就多了点:“这么四处露风的,冬天在里头编席太冷了。等过段时间男人们闲下来,让他们多脱点儿土坯,把场院结结实实垒圈墙出来,最好跟盖房子似的留出门和窗户,大家冬天能少糟点儿罪。”

    没人觉得夏菊花说的不现实——经过一冬天的集体劳动,妇女们都爱上了大家凑到一起编席时,你看看我、我比比你的感觉,又能一起说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话,比在家里自己编席的憋闷强太多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提出大家可以把苇杆带回家里编蓝子的话。她们是一个集体,当然要一起完成任务。

    要一起完成任务的妇女们,心更齐了,把自己家里没烧的玉米秸、高粱秸送到生产队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心疼。生产队也没白要大家的秸杆,每一家都分了一斤麦麸里筛出的白面做为补偿,让本来有些微词的男人们老实闭了嘴。

    他们早就发现了,队长自己是女的,所以心里偏向女的,还偏的十分不怕人发现,他们有啥办法?

    没办法的男人们,天天还在重复着挑水浇地的活计:天旱太阳大,三天不浇水地里就张嘴了,总不能看着辛辛苦苦种下去的庄稼,都耷拉脑袋不是。

    庄稼,可是农民的命呀。

    就在平安庄的社员们为了庄稼挣命的时候,两辆乡下很少见的吉普车,悄悄停在了村西头,头一辆车刚开始减速,后头的车已经停下,后车门迅速从里头打开,夏菊花如果在旁边的话,就能认出开门下车的,正是她在齐小叔办公室见过一次的县革委会主任。

    另一边的车门也打开了,下来的是齐小叔。他眼看着主任快跑两步,等头车停稳就带着笑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微笑着冲里头的人说:“张主任,平安庄生产队到了。”

    齐小叔清楚,此张主任不是红星公社的张主任——今天红星公社根本没得到通知,那个张主任不知道地区革委会主任来视察的事儿。直到张主任慢慢迈下车,齐小叔正好走到了跟前,即没抢了县主任的风头,也没怠慢了区主任。

    “这个生产队的庄稼,长的还不错嘛。”张主任如同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一样,眼里只看到了平安庄一半挺硬一半打蔫的庄稼。

    县主任刚想点头,齐小叔已经不懂事儿的接话了:“他们生产队的社员听招呼肯吃苦,哪怕天再旱也每天挑水浇地抗灾,别的生产队就没有他们这个便利条件了。”

    “他们生产队有啥便利条件吗?”区主任不管谁接了自己的话,都被引起了兴趣。

    齐小叔这才察觉自己抢了县主任的话,带着求原谅的目光看向县主任,没马上回答区主任的问题,想把风头继续留给县主任。

    县主任心里把齐小叔骂了两句,才不得不向区主任笑着说:“齐副主任是我们县主抓农业生产的,对基层的情况了解的很全面。”

    听他这么说,齐小叔才接着向区主任介绍情况:“平安庄生产队近湙河,每到冬闲的时候就按照县里统一安排大修水利,水渠灌溉面积比别的生产队多一成。今年旱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们生产队队长又带着社员自力更生打井抗旱,据我了解的情况,他们一共打出了七口浇地用井,一口人畜用井。”

    “主任您看,”齐小叔指着地里不停穿梭的社员说:“自从井里出水后,平安庄的社员就每天挑水浇地,所以我说他们生产队的条件比别的生产队便利。”

    “原来是这样。”区主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听你们赵副主任汇报说,县农林局不是给各生产队都调配了打井物资吗,怎么只有平安庄生产队能打出井水来?”

    所谓的赵副主任,同样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与齐小叔这个实干派不同,人家是靠造/反当上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和另外几个同样手段走上岗位的人一起,恨不得把县主任给架空了。

    他们的确把县主任架空过一段时间,不过工作能力跟造/反水平并不成正比,各项工作都落后的平德县,同样不是上级愿意看到的,那几个人才不得不慢慢把权利重新让渡到县主任等人手里。

    可让渡后又不甘心,小动作一直不断,就比如区主任昨天才到平德县,赵副主任昨天已经向区主任做过汇报了。啥时候在哪儿汇报的,县主任和齐小叔一无所知。

    这让两人的目光飞快的碰撞了一下,县主任带着些无奈开口了:“平安庄生产队的女队长,心思比男生产队长细了不少,平时很注意观察庄稼的长势……”

    区主任听后一脸平静:“所以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老人家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呀。对了,哪个是平安庄生产队队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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