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归的妇女们,不止常仙草一个人想到了炖肉。想想这个年大家是过得最累也最亏的一次,妇女们都拿出自己最好的手艺,务必让劳累了一冬天的家人,把亏了的肚子补回来些。

    冬天的天黑的早,妇女们刚把肉炖出味来,天就黑透了,可还有贪玩的孩子没有归家,街上响起了久违的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吼骂声。

    闻着街上若有若无的肉香,听着妇女们高声大嚷的叫孩子的声音,夏菊花的心突然踏实了起来。

    累点儿,能让大家吃的好些,穿的暖些,值了。

    随着妇女们开始学习新花样,夏菊花对生产队的劳动安排做了调整:上午天气冷一些,妇女们留在家里帮着男劳力们一起漏粉儿。等下午天气暖和一点儿,再到场院里学编四季平安席。

    说起来妇女们有了前两次的学习经验,再学一个新花样就快多了,不久人人上手,哪怕花样比原来复杂了些,每人两天半编一张席很有保证,比起夏菊花原来预计的还要快。

    不过夏菊花并没有让大家接着编席,而是谁学会了谁就回家继续帮着男人漏粉。不帮不行,平安庄男人们的体力、精力明显已经达到了极限,现在都在凭着挣到红薯的期望硬撑着。

    有了妇女们的加入,男人们总算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可他们还是向夏菊花表示,漏完这十来万斤红薯,他们再也不想漏粉儿了。

    谁愿意一辈子只重复一样工呢?这些日子男人们的努力,夏菊花都看在眼里,对他们的感受也十分明白——自己家里也有两个儿子在不停的漏粉,吃饭的时候连说话的精神都打不起来,夏菊花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在新拉来的红薯漏了近一半的时候,林主任带着马车又来到了平安庄。他给夏菊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平安庄现有的苇席,全部按照与供销社约定好的价格收购。坏消息则是四季平安席订量,不再是原来说好的八百张,而是一千张。

    这一千张席,供销社要的很急,必须在半个月内交货。因为要的急,所以供销社把每张席的价格,提高到了三块三毛钱,而不是原来说好的三块一毛钱。

    如果男人们不是全部在漏粉儿的话,夏菊花对供销社增加订单数量和价格,都会当成好消息听,不定多高兴呢。可现在她却快哭了:

    “林主任,我们生产队总共有多少人能够编席,社员几天能编出一张席来,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这一千张席要的太急了,我们编不出来。”

    林主任也挠头:“夏队长,不是供销社为难你,实在是你们前几次都是超额完成订单,所以领导这次才决定增加订单量。郑主任交待了,如果你们不能按时完成这次订单的话,恐怕前两次超出订单的苇席钱,都要退回供销社。”

    无耻!夏菊花没想到县供销社的领导竟然拿他们已经拉走的苇席威胁自己。偏偏她不得不接受这个威胁——前两次苇席钱除了生产队的,都已经分到个人手里了,她还能按家要回来吗?

    见夏菊花有些不情愿的点头,林主任小声对她说:“你们生产队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向供销社提嘛。”

    夏菊花眼前一亮,同样小声的问:“啥都能提?”

    林主任抿嘴不说话,夏菊花脑子就飞速运转起来。平安庄现在最缺的不再是粮食,也不是挣钱的路子,而是劳力明显不够使。

    如果有一种东西,可以让男人们漏粉儿的时候省些力气,他们就能腾出手来帮着妇女们做做饭、做一点儿家务,那样妇女们自然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编席。

    怎么才能省力气呢?夏菊花想来想去,漏粉最重的一项就是把整个红薯绞成浆,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能节省一半的劳力。

    “林主任,眼看着快开春了,我们生产队好些社员家里的红薯快存不住了,都在抓紧时间漏成粉条。那可是个力气活儿,要是有什么能省力气还把红薯磨成浆的家伙什就好了。”

    把红薯磨成浆的家伙什?林主任不确定的问:“用磨豆腐的磨不行吗?我记得做豆腐都是用磨磨豆浆。”

    一看就是没干过农活儿的人。夏菊花没有笑话林主任,人家一个没干过农活儿的人,却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大环境下,替平安庄人争取了最大利益,她有什么资格笑话。

    “不行。磨豆腐的磨眼儿太小了,还得把红薯切成丁才能放进去,更耽误工夫。”这个办法不是没有人试过,发现比用砸的方法多费一半的时间,已经被平安庄人舍弃了。

    林主任更加为难的挠头,最后对夏菊花说:“要不你去公社农机站看看?”

    夏菊花其实不想去公社,一到公社就会想起还在红小队学习班的孙氏和刘四壮一家,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跟自己的心情相比,提高漏粉效率占了上风,夏菊花决定自己跟林主任走一趟。

    听说夏菊花要去农机站,陈秋生惶恐呀、忐忑呀、拉着人不想让她走:“队长,明天我骑自行车带你去,你还得看我算帐呢。”说着,不停的向夏菊花挤眼睛。

    饶是能猜到林主任已经知道,平安庄交到供销社的席里有社员的私下编的,夏菊花还是脸红了,有些气急败坏的冲陈秋生嚷道:“让仙枝、仙草两跟你算,不是一样吗?”

    那能跟你在一样嘛?陈秋生看着夏菊花羞怒的表情,到底没敢把话说出口,只好不情不愿的放行。

    要不说人家林主任能调到县供销社呢,明明看出夏菊花的不自在,却一句都没问,让夏菊花坐到车辕上,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夏菊花说起无关紧要的事儿:“夏队长,你们生产队社员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见夏菊花不解的看自己,林主任还好心的替她解惑:“仙枝、仙草,听起来象是姐妹俩,现在起这样名字的不多见了。”

    年轻姑娘们,也多改成红呀、卫呀之类带革命气息的名字。

    夏菊花被林主任逗乐了:“那不是姐妹,是妯娌两个。说来也巧,两人是一个庄的嫁到平安庄的,偏偏还进了一家子,听起来真跟姐妹似的。”

    “原来她们也是一家吗?”林主任好象真感兴趣一样。

    夏菊花就把赵仙枝常仙草两人的“恩怨”说给他听,一路闲话下来,早到了公社农机站。林主任还得回县城,夏菊花就没让他陪自己进去,道别之后自己重新紧张的拍打了下衣襟,才问看门的:“同志,我想上农机站打听点儿事儿,该找谁?”

    “打听事儿?”看门的还是头一次见上农机站打听事儿的,带着些看笑话的心理说:“要是想告状,你得到公社革委会或是红小队。想打听政策也得到革委会,农机站都是铁疙瘩,没啥好打听的。”

    被人误会了,夏菊花也不恼,反而好声好气的跟看门的解释:“我不打听政策,就是想来问问农机站有没有啥东西,能把红薯磨成浆子。”

    这还真得到农机站才能打听得出来,看门人打量了夏菊花一眼,狐疑的问:“你们家才能分多少红薯,费点儿工夫自己绞就行了,还用特意到农机站来?”

    夏菊花只好对他解释:“我是平安庄生产队的队长,眼看着就要开春了,怕社员家里的红薯存不好长芽子,就想着来农机站问问有没有这种东西。”

    “平安庄生产队的队长?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姓夏吧,咱们整个红星公社,就你这么一个女生产队长。听说你们平安庄生产队搞的可红火了,你是咋带着大伙干的?”

    夏菊花没想到看门人竟然听说过自己,带着点儿不好意思说:“咱们农村人,除了出笨力气不怕吃苦,还能咋干?”

    看门人很赞同的点头:“是这个理儿。我跟你说,你进去不用找别人,找薛技术员就行。咱们整个农机站,就他好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

    没想到农机站还真有这样的人才,夏菊花兴奋的向看门人道谢。许是看门人从来没见过夏菊花这样的女生产队长,竟然连门也不看了,自己领着夏菊花去找薛技术员。

    农机站占地不小,从院门口往里走,一路上能看到三台大型拖拉机,还有好几台小拖拉机。夏菊花边看边感叹:“咱们农机站拖拉机可真不少,要是能给生产队翻翻地的话,省多少事儿呀。”

    看门人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给生产队翻地?你没见这些拖拉机轱辘都没了?原来放在外头,全让红小队给放气了,就是不想让农机站帮着生产队翻地。他们说了,不能让生产队养成依赖思想,得大干实干,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造孽不造孽!

    夏菊花一听跟红小队沾边的事儿,本能的知道不会有好事儿,所以对看门人的话除了跟着感叹一声,没发表别的意见:

    虽然大城市现在已经出现松动的现象,风仍然没有吹到红星公社这样的小地方,红小队的话仍然被人看做跟革命挂钩,没有人敢明着跟红小队对着干。

    不过经了红小队到孙家庄抓老孙家人一事,夏菊花对红小队也没有了以往的畏惧——要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齐卫东就能想出办法,让红小队按他的意思办呢?

    能有一个齐卫东,就能有无数个跟齐卫东一样的人。现在齐卫东跟夏菊花的关系还是互利合作,比起单纯受齐卫东指挥的红小队来,夏菊花觉得自己心里的底气更足些。

    “薛技术员,有人找你。”看门人猛来了一嗓子,把想事儿的夏菊花吓了一跳,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上粘满了机油看不出本色的年轻人。

    判断他是年轻人,完全是凭着他眼角没有什么皱纹,身体还很挺拔,否则就凭这幅邋遢的样子,夏菊花觉得说他四十也有人信。

    打量是相互的,薛技术员看着面前穿着一身黑色斜纹布衣的农村妇女,想不明白她来找自己干什么——他是受家里牵连被下放到红星公社农机站的,本地并没有亲戚,来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人找他。

    “你找我有事儿?”薛技术员直通通的问,态度算不上好。

    看门人觉得薛技术员不了解夏菊花的情况,连忙介绍说:“薛技术员,你可别小看夏队长,她是平安庄生产队的队长,这次来找你不是为了个人的事,是为了她们平安庄生产队红薯发芽的事儿。”

    “为了红薯发芽的事儿?”薛技术员更觉得夏菊花找错人了:“那该上粮站或是农技站,来农机站干啥。”

    本地口音里技、机两个字分得并不很清,可薛技术员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是让夏菊花和看门人听出不同。看门人发现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只能看向夏菊花,希望她自己能跟薛技术员说清楚。

    夏菊花的确说清楚了,话音刚落就听到薛技术员拍大腿的声音:“你们生产队真的想要一种能自己磨红薯浆的机器?”

    夏菊花自然点头,看门人也跟着想听听,却被薛技术员问起他还留在这儿干啥。夏菊花几乎不敢看看门人的脸色,心里认定薛技术员在农机站,一定不怎么受欢迎。

    太不会做人也不会说话了。

    不想看门人并没有气恼,反而乐呵呵的:“我一听夏队长想找的东西,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这才把人给你带来了。你试的东西有用处了,不说感谢我,还想撵我走?门儿都没有。”

    原来薛技术员一家全都是搞科研的,虽然运动初期被冲击,还导致他被发配到小小的红星公社,实际上说是发配不如说是保护,否则他也不能安安稳稳做技术员。

    加之他这人天生一根筋,即不懂拉帮结派,也不会溜须拍马,只爱研究些实用技术,研究出来的那些东西,用起来即省力又省心,谁用过谁知道好使。

    限于现在的环境,薛技术员做出的东西,没法大力推广,农机站却人人知道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因此哪怕他说话直通通的,大家也不跟他计较,就是希望自家有什么需要的时候,薛技术员能帮着做出实用的工具来。几年相处下来,一根筋的薛技术员,在农机站活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分明是乱世里进了世外桃源。

    看门人就是得到过薛技术员好处的一员,可惜并不很受薛技术员欢迎——看门人需要的东西,在薛技术员看来太没有技术含量,偏这人求到面前的态度足够好,薛技术员拉不下脸来拒绝,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因此薛技术员对看门人的态度,在夏菊花看来绝称不上气:“得了,快看你的门儿去吧,人家要的东西你会做吗?”

    “我不会你不是会吗?”

    “我做出来你就能看懂?”薛技术员不气的给了看门人一句,叫过夏菊花就往他自己的地盘走。看门人无奈的跟了两步,发现连夏菊花都没有叫自己一起看一眼的意思,才讪讪的停下步子。

    “你看看,就是这个东西。”薛技术员领着夏菊花到了一间屋子的角落里,掀开一块油毡布,夏菊花看到了一个固定在木架子上的大圆桶一样的东西。

    圆桶是用白洋铁皮焊成的,看起来白白亮亮挺干净,可夏菊花想不明白这东西跟绞红薯有什么关系。薛技术员看出她的不解,让她站到木架子上往下看:“看到没,那三把刀,到时把红薯装进去,在外头拉着履带,刀子就能转了,多大个的红薯都能绞碎。”

    “这一桶能装多少斤?”夏菊花看明白了,问题也就出来了:“那履带结实吗,拉着拉着断了的话,会打着人吗,里头的红薯会不会飞出来?还有装满红薯的话,得几个人能拉动?”

    一系列的问题,让薛技术员的眼睛越来越亮:“你真懂得绞红薯呀,我还当你光是打听打听呢。你们生产队是不是有好些红薯,能不能让我试验一下?”

    大兄弟,敢情你给我看的是没试验过的东西?夏菊花很是无语的看着薛技术员:“薛技术员,生产队一口人最多分百十斤红薯,你觉得够你试几回的?”

    薛技术员就有些泄气,嘴里嘟嚷着:“那你还来农机站问什么,自己人还用老办法砸就行了。我跟你说,我这东西保准好用,我们家原来有绞肉机,就是这么一拉一拉的把肉绞成肉馅。平德个个生产队都种红薯,我早想着怎么让农民用最小的力气绞红薯浆,才按着那个原理放大了一些。”

    “那总得有个出浆的地方吧,绞完了还得一瓢一瓢往出舀红薯浆吗?”夏菊花上辈子见过绞肉机,仿佛里头跟薛技术员做的这个东西,真的差不多,所以有点儿相信他说的话了。

    “咋能用瓢舀呢。你看这儿,看着了没,这道槽就是流浆用的,里头装着纱网,渣滓都能过滤掉。”薛技术员听夏菊花有疑问,急头白脸的向她解释。

    最后低声下气的说:“要不还是把你们家的红薯拉来,咱们试试好使不好使,要是不好使的话我也能发现问题,然后按你的需要给你改好使了。”

    确认了眼前的东西跟上辈子见过的绞肉机差不多之后,夏菊花心里还是看好的,可是把平安庄的红薯运到公社农机站来,则是不可能的操作。

    “薛技术员,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农村的情况,粮食在我们眼里那就是命,谁不是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所以带红薯来试验……”

    听夏菊花同意同红薯给自己试验,薛技术员连忙说:“没事没事,你们嫌费事不愿意来回搬红薯,我可以把东西带到你们生产队去。”

    “对了,你是哪个生产队的来着?”

    好吧,这真是一位技术员。夏菊花笑呵呵的回答薛技术员的问题后,才说:“那我明天让我们生产队的牛车过来接你?”

    薛技术员生怕夏菊花变卦,非得说自己现在就有时间,可以马上带着东西跟夏菊花走。看着架子上的铁桶,还有笨重的木架子,夏菊花为难了:“咱们两个也搬不动呀。”

    那木架子看起来就有两三百斤,哪怕夏菊花外号夏小伙,也只能跟人抬起来走个百八十米。平安庄离公社,可足足有好几里路呢。

    “没事,我们农机站有拖拉机。”薛技术员向夏菊花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夏菊花肯出红薯让他试验,那他就能开着农机站的拖拉机送到平安庄去。

    听说薛技术员能把农机站的拖拉机开出去,夏菊花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块肥肉一样一样的:“薛技术员,刚才看门的不是说农机站拖拉机都被红小队给放气了嘛?”

    薛技术员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夏菊花:“放了气还不能重新充气了?再说他们就放了两台拖拉机的气,我们站长怕他们再来破坏,就让我们把车轱辘都卸下来藏好了,对外才说都是红小队放的气。”

    得了,竟然敢把红小队当成靶子,农机站的站长也是能人。出于对能人的佩服,夏菊花脱口而出:“既然农机站的拖拉机都闲着,那开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们翻一下地?”

    早知道冬天的时候应该请农机站的人帮他们运一下修渠的土,那得省多少事儿!

    薛技术员越发觉得夏菊花异想天开了:“你是不是以为拖拉机跟你们生产队的牛车一样,喂牛两把草就动拉着到处走?”

    忘了忘了,拖拉机现在是金贵东西,金贵的不止它本身价格不菲,还因为它烧的是柴油,听说一天下来得好几块钱的油钱,根本不是一个生产队能承受得起的。

    见夏菊花被自己一句话说蔫了,薛技术员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现在还需要她配合,才能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笨拙的安慰她:

    “也不是不能商量,等开春的时候我跟我们站长提一提,看能不能优先支持你们生产队的农业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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