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归是再见到他了。
是在三百年后梨花开得正好的初春, 是在矗立在天虞山上高大巍峨宫殿中,是在众生日夜哀嚎魔渊之中。
她当日坠入魔渊之时,或许在冥冥中已经注定了今日。
忆起经年旧事, 闻灯眼中含泪, 对苍衡笑了起来。
她虽是笑着,心中却愈加担忧, 自己在魔渊这些年,名声并不是很好,他是否知道?知道后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不再喜欢她了?
闻灯怀着忐忑的心情, 对上苍衡的视线,在视线交错的刹那, 闻灯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而后慢慢冷却, 耳边再无一丝声响。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他怎么会这样看她?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 如同一湾平静的湖水,映出芸芸众生,她也不过是这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智恒的那句话闻灯向来只记前半句, 从来不愿去想后面那半句,此时猛地窜入她的脑海中。
她微怔了一下, 半张着唇, 但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她此时不过是被献给魔君的可怜女子罢了,她在他的眼中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已经三百年过去了。
苍衡冷眼看着廷下的女子,她笑得太假了, 与沈萤萤一点也不像。
罗章见苍衡的目光一直驻足在闻灯的身上, 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六七,笑问道:“陛下觉得这位美人如何?”
苍衡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膝上的书册, 没有言语。
罗章的心好像被一根绳子给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知道苍衡这副态度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是觉得不满意,还是太满意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盛装的闻灯,说句实话,闻灯这样的美人就算与他的心上人不是那么的相像,也很难让男人一点也不动心。
罗章正欲开口再进一步问问苍衡的意思,只苍衡说道:“带到后头去吧。”
罗章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来了,今日苍衡收下闻灯,他们二人应该算是冰释前嫌,日后如果魔君要清算魔渊中的那些得罪过他的魔族,也不会算到自己的头上。
罗章脸上的笑容真诚又讨好,闻灯低下头,看着指甲上新染得蔻丹,怔怔出神,那
些盛满久远记忆的匣子被人偷偷打开,关于李浮白的记忆在她的脑中缓慢浮现。
她应该感到高兴的,不管怎么样,她总归是再见到他了。
很快就有魔使过来将闻灯带走,魔使来的时候看到闻灯着实吓了一跳,他们听说了长极君今日给向陛下献了美人来,没想到这个美人会是闻灯。
魔渊中的魔族很少有没听说过闻灯的名字的,她初来魔渊时,不少魔族觊觎她的美色,妄图想要将这个美人据为己有,结果却是赔上自己的性命,现在罗章将这样一个蛇蝎美人,魔使不得不怀疑他是对魔君陛下图谋不轨。
然此话魔使却不敢轻易说出来,不一定能讨好魔君,但肯定会得罪闻灯和罗章,魔使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闻灯,倒也有些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魔族都会不要命似的前赴后继跪倒在这个女子的裙下。
闻灯走在魔使的身后,脸上始终带着浅笑,没人能够看透她此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此前在苍衡刚刚登基之时,闻灯曾听流霜说过许多与这位陛下相关的传闻,只是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流霜口中的魔君苍衡,会是三百年前那个为她死在十方州的青年。
魔君苍衡,原是天界的战神,连天帝也不是他的对手,要忌惮他三分,还有传闻说他曾与天帝对战过,将天帝的法器斩落在天河之中。
可这样一个人,因心爱的女子在天界受了不公平的对待,便为了那女子叛出仙界,来到魔渊,上一任的魔君本来还想着在苍衡的面前逞个威风,把这位赫赫威名的战神踩到脚下,奚落他一番,结果把自己给玩脱了。
这魔渊的主人便换成了苍衡。
闻灯脸上的笑容未变,她出声向引路的魔使问道:“你可有见过陛下的那位心上人?”
魔使摇头答道:“不曾见到过,但从魔宫中夫人们的身上能够窥得陛下心上人的一二模样。”
闻灯又问:“陛下经常去找那些夫人吗?”
“并不常去。”魔使这话说的不够真实,苍衡哪里是不常去,他是根本不去,魔使也看不懂这位陛下,既然不来这里,收着这么多的美人又是为了什么?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闻
灯还想再问,魔使停下脚步,指着前边的院子对闻灯说:“闻灯夫人,您的院子就是这里了。”
“多谢了,”闻灯说,“我还有个叫流霜的侍女,过几日可能会来找我,到时你能带她来找我吗?”
魔使点头应道:“我会留意的。”
闻灯向着院子里的宫殿走去,院落中有棵高大的梨树,花开得很好。
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想着或许今日还能见到他,但是他始终没有来。
天色暗下,闻灯咳嗽两声,回到屋中睡下,她做着的梦,做着的梦。
到后来,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眼前缓缓消散了,燃烧的火原上,黑色的浓烟裹挟着烧焦的灰烬一点点将天空遮盖,巨龙的骨架在飓风中化作一滩齑粉,李浮白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声嘶力竭,天地怆然。
闻灯躺在地上,半阖着眼睛,她的睫羽上落满冰霜,身下是皑皑的白雪。
后来,青年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她的耳畔响起过了。
白雪将闻灯完全淹没,苍茫的大地上,红色的绸布随风飘舞,如同蜿蜒的血河,贯穿了整个十方州。
再后来她沉入魔渊,很多年后,成为魔族中的一员。
年少的往事,都付了这一场清梦。
闻灯睁开眼,一抹月光透过轻薄的窗纱从窗外照射进来,窗棂影子落子房间中的白玉棋盘上,枝叶扶疏,摇摇晃晃,像是有人招着小手,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挠你一下,等你转过头去,他又躲藏起来了。
闻灯从塌上坐起,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喉咙间立刻涌上了一股腥气,她生生将这股子腥气给压了下去。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道影子映在屏风上面,闻灯见了,轻声问:“回来了?”
流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闻灯的床边半跪下来,仰着头对闻灯说:“回来了,姑娘。”
月光透过窗棂,落入房中,流入闻灯的眼眸中,她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动人的波光,她对流霜说:“流霜,我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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