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晋江文学城独发
永熙四年春, 晋国公与乔氏夫妇先一步从长安折返肃州,出发前春风料峭,杨柳依依, 到达肃州地界后, 已是花团锦簇, 生机盎然的晚春。
得知谢叔南此次科考取得一甲第五的成绩, 文庆伯亲自带着儿女登门祝贺。
晋国公在前厅招待文庆伯和乔文绍,乔氏则拉着乔少夫人和玉珠去后院赏花喝茶。
聊起谢叔南, 乔氏面上笑意融融,“别看三郎平日玩世不恭,实则读书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在长安那两月,我和你们姑父忙着给二郎娶妻, 无暇顾着三郎, 还好他自个儿争气, 没叫我们多费心!”
“姑母您好福气, 膝下三位郎君个顶个的出息,这回蕴之表弟娶了妻, 慎之表弟也高中进士,真是双喜临门。”乔少夫人如今当家做主, 一袭绛紫色宝相花锦团纹大袖衫, 头发挽了个高髻,斜簪着一朵碗口大的复瓣牡丹, 端的是气派富贵。
她这番恭维叫乔氏心头熨帖, 掩唇笑道,“可不是嘛。”
一旁的玉珠微笑提醒,“可不止双喜临门,算算日子云黛也要临产了, 姑母你要当祖母了。”
提到这事,乔氏更是笑开了花,“是呀,要不是我刚从长安回来,身子骨有些乏累,我恨不得立刻套上马车往庭州去。”
玉珠笑道,“姑母且放心,有大表兄在,云黛和孩子定会被照顾的妥妥当当。”
长子一向稳重心细,乔氏心里也安定,掀眸再看向跟前的玉珠,眼中的笑意化作几分怅然。
一个冬日未见,玉珠瘦了许多,还是作素雅的姑娘打扮,上着白玉兰散花纱衣,下着如意云烟裙,脸上虽露着笑,眉眼间却再不似从前的无忧自在,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意。
这副谨慎的愁态倒像从前的云黛般。
只是时易世变,如今的云黛不再谨小慎微,在北庭过得自在恣意,越发开朗外向。可当年那鲜活洒脱的伯府小娘子却渐渐敛了锐意,沉了心性。
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成了这副样子,乔氏心头怪不是滋味的。她拉过玉珠的手,轻拍了两下,“成日闷在府里也怪难受的,等过些时日,你随我一同去庭州吧,云黛见着你一定欢喜。”
玉珠摇头,“多谢姑母,我还是不去了。我还在孝期,每日在家看书绣花,调香品茶,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乔氏哑然,半晌无言。
先前与玉珠交好的贵女们,一个个早就嫁人生子,成日忙着相夫教子,管理庶务,张口闭口谈的话题都是夫君孩儿,与玉珠也玩不到一块儿了。而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玉珠比她们年纪大了这些,也难以交成朋友,是以她愈发爱闷在府中。
眼见聊天的气氛有些凝滞,乔少夫人连忙打圆场,笑着将话题引到别处,“姑母,三郎现下取得功名,你也该着手给他聘一门佳妇了吧?”
乔氏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颔首道,“是,我和国公爷近日也在商讨此事。”
乔少夫人好奇,“哦?可有中意的人家?是长安的还是咱们陇西的?”
乔氏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我们自然是希望他能娶个近的,毕竟他日后要继承这国公府的爵位,岳丈家在陇西更好。不过最重要的还得看他自个儿喜欢,你们别看三郎成日没心没肺的,他脾气也犟得很,若是选了个他不中意的,他怕是要闹翻天。”
玉珠睫毛轻轻垂下,盯着白瓷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红唇紧抿。
一眨眼,他也要娶妻了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他们都长成大人了。
“玉珠,玉珠?”
接连两声唤将她的思绪唤回,玉珠抬眼,发现乔氏正担忧地望着她,“玉珠,你没事吧?”
玉珠挤出个笑,“我没事啊。”
乔氏蹙眉,“可你的脸色瞧这不大好,是哪里不舒服么?”
玉珠微怔,手下意识抚上脸庞,悻悻道,“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头有点昏沉沉的。”
“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我今晚早些歇息便好了。”玉珠朝乔氏弯眸笑,“姑母别担心我了,我好着呢。”
乔氏望着女孩笼着淡淡雾气的明眸,心头叹息:希望如此吧。
然而,夏天第一场暴雨来临时,玉珠就生了一场大病。
起因是长安传来的消息,那白思齐养了个外室。
“那外室乃是原大理司直董方之女,董方效力于逆贼裴丛焕,陛下登基清算裴丛焕党羽时,将董方全家抄了,董方及其长子斩首示众,其余子孙流放燕州为奴,家中女眷为娼……”
书房内,文庆伯愤然地将一封书信递给乔氏,“那董氏女颇有手段,在风月楼里勾得白思齐如痴如狂,甚至耗费重金为她赎身,还在兰陵坊替她置了一处宅院!俩人情深意浓,好似夫妻般过日子,白思齐还陪那外室妇逛西市——也正是这一遭,叫我在长安的故交撞见,这才写信告知我。”
乔氏拿起信快速读了一遍,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待读完,她反手将信拍在桌上,柳眉倒竖,“白思齐这竖子实在可恶!玉珠还没过门呢,就这样被他糟践么!”
文庆伯极少见妹妹发这样大的火,这一桌子拍的,把他的心也吓得抖了抖,忙劝道,“妹妹你先消消气。”
“这叫我怎么消气。”乔氏铁青着脸,直直看向文庆伯,“你现在就给白家写信,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此事为真,他们白家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我文庆伯府虽不似从前风光,却也不是他白家能欺负的。”
文庆伯一叠声称是,可真要下笔时,却有些犹豫,“妹妹,你说这事若是真的……”
乔氏道,“若是真的,就叫他白家耆老拎着白思齐那个混崽子滚来肃州,亲自给我们玉珠赔罪!那外室定不能留,若是个识时务的,就把她远远发卖了。若是个不知好歹的,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哼,但凡要点脸面的女子,怎会给人当外室?”
文庆伯点点头,却又忍不住问,“若是……白思齐不肯将那外室遣了呢?”
乔氏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瞪他一眼,“兄长你还真是越老越糊涂!他要是为了个外室,连正房妻子的体面都不顾了,这样的儿婿你要来有什么用?生怕你女儿不被磋磨吗?要我说,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日后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且瞧着吧,他若及时醒悟,认真悔改,或许还有的救,若是不知死活,咱家玉珠便是老死在家,也不嫁给这种腌臜货色!”
文庆伯噎了噎,“姑娘家怎么好老死在家,传出去外头的人要怎么看我们伯府……”
乔氏一听,“唰”地站起身来,指着文庆伯的鼻子怒不可遏道,“你这说的还是人话么?到底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你亲闺女的终身重要?好哇好哇,我今儿个算是明白嫂子为何病成那样了,若我换做她,成天对着你这样的男人,怕是死的比她还早!”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忿忿道,“你别顾着顾那的,信你尽管照我说的写,若是你不肯写,我回去自个儿写!你个当父亲的不给女儿撑腰,我这个姑母给她撑!大不了退婚后,我把玉珠接到我府上,不过在这之后,我只认文绍和玉珠这两个侄儿,再不认你这个兄长!”
文庆伯见她真动怒了,也慌了,“哎呀妹妹,我不过说一句,你怎就这样大的气……”
乔氏再不愿与他废话,只撂下一句,“你可想好了,晋国公府和洛阳白家,你到底要顾着那边!”
说罢,甩袖离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文庆伯也不敢再踌躇,赶紧提笔写信。
乔氏与文庆伯争吵的动静很大,丫鬟将这事与玉珠一说,她心头更是愧疚难当。
等乔氏来探望她,玉珠伏在自家姑母的肩头,像个孩子般委屈地啜泣,“姑母,都是玉珠不好,平白给你添麻烦了。”
这克制压抑的哭声叫乔氏心头酸软,轻拍着她的背,“傻孩子,你好得很,哪里不好了,在我眼里,我家玉珠就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你也别说什么添不添麻烦的,打你落地起,我就当你自家女儿看的。现下你母亲不在了,我自要替她护着你。”
玉珠低低哭了一阵,拿帕子擦着红红的眼睛,哑声道,“姑母,你别再因为我跟父亲吵了。这婚事……就这样吧……”
反正她已经对婚姻不抱任何指望了,就这样将就着过吧……
乔氏安慰她,“别怕,他白家要是给不出个说法,我叫你二表哥上折子,狠狠参那白思齐一本,叫他颜面扫地,前途尽毁!”
玉珠哭声一顿,茫然又无措地看向乔氏,“还可以这样吗?”
乔氏冷笑道,“可以,怎么不可以。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不介意教他做人!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玉珠眨了下眼,忽然觉着一向温柔如水的姑母形象越发高大了。
没几日,乔氏收到了三封信,分别来自三个儿子——
谢伯缙来信,云黛生了个胖小子,大名谢明霁,小名叫阿狼。
这是喜信,叫乔氏和晋国公乐的合不拢嘴,当下就吩咐下人放鞭炮,设粥棚,发喜饼,撒喜钱。
再拆开二儿子的信,既是报平安,也是告状。谢仲宣在信中说,谢叔南在长安城跟那白思齐打了一架,还将人五花大绑捆成个粽子,连夜将人丢在那外室的院子前。那外室第二天早上开门,险些没被鼻青脸肿冻个半死的白思齐吓晕过去。不过因为此事,有御史参了谢叔南一本,说他嚣张跋扈,在天子脚下殴打朝廷官员,目无纲纪。
最后陛下将谢叔南和白思齐各打二十大板,并以內帷不修,私德败坏为由,罢了白思齐的官身。
乔氏看到这封信,眉头纠在一起,连连叹道,“这个三郎,怎么还是这样冲动!多大的人了,还跟人打架!”
晋国公却在一旁咧嘴乐道,“要我说,三郎打得好!要是老子在长安,也得拿鞭子抽那白家小子一顿。骨头都没二两重,还敢在外头养小妇,呸,什么东西!”
乔氏无言以对,心里却也是有些痛快的,她继续拆开第三封信。
第三封信是谢叔南的,言简意赅,写着白思齐养的那外室肚子都大了,俩人情比金坚,誓死要做对鸳鸯,玉珠如果不想一过门就有个两岁的孩子,还是赶紧退婚吧!
乔氏拿着这封信惊了许久,前几天才知道白思齐养外室的消息,这会子连孩子都有了?
“不行,我得再去伯府一趟,牵涉到子嗣,这事又棘手了些。”乔氏连忙起身。
晋国公上前扶着她,“夫人,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去?”
乔氏摇头,“不必,我一人去就成。”
晋国公道,“那你可别再跟舅兄吵了,瞧你上回气的,回来饭都吃不下,实在叫我心疼。他若再说些不中听,你尽管派人来喊我,我就不信他敢当着我的面大放厥词。”
见自家夫君的体贴维护,乔氏噗嗤笑出声来,语调也柔了,“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吧。”
很快门下就备好马车。
前往伯府的路上,乔氏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忽而马车停了下来,还没等乔氏发问,外头的婆子就掀帘探头,一脸错愕道,“夫人,老奴刚才好像瞧见三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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