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心里头不平衡,面上再怎么装模作样,也装不像,自然会带出幌子来。再一个,这孙氏,原本也不是什么城府深的人。
所以,她的种种不满,就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
老两口儿见了,免不了也有些伤心,便愈发懒得多管二房的事儿。
两厢对比起来,嘴甜爱笑、好话不要钱的大房,自然更得老两口儿的欢心。
三房两口子都不是爱撒娇爱卖嘴的人,也不怎么招老两口待见。
尤其是吴氏只生了兰花和菊花两个闺女之后,肚子就一直再没动静,老三心里急,老两口儿也算是揣了一块心病。
但三房两口子识趣,知道自己不得老人欢心,也就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整那些幺蛾子。
并不会跟二房这样,总是在老两口儿跟前刷存在感,让老两口儿替他们操心费力。
刚刚孙氏和夏有贵在房里吵得惊天动地的,她哭喊的那些话,夏老爷子和周氏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氏心里,忍不住有些堵得慌。
她辛辛苦苦地操持这个家,这么多年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要用一根柴一粒米,都得细细地算了又算……
她这么苦苦地算计,都是为了谁?
这帮不省心的玩意儿!一个个的就知道盯着老爹老娘的钱袋子!就知道往自己碗里扒拉!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当爹娘的难处呢?
不过,一向孝顺懂事的二郎竟然没有捎信回来,这确实有些反常。
周氏也很担心这个孙子。
她觉得老二打算跟酒蒙子老陆打探消息,纯属是浪费时间。
那酒蒙子老陆为啥有个绰号叫酒蒙子?
不就是因为太过爱喝酒,导致他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清醒的时候?
这样的人,你跟他打探消息,能打探出个什么来?
周氏让夏老爷子跑了一趟里正家,要说打探消息,除了冯举人,谁家消息能比里正家更灵通?
只是,冯举人自持身份,跟他们这些泥腿子,除了过年过节,还讲究点邻居的礼数,平常日子里,是很难搭上话的。
倒是里正老王,是个好说话的。
最起码,跟他打听点事儿,但凡他知道的,他就不会藏着掖着,不舍得告诉你。
只是去里正家,空着手往往是办不成事儿的。
夏老爷子原本想提一只鸡过去,想了想没舍得。
不过是打听两句话而已,还不一定能问到准信儿……所以换了个麻绳编的网兜,装了一兜子鸡蛋。
说起来,这网兜的花样,还是夏稻花想出来的。
这丫头的脑子原本笨笨的,没这么活泛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井沿上摔了一回,给摔开窍了。眼珠子一转,就是个新点子。
那股子机灵劲儿哟!真是越来越招人稀罕了。
吃过晚上饭,夏老爷子趁着亮堂堂的月色,提溜着一网兜鸡蛋,去了里正老王家。
白日里夏老爷子跑了一趟五婶的杂货铺,买了半包硬邦邦的糖块,也捎带脚提了一嘴,说晚上要找里正大哥喝酒。
所以,虽然是晚上上门,夏老爷子却不担心里正已经睡了,不给他开门。
果然,夏老爷子刚一敲门,就有人应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正提着一个小巧的纸灯笼,把夏老爷子迎进了院子,就闩上了门。
寒暄客套几句,夏老爷子把鸡蛋撂下,就申明了来意:
“唉,王大哥呀,我听说这老陆家的孩子都捎了信儿回来了,别的村里,也有不少孩子捎了信过来,可是却没有二郎的消息。
我这颗心哪,忽忽悠悠地悬在半空哪!这不上不下地,可真是太难受了!
王大哥,你若是知情,不管是啥子事体,总得给我透个信儿啊!”
里正拿着个牛角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他那把溜光水滑的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道:
“夏兄弟,你说你,来就来呗,来带什么东西啊!二郎没事,你且放心!我们家长寿也给我传了信回来,二郎得了上司的青眼,现在做了个小头目啦!”
“哎呀,那可太好了!这、这傻孩子,怎么不知道往家里捎个信呢!把他爹他娘他奶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里正老王微微撇了撇嘴,他可不信这一套说辞。
老夏家的日子,他是知道的。
若是不愿让二郎去服劳役,出点银子就是了。
他们家那个姓周的婆娘,那般俭省、那般精细,这点子银钱,至于会拿不出来?
这话能骗得了谁?
不过,看在那一网兜鸡蛋的份上,老王还是对夏老爷子说了实话:
“二郎他们,原本就是被征发去运军粮的,这一趟,起码要走三个月哪!若是赶上前线吃紧,说不定还得让他们上墙头,凑个人数也好。
要说捎信,也就是开拔前,以及走到燕娘关那里的时候,能有机会往回捎信。
我听说二郎走的时候,连铺盖都顾上没带,闷着头就走了。
那开拔前这一波,他这心气大概还没顺过来。
不想往家里捎信,倒也正常。
我看这事儿,真不怨二郎。家里人这般偏心、这般不把他当回事,搁谁遇上了,能不心凉?”
王里正一边说,一边拿眼瞟着夏老爷子,见他脸上都是羞愧,便觉得不能说得太过了:
“唉,要说老弟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咱们村里人谁不竖着大拇哥,道一声好?
可是这回这事儿,你倒真是犯了糊涂了。
二郎那多好的孩子呀!你怎么就能舍得让他去服役呢?
就算你手头银钱不凑手,挪一挪、借一借,乡里乡亲的,谁又能干看着不管?一家两家凑不出来,全村人加一块儿,还凑不出来?
更别说,还有那一位在那摆着呢!
他家的钱可不难借,就是利息收得高了些,但人家也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乡亲们若是欠了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人家不也乐意容空的?”
老王说的是冯举人。
他们家除了是北关村最大的地主,还经营着放贷收息的生意。
但因为从来没有逼死过人,这口碑竟然还不坏。
夏老爷子一脸苦涩。
二郎走后,他和周氏也相当后悔。
只是,当时二房的心思,太过明晃晃了。他们一时置气,就偏不想让二房称心如意。
却是着实亏待了二郎这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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