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人来说,东牙国的法诞庆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首先,你要有足够尊贵的身份,例如你得是国主或储君;或者,你要有出类拔萃的能力,至少是国主或储君极为信任的心腹、武艺过人的侍卫、妙手回春的御医或厨艺精湛的厨子等。更重要的是生要逢时,几十年才举办一次的东牙国法诞,你还得刚好身在其位,否则即便贵为一国之主,也不见得就能遇上一次。
除了那些正而八经的使团人员外,还有些专门来蹭场面、凑热闹、碰运气的不速之客,试想这个场面到处都是各国的高官显贵,再不然就是由各国一流高手组成的随团侍卫,这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识到的场面,于是他们或伪装成车夫、或伪装成杂役、或伪装成厨子,就是为了能往东牙国走这一遭。
在众多不速之客中,洛小园是一个根本就不该发生的存在,他连伪装成任何身份的条件或能力都没有,尤其他只要一出现就会引起众人侧目,因为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致贺使团的年纪。
但是,他还是出人意外的来到东牙国前,他还是挨过了将近一千多里地的跋涉奔波,他还是撑过了一个多月来在冰天雪地间的餐风露宿,一切只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回去跟同伴炫耀他的东牙之旅。
洛小园的父亲洛百味是五兽国名厨,也是五兽国储君木铜王子最心爱的厨子,一手五兽烩的绝活,让木铜王子不论到哪都得带在身边,以便透过口腹之欲稍解思乡之愁。这回木铜王子的出访时间长达两、三个月,一路上又多是餐宴应酬的机会,此刻他当然更得将洛百味带在身边。
这一走数月,洛百味自然得对儿子洛小园好好解释,这可是洛百味第一次与洛小园分离这么久。于是,洛百味说了许多关于东牙山的传奇、东牙国的故事、各国法诞典礼的重要场面,以及一路上万山诸国可能的冠盖云集。
如此丰富精采的想象画面,当然会引起了一个十岁孩童的无限憧憬,洛小园当下就恳求父亲带上自己同行,但这趟旅程可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怎么能为了满足一个十岁孩童的好奇而乱了规矩,洛百味好说歹说的坚定拒绝,尽管洛小园仍是百般不从,但洛百味也没留给洛小园任何悬念。
但对于洛小园来说,除了好奇心外,他还比其他孩子多了点虚荣心,如果他可以亲临东牙国,亲上东牙山,亲见近百个万山诸国的王储,那么他在同伴面前该有多么得意呢
尽管洛百味坚定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但洛小园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用尽各种方法瞒着父亲赴东牙国一闯。
为了此行,洛小园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首先,就是将父亲为自己置办的两套新年新衣带上,既然要到东牙国参加法诞,自然就得穿的人模人样;其次,穷家富路,出门自然得带足盘缠,于是他带上全部身家,一共是一十三枚铜钱,虽然这一十三枚铜钱具体能做些什么,他其实一无所知,但这可是倾其所有。
最后,就是打听出哪辆是装载食物的马车,身为厨师的父亲曾对他说过,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肚子,只要不饿死就能活着,能活着就有指望,跟着装载食物的马车走总没错。
只要有东西吃,剩下的就是死死抓住马车不放,一路跟着车队死磕到东牙国去。
至于如何在大雪纷飞的寒冬中,在车底露宿两个月,如何浑水摸鱼的满足每日三餐,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解手方便,这些都是上了车后才知道的麻烦问题。
不过,因为他是洛小园,为了他心中那股对虚荣的热情与信仰,他一定会不畏艰苦的咬牙坚持到底。
出发的第一天,他先在怀里揣上两个馒头和一个水袋,然后用绳子将自己与马车牢牢绑住,心里头盘算着这两个馒头足够支持自己到天黑再下车找粮食。
然而,不到中午他就失算了,因为他需要解手,一早上车队就从没停下来过,根本找不到机会下车解手,他唯一的方法就是”顺其自然”。
到了下午,他再次失算了。两个馒头在寒风中冻得像石头,根本啃不下口。就算车队停下来休息,大家也多半呆在马车周边,他根本没机会下车,只能撑到晚上大家回营账休息。
到了半夜,他又再一次失算了。他没想到离开被窝炕头的夜晚竟是如此寒冷,他只好偷偷把盖在鸡蛋上防寒的被子拿来当披风,总算洛小园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居然一条棉被就够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漫漫寒夜。
就这样,洛小园几乎每天都有着不同失算,他就在关关难过关关过的不断失算中,从五兽国一路来到了东牙国前。
到达东牙山下的那一刻,应该是他这十年来最快乐的一刻,他听到车夫们互相通知说道:”到目的地了,原地休息,明天一早拔营上山,到点随时听候吩咐上路。”
这如同仙乐般的一句话,让洛小园迫不及待的解开身上绳索,一溜烟的到处溜跶去了。他准备午夜过后再回到五兽国的车队,为了不致迷路,他一边遛跶一边详记不同车队的颜色、造型、数量、方位,以及一些人的服装、长相、口音、武器,这可是到时候回家的”地图”。
不过,此刻他的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快找一套干净衣服换上,这些日子来多次的”顺其自然”,原来从家里带上的两套衣服早折腾没了,现在他浑身上下臭不可当,好几次马车旁的车夫和杂役说要找出恶臭的来源,都把洛小园给吓个半死。
但是在这种地方要去哪里找到十岁孩童的服装呢便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两个身着白衣的侍卫走过,边走边聊着:”听说这次的东牙国法诞,少主是最年轻的使团领衔,虽说鲲鹏国的王储甚是年轻,但也已经十五、六岁了。”
洛小园心想,这意思是他们的少主比那个鲲鹏国的王储还小,那就表示还不到十五、六岁,既然如此,他的衣服估计我是能穿的,再不然这个鲲鹏国王储的衣服应该也能勉强凑和,于是洛小园就开始在这白衣侍卫的车队周围寻找他们的少主,或是他们少主的衣服。
一转眼,洛小园已经找足了不下三十辆车,毕竟距离上一餐已经将近六个时辰,这会儿他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说什么也得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否则还没被臭死就要先被饿死了。
寻找食物对他来说不是问题,洛小园打小就跟着洛百味在厨房里生活,他对食物可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他能大老远隔着箱子、盒子、笼子就能精准嗅出食物的品相种类、味道和烹煮方法。
这一路上为了方便、隐秘,他已经吃了够多的包子、馒头,今天他决定吃点不一样的,毕竟今天是自由之身,他想好好慰劳一下自己,最好能找到烤羊腿或酱牛肉之类的硬菜。
皇天不负苦心人,洛小园终于”感应”到了红烧肉,为何说是”感应”呢因为他并不是”闻”到红烧肉的味道,而是远远看到有人将一个陶盅端进一顶营账,而洛百味一向都是用那种陶盅烹煮红烧肉,因此他决定盯上了那顶营账。
他缓缓的贴在马车旁,一步一步向那顶营账逼近,其间又看到有人将不同的食物送进那顶营账,洛小园心想:”这会儿估计不只有红烧肉吃了。”
洛小园绕了一圈到营账的后面,心想,这营账还真大,比自己五兽国的家还大。说着便拿出匕首在营账底部划出一条一尺长的口子,接着便曲着身子一点一点地从那条口子钻进营账里。
一进到帐里,就像是钻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洛小园心想不对,刚刚看着营账里是灯火通明的,怎么一钻进来反而伸手不见五指呢该不会是钻错了营账吧,于是便悄悄站起身想四处摸索一下,就在洛小园一起身,腿都还没打直,就一脑袋撞上了”天花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帐棚立刻中有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是谁”
洛小园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毕竟他到此可是想”顺”件衣服替换或”顺”点食物充饥,这会儿要是被抓个正着,挨顿揍还算事小,要是被抓到父亲那儿,怕是这么多天来的辛苦都得化为乌有。
紧接着又听到另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我去看看。”
一阵脚步声从二十尺外的距离慢慢接近自己的藏身处,洛小园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洛小园只能把自己的嘴巴捂得更紧,深怕自己的喘气声被察觉,同时还心存侥幸的想着这里面乌漆抹黑的,我既然看不到他们,大概他们也看不见我吧
脚步声在距离洛小园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听到”天花板”上有轻微的声响发出,虽然听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或动作发出的声响,但这时又听得那个细微的声音说道:”没事,估计是少主翻了个身,他睡得可沉了。”
脚步声于是又逐渐远离自己,一直回到原来距离自己二十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洛小园此时心里稍为定了下来,寻思着原来这个”天花板”是张床,自己现在是钻进床底下了,难怪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还站不直身子。
接着又听到那个低沉沙哑声音说着:”你确定这一路上没人见过,我他如果有就马上告诉我,现在还有时间去处理。”
细微的声音响应:”莫总管,您放心,一路上我都以少主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任何请见,肯定没有和其他使团打过照面。除了鲲鹏国的星月王子在几年前曾经和少主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这几年过去,小孩子的相貌又多变,估计碰了面,彼此也认不出来。”
洛小园心想,原来那个声音低沉沙哑的人叫莫总管。只听这个莫总管继续说着:”很好,如果碰到鲲鹏国的星月,那就避着点。待会就是酉时一刻,你借故在外头召集大家讲话,支开所有人的注意力,会有人把假王子送进帐来,然后换上白羽王子的衣服,至于躺在床上的白羽王子我们会带走处理。”
那个细微的声音略显犹豫的问着:”处理你们是要杀了他吗”
莫总管没理会这个问题,继续说着:”假王子送进来后,除了你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到帐里,从那时起,你要寸步不离这个营账及假王子。戌时三刻,行动就会陆续展开,我们会把所有人都处理掉,接着一把火烧了这营账,火势一起,你就立刻带着假王子往东牙国去找接应的人求救。”
细微的声音再问道:”接应的人我没见过,要怎么知道他们是谁”
莫总管回答:”这你不用担心,他们都认得你,你只要朝东牙国门的地方跑,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这两个人的对话让洛小园听的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自己肯定不是件好事,他慢慢移动身体挨到床缘边,悄悄掀开床帘望向那个正在讲话的人。
光线从床帘的缝里透了进来,一眼望去是个很大营账,讲话的两人就坐在二十尺外,莫总管身着黑衣背对着自己,虽然没看到长相,但一头的白发加上佝偻的背影,年纪看来应该不小;声音细小的男子身着白衣面对着自己坐着,长相看起来比父亲年长一点,年纪约莫在四、五十岁左右。
为了确保找到回五兽国车队的路,这一路上洛小园牢记着他所看到、听到的所有事物,此时也是基于这个习惯,便将营账里发生的一切牢牢记得。
接着又听莫总管说道:”你只要把这件事做好,我保证你的家人平安无事,答应你的报酬更是分文不少。记住,不能心软,这件事不管有没有你都会发生,只不过换个人来做,你只要做好该做的事就行了。”
声音细微的男子低头不语,看似心情非常沉重。他将视线移向洛小园的藏身之处,低声的又问了一句话:”莫总管,少主还这么小,你就放了他吧。”
“肖冰先,你听好了,你只要专心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也不是你管得了的事。”莫总管有点不悦的继续说道:”记住,假王子的身份要比真王子来得珍贵百倍、千倍,虽然你们会被暗中保护,但你仍要用尽全力确保他的安全,他对真相一无所知,所以你得处处兜着他,别让他出乱子。”
莫总管语毕便将营账掀开走了出去。原来那个声音细微的白衣男子叫肖冰先,洛小园记住了,虽是不经意的一记,但这个名字却在洛小园的未来,数次扮演着无比重要的角色。
肖冰先随后走向洛小园的藏身处,盯着床上看了好一会,看这样子应该是正在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真王子。
没一会儿,肖冰先叹了一大口气,转身就向帐外走去。洛小园也趁此机会爬出了床底,一眼先是瞧了瞧躺在床上的真王子,从他的身形和样貌看起来,这个真王子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从他粗重的呼吸声听来,应该是睡的很沉很香,否则刚刚那两人讲了那么久的话,早就给吵起来了。
为了怕自己走动的声音或身影惊动了真王子,洛小园将整个床帐放了下来,图个眼不见为净,洛小园并不知道这真王子其实是给喂了药,就算此刻是打雷下雨,只怕也丝毫惊动不了他半分。
洛小园接着得抓紧时间把最重要的两件事给办了。第一是把那盅红烧肉给吃掉,他已经好些天没尝到热乎乎的肉味,现在更是饿得发昏,第二就是快把这一身衣服换掉,虽然一时还找不到地洗澡,至少可稍减这身”顺其自然”的臭味。
他一眼见着了床边置放着一落白色的衣裤,心想,这应该是真王子的衣服吧,他将衣服拿来跟自己身形打量了一番,虽然稍微大点,但勉强还对付得过去,手脚伶俐的换上了那套衣服后,又蹑手蹑脚的走向刚刚那两人交谈的桌边,眼捷手快的对桌上食物大肆搜刮一番。
此刻的洛小园,一身的清爽和饱足的肚子,要是能再躺床上好好睡上一觉那该多好,眼前真王子所躺的那张床想必非常舒适,但他心知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刚刚那两人所讲的话,一听就知道不是好事,还是赶快开溜吧。
洛小园于是又爬进床底,准备从刚刚钻进来的那道口子再钻出去。就在他将那道口子轻轻掀开时,发现口子外正站着两个黑衣人,他们所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自己的出路,洛小园暗叫一声苦,只得回头继续待在床下等那两人离开。
这两个黑衣人正是莫总管派来把风的人,另外还有两人正悄无声息的将假王子偷偷带进营账里,同时将原本躺在床上的真王子带走。
这几个动作正好发生在洛小园爬进床底,然后在出帐进帐间来回不定的那一瞬间,所以洛小园压根都不知道帐里的真王子此时已经被换成假王子。虽然这个王子是真是假对洛小园并不重要,他到此只是要吃顿热食并换身衣裳,但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动作,却因而改变了洛小园的一生。
洛小园躲在床下等了好一会儿,那两个黑衣人一直站在帐外寸步不离,洛小园心想,这么等下去还不知该等多久,干脆去将桌上没吃完的食物打包起来,再躲回床下慢慢享用,这样就不用担心这两人要呆多久了。
就在他再次爬出床底,溜到了桌边准备找块布将食物打包时,肖冰先正好从帐外走了进来。
肖冰先见到洛小园,丝毫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看到洛小园当下张大了口站在桌边的模样,还温言对他说:”你要肚子饿了就尽管吃,吃不够我再招呼他们送点进来。”
洛小园此刻一脑袋浆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让筷子尴尬的悬在半空中,等着看肖冰先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自己。
原来肖冰先见洛小园身上穿着小王子的衣服,便将他误认为是黑衣人带来的假王子,果然身形与样貌都与小王子有几般相似,心想,接下来的几天、几个月、甚至是几年,自己可能都得和这孩子相依为命,此行危机重重,生死难卜,现在应该和这孩子好好建立关系与默契,以后好彼此照应。
肖冰先在洛小园身旁的一张凳子坐下,将桌上的盘碗稍做一番整理,好方便洛小园继续用食,就像个慈父般的陪伴在孩子身边吃饭。他想着眼前这孩子毕竟才十来岁,就得形只影单的跟一群神鬼莫测的家伙去干那惊天动地的大事,心中对这孩子不免涌上怜悯之情。
“你坐下来好好吃个饱,马上会有更大的一顿折腾。”肖冰先嘱咐着洛小园,看着洛小园坐下后接着说道:”他们应当已经把你该知道的事告诉你了,眼下还有点时间,我们俩再对一对彼此所知,免得到时露了马脚。”
洛小园这会算是稍微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中间曲折古怪的过程自然无从得知,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个肖冰先错认为那个假王子,所以当肖冰先见着自己时不但不感讶异,反而对自己颇为和善自然,他的小脑袋瓜现在正嘀咕着要怎么告诉肖冰先实情,说自己只是进来偷换了套衣服,顺便吃了点东西,吃完就走……。
洛小园心中隐隐觉得即将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将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一时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此刻他心中不断浮现父亲洛百味慈祥的眼神,还有玩伴们欢愉的笑脸,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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