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李红军随手整理了一下脑袋上有些零落的头发,夹上公文包,深吸一口气,从轧钢厂车棚里缓步走出。

    抬手看了一下手腕的老海牌手表,7:45分,分秒不差。

    这是他从华北大学进修时,从教官那里学来的习惯。

    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停地点头示意,遇到熟人,还会暂停,聊上两句,以表亲切。

    李红军漫步越过轧钢厂大道,走到二层的办公楼前,侧身张望了下楼前的停车场,那里原本应该停有两辆京城牌子的吉普车。

    那是属于厂长跟与他同等地位的同志专有的,今天两人都不在厂里,吉普车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换做以前,李红军是羡慕的,但现在他不在乎,因为很快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吉普车了。

    厂里的一把手刘厂长将要调到川省,担任某个钢铁联合基地的筹建办主任。

    作为厂里的常务副厂长,李红军自认为还是有很大机会接任厂长的,这些日子也一直忙着这件事。

    昨天组织已经找他谈过话了,还把李红军的行政级别上调了一级,现在是行政12级。

    无论怎么算,优势都在他。

    最晚不超过八月初,上级就会宣布新任厂长人选的,现在也是时候选择自己的司机了。

    司机这个职位,看上去无关紧要,实际上却是领导心腹,比秘书更知心。

    李红军脑海里闪过轧钢厂里司机班所有老师傅的名字,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划掉。

    作为厂里的老人,从解放后裁军、转业地方,到了轧钢厂工作,现今已经15年了。

    期间李红军历经车间副主任、三个车间主任、一个科室主任,然后到了副厂,可以说他是看着轧钢厂一步一步慢慢发展壮大的。

    厂里五级工开始往上的技工,技术处的所有工程师,后勤关键岗位的所有人员,他都记得名字跟相貌,见了面,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那个李厂长,我想问一下,那天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一个肥胖却不失灵活的身影,从楼层的阴影里闪现。

    “啊,老刘啊,吓我一跳,那个今天是周一,我刚上班,连办公室门还没进呢,你就拦着问我结果,结果,结果,每个人都来问我要结果,但也得给我一个处理的时间吧。”

    李红军双手一摊,做无奈装,对着刘海忠苦笑道。

    心里却在想这老刘找他什么事,莫非又要把他孩子弄进轧钢厂上班,问题是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在这上班了。

    真要事事应他所求,轧钢厂干脆改姓刘得了。

    想到这里,李红军有些好笑,现任轧钢厂厂长可不就性刘吗。

    可惜,此刘非彼刘,要不然,也不用求他李红军了。

    “那个昨天,我去医院探望易师傅跟阎老师了,俩个人现在还在气头上,大半辈子过去的人了,被个小年轻给打了,气愤不过。”

    刘海忠丝毫没有察觉李厂长的客套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也让李红军听明白了个大概,易师傅,厂里姓这个的人可不多,能跟刘海忠扯上关系的,大概就是跟他住一个院的易中海了,易中海被一个小年轻给打了。

    这个年代,经过几次全国性的扫除文盲运动,真正一个大字都不识的人,已经很少了,但国人的文化层次不是一步就能提上来的。

    哪怕是工人阶级,这些已经算是这个时代比较有文化的人了,但是,每次有工人跟李红军说事情的时候,都是自顾自的说,丝毫不关心领导对他的事情知不知道。

    如果领导不知道,开口询问,哪怕事情解决了,事后,也会被工人背后讥讽整天坐办公室、脱离劳动群众,不关系广大工人的生产、生活。

    问题是,他李红军管着手下上万人,每个工人自己觉得天大的事,到了李红军这里也就是了了,李红军每天还要管着全厂的生产跟安全,还时不时地出门谈业务,他怎么可能知道轧钢厂所有员工的事。

    李红军之所以记得那么多人,不是闲的没事干了,都是一次次吃亏,才学来的教训。

    李红军脑袋转了好几圈,才想起周六晚上,确实有一个保卫处同志上报的报告:有一个别厂员工混进轧钢厂,把本厂的八级大师傅易中海给打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问题是,上报的报告里,这易中海确实欠了点,这已经是保卫处审讯当事人双方跟涉及此事的所有轧钢厂员工后,得出的结论。

    这老刘话里几个意思?

    欺负他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他要是贸然答应了,事后又不好反悔打自己嘴巴子,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李红军揉了揉双眼,想了一会才说道:“周六这个事情很复杂,不仅是你们院子里的矛盾,还牵扯到我们厂跟友厂,还有退役军人在里面。”

    “你也知道,现在有军人的事情都是大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大事件,总而言之,还是要慎重处理的,也希望你能理解。”

    “那就这么算了?”刘海忠愕然道。

    “也不能说事情就这么算了,毕竟,打人总是不对的,还冲进轧钢厂打人,这是严重影响轧钢厂安全生产的错误行为,他肯定是要受处分的。”

    李红军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事情牵扯到厂里的两个大师傅,由不得他不慎重,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那万一,他再行凶打人怎么办?”刘海忠有些胆怯道。

    刘海忠倒不是怕打架,论打架,老刘自认不弱与人,哪怕院里的战神傻柱跟厂里的刺头郭大撇子,他也不怵。

    但,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刘海忠去医院看过老易身上的伤势,也听当时在场的人说起过,李华亭那小子是真的拿实心的撬棍抽人的。

    他是真的要把老易一波带走啊,要不是当时现场人多,拦住了他,结果很难想象。

    也就是易中海皮实,换做阎埠贵可能当场就歇菜了。

    他刘海忠有家有口,大儿子刚升四级工,他还没抱上孙子呢。

    他是真怕了李木匠家的大儿子!

    昨天三个大爷在医院私下商量了半响,也没商量出个头绪。

    主意最正的易中海主张公了,脑袋最活的阎埠贵主张从速解决这事,哪怕赔钱也行。

    能让阎老西说出赔钱的话,可见,老阎也是真怕了。

    刘海忠为了保持自己的人设,‘力主’从严处理李华亭这个刺头,吓得易阎二人都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死死把他拉住。

    最后,仨耸人勉强商议出个结果,就是先找厂里试试公了。

    嗯,还是按一大爷的意思行事的,但这一次,刘海忠没有半点不爽,完全双手双脚都同意。

    刘海忠作为第一执行人,更是直接越过了保卫处,私下里来找李红军要结果来了。

    “这次事出有因,没法处理他,不代表下一次还是这样,”李红军说完,还打量了眼刘海忠,劝道,“老刘啊,你说你家里又不缺那点钱,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来,我对你很失望啊。”

    “对不起,李厂长,我……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刘海忠有些上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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