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泽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很多事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顾瞻今天来得确实突然,并且开门见山,说是想借自家的宴会给他心仪的姑娘送点东西。

    然后,就从宫里搬了几十个酒坛子过来。

    毕竟顾瞻这人少年老成,性格又极是内敛,反正高云泽认识他到今天,是从小到大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的,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然后——

    就只顾着看稀奇。

    现在回头想想……

    上月底他去长宁侯府吃喜酒回来,去过一次太子设的骑射局,当时顾瞻也在。他们一群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凑一块,闲聊时他就随口提过,说过两天要去自家城外庄子的酒窖里取些好酒回来,准备自家妹子的及笄礼,顺便多捎两坛子,因为她母亲许诺要送给祁家表妹的。

    当时是为了半真半假的问问,看自己交好的那些世家子弟里有没有人这天想过来凑热闹的。

    顾瞻当时都没说要来,他也直接没往这上面联想。

    现在若要细究起来——

    顾瞻如果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并且想借机献献殷勤,也不该如此冒失,随随便便就求到自家宴席上。

    除非——

    那姑娘是和自家关系很是亲近不一般的!

    否则,他这般作为,如若自家人口风不严给泄露出去,是会于人家姑娘名声有损,并且闹笑话的。

    总之……

    这会儿高云泽是看着坐在席上美滋滋喝酒的祁欢,一阵头疼。

    祁欢却是一心只为着占便宜,更不会去在意自家这个表哥是在做什么。

    不过,她却也并非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吃酒上,其间也注意了一点别的有意思的事。

    今日这设宴的大厅一共三个出口,每个门口都守了数名看上去颇为干练的仆妇,美其名曰——

    怕是各位娇客吃了酒,在他们府上走迷路,若是有人要去更衣,好帮忙搀扶顺便引路。

    而从开宴到散席,凌妙妙前前后后出去了四次。

    三个出口,分别试了个遍。

    祁文婧完全不在意她们母女会不会不高兴,应该是开宴之前特意交代过,别人出去都是一个人跟着伺候,却是回回凌妙妙一有动作,就至少得两人寸步不离的跟着。

    偏这凌妙妙还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第一次从正门出去,说是去如厕更衣,被两个仆妇全程跟着,盯的死死的,她没能作出妖来,还不死心,过一会儿又把酒水洒在了裙子上,说要找地方换衣裳。

    这一次更好,直接站出来四名仆妇。

    有人陪着她去后院客房,也有人替她去府外马车上取她的备用衣裳,总之寸步不离。

    最后,又是无功而返。

    再后面,她又不死心的从另外两道门都试了,无一例外都被看得死死的。

    再然后,这姑娘约莫是被整崩溃了,就去了被屏风隔开的内间找祁文姮咬耳朵求助。

    祁欢的这位奇葩小姑母,更是顽强,当即亲自出马,扶着额头装晕起来,弄得里面好大的动静。

    祁欢没有特意跑过去看,却也听了个大概。

    祁文姮“虚弱”不已的装病:“大姐姐,我方才可能是喝急了几口冷酒,这会儿头晕目眩的,实在不舒服。未免失态,你给安排个厢房,让妙姐儿陪我过去浅睡片刻缓一缓吧?”

    然后——

    祁文婧对付她,还是只用了一招:“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回吧。咱们自家姐妹,没什么好见外的。我们云渺是晚辈,你来露个脸,就是给她撑了场面了,我们一家都是领情的。”

    言罢,直接喊人:“来人,替我送妹妹他们出府。记得拿一份我准备的回礼。”

    她这样的态度对自家亲妹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姐妹之间关系不睦。

    可是相差这样悬殊的门第关系之下……

    将军夫人这般态度又仿佛无可非议。

    祁文姮看着这满堂贵客如云,脸上挂不住也只得忍着不便发作,还在试图挣扎:“不用不用,我歇一会儿就好。”

    祁文婧懒得继续与她周旋:“还是先回吧,你的身子要紧。”

    说着,竟还周到的转头与杨氏道:“大嫂那边不是有咱们自家的大夫吗?劳烦大嫂差人回府去请一下,送去凌家给三妹妹好生诊一诊,有病就要早治,省得拖出更大的麻烦来。”

    杨氏自是配合的,当即便给身边云娘子递了眼色:“那你就去安排叫人传个话回去吧。”

    话到这个份上,祁文姮反倒是没脸继续在席上坐下去。

    凌妙妙和凌娇娇两个更是丢脸的快哭出来,娘儿仨灰溜溜的被“送”了出去。

    她们走后,这席上就又额外和谐好多。

    祁欢仍然是抓紧时间品酒。

    她酒量在姑娘里面算是很不错的,加上自己贪杯,确实喝了不老少。

    祁长歌从旁都看傻眼了,中间劝了好几回也没劝住。

    宴席散时,已经是未时末。

    祁长歌甚至胆战心惊……

    她和祁欢坐一起,只有她知道祁欢一共喝了多少。

    今日高家一共准备了十种酒,她从头喝到尾不说,还挑着口味最喜欢的梅子酒和梅花酒又多喝了些。

    祁长歌生怕她一起身就得栽一跤,是全神戒备扶着她起身的。

    祁欢这会儿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但是坐着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站起来才发现脚下好像虚浮,控制不了走直线了。

    她是个识时务的,见状不妙,当即反客为主,抓住了祁长歌手臂借力。

    手下也多少有点醉得没个轻重,抓得祁长歌身上一疼。

    祁长歌惊慌失措,赶忙压低了声音问她:“真醉了?要么你先坐回去,我去喊云兮她们进来扶你?”

    “别。”祁欢很是窘迫,“你还想叫她们一起把我抬出去啊?那就太丢人了,我没什么大事儿,就……你扶着我点儿便好。”

    祁长歌看她说话口齿还清晰,并且条理分明也没撒酒疯的迹象,这才稍稍放心,尽量放慢了脚步扶着她往外走。

    之前这厅里开宴之后,未免杂乱,姑娘们带来的婢女和公子们带来的小厮就都被提前打发出府去等候了。

    杨氏还在里面帮着祁文婧安排送客,祁长歌一路扶着祁欢,两人慢慢地走。

    祁欢本以为吹吹风能清醒些,结果被午后的太阳一晒,本来还很清醒的脑子都隐约有点犯迷糊了。

    好在是这院子离着大门口没多远,俩人也顺利出来了。

    祁欢自己还好,祁长歌却出了一身的汗,抽出帕子一边擦一边抱怨:“席上提醒好几遍叫你少喝点了,丢不丢人啊?”

    “我又没倒大街上。”祁欢多少是有点喝高了,嘴一咧,这一笑就透着点儿憨憨的傻样儿,“这不是顺利出来了么。”

    祁长歌还要说话,门里杨氏和岑氏带着祁元辰和祁欣那几个也出来了。

    杨氏方才席上在屏风那边,并不晓得女儿在这边都干了什么,见她脸上红彤彤的一片,登时也有点气不打一出来:“你这……方才在席上喝酒了?”

    祁欢这回是真有点心虚了,狡辩道:“就喝了一点。”

    转身还想拉祁长歌作证,祁长歌却早防着这个烂酒鬼还要连累她,已经躲到马车另一边了。

    祁欢脑子发晕,一时没瞧见她,正要原地转圈找她……

    高府门内高云泽就带着一串儿五六个出来了。

    “大舅母,欢儿表妹留步。”他快走两步直接追出来。

    杨氏看到身后那几个小厮,人手两个酒坛子,不由的蹙眉:“你这是……”

    高云泽笑道:“我母亲说上回在侯府答应了表妹,今日备上两坛好酒给她带回去。”

    宫里出来的东西,都是比较精致讲究的,没有很大的坛子,就最宽处两尺周长的那种酒坛子,可他这带了五个人,足足抱了有十坛,这规模还是有点忒大。

    祁欢醉得不怎么清醒的人了,都明显感觉出了不妥:“姑母给我这么多?这是拿来喝的还是拿来泡澡的啊?”

    “胡说什么?”杨氏沉声呵斥醉酒乱说话的女儿,示意星罗她们赶紧把人扶上车,后又对高云泽解释,“她想是贪杯,在席上吃醉了,嘴上说话也没个谱儿,你们都是自家兄妹,别与她一般见识。”

    祁欢那酒,就是高云泽眼睁睁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喝的。

    杨氏的神色凝重。

    倒不是因为祁欢没个轻重在高家席上喝醉了,而是这些酒……

    今天她们长辈桌上喝的是和姑娘们一样的酒,她当然知道这酒的来历。顾瞻虽然没出现在演戏上,可是他早上来高家还特意由高云泽带着去后宅给祁文婧打招呼请了安的,当时她也在场。

    前两回他从贡院特意差人护送自己母女二人,这就已经是明显的比额有所图了。

    现在还特意进宫讨了皇后娘娘的珍藏过来——

    要不是他特意嘱咐借了高云泽的手,杨氏可不相信高云泽哪怕是祁文婧会这么大方,把这么难得东西给自己女儿,还一给就是十坛这么多。

    只是,她心里有所揣测,却还不能问。

    高云泽自然也是演戏演全套的:“就是嘛,都是自家人,舅母就不要客气了。这既然是我母亲事先允诺的表妹的,就给她带回去吧。”

    祁欢和祁长歌已经上了马车,他不好叫小厮直接给搬车上去,就示意人把酒坛都摆在车辕上。

    事情弄到这个份上,便是盛情难却了。

    杨氏也无法推脱,只能示意星罗她们给挪进车里去。

    祁欢坐在马车里,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又从窗口探头出来:“那表哥就替我先谢谢姑母吧,下回有机会,我再当面谢她。”

    “好。”高云泽含笑答应,顿了一下又道:“你酒喝完了,再跟表哥说。”

    这话祁欢可没敢应。

    就算她喝多了,也知道这不应该。

    本来就已经一地鸡毛了,再弄个贪杯烂酒鬼的名声,她得把杨氏愁死。

    那十个酒坛子往马车里一搁,还不敢叠着仿,直接就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祁云歌站在车下,嫉恨交加,皱着眉头抱怨不肯上车:“这车里这么挤,还能坐得下人吗?”

    她意有所指,转头去看二房岑氏母女。

    很明显,想去坐二房母女的马车。

    结果祁欣的脸色居然也是显而易见的不好,当即扭头自顾上车去了。

    若在以前,岑氏是愿意做做好人的,可如今她为了祁元铭的事也对大房极为仇视,便也没做声的上了车。

    祁云歌站在车下,一时茫然

    祁欢醉得没力气说废话,却是祁长歌语气不善问道:“你不走?”

    祁云歌无法,只能也委委屈屈的跟着上了马车。

    高云泽站在自家门前,一直目送祁家的车驾仆从拐过街角,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挥手打发了跟着出来送东西的人都先进去。

    他贴身的那个小厮还亦步亦趋跟着他,略有几分担心:“公子,您都没试探舅夫人或是表小姐两句,怎么就敢确定顾世子这酒是要送给祁家表小姐的?那些东西可是有市无价的,这万一要是给错了……”

    虽然就算给错了,顾世子也不可能叫自家赔他,可是想想那么些宫里出来的好酒就这么送出去了,还是肉疼。

    高云泽却深有信心:“你几时看你家公子办错过事儿?”

    说着,又兀自自得的笑了起来:“顾瞻拿来的是四果酒,四花酿,我给他二一添作五,凑了个十全十美……呜,他俩这是怎么对上眼的?”

    百思不解,思忖着转身进了府门。

    这会儿其他的宾客也都已经送走,他问了下人,下人说主母已经回房,他就脚下没停,又去了后院。

    祁文婧宴上也喝了些酒,这会儿酒劲上来,正靠在暖阁的炕上揉着太阳穴醒酒。

    听闻儿子过来的脚步声,她才睁开眼,又端正的坐直了身子:“你出门去送祁家的人了?”

    “啊。”高云泽坐下,接了婢女送来来的茶,“您之前不是交代时候要给大舅舅家的欢儿妹妹拿些桃花酿嘛,刚好顾瞻又送了些果酒和花酿,就一起给她带回去了。”

    他原就只是随口回了母亲问话,可是话已出口,又后知后觉,不太对劲。

    侧目去看,就见自家老娘脸上一副高深目测又仿佛颇为满意的表情,正低头拢着杯中茶叶。

    高云泽的翻译不算慢,当时就没心情喝茶了:“不是……你要给祁欢那丫头送酒,也不必非得支使我亲自出门去送,而且您平时不都一贯是冷着侯府那些人么,这怎么就对那丫头刮目相看了?”

    这种事,祁文婧不可能瞒着他私自做主就给办了。

    她这才抬眸,表情含笑又玩味的问自己儿子:“今日园子里的事,是你着人报予我知道的,这个欢丫头啊,我虽然一共见她也没几面,但近来这两次瞧着倒是很合眼缘。”

    话说到这份上,意图就再明白不过。

    高云泽整个人都凌乱了——

    我不是个牵红线的媒婆么?这怎么一转场,就也成当事人之一了?

    他手里端着茶碗,有好一会儿没从角色中转换过来,整个人都纠结的愣在那。

    祁文婧见他神色不对,还当他是因为祁欢那些事有所顾虑,还在耐心开导:“武成侯府的那个小子,太荒唐,你大舅母是无论如何也会把与他家的婚事退掉的。虽说姑娘家家的退一次婚,这名声不太好听,可是这府宅里头,一家人过日子过的却是里子而非面子。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行事为人都不算卑劣,教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彼此知根知底的最好,我是觉得这欢姐儿还不错,你的意思呢?”

    高云泽:……

    我觉得?我觉得顾瞻得砍死我!

    ------题外话------

    欢欢子:糟糕,我可能命中犯表哥!

    高云泽:我依稀已经看见顾瞻的四十米大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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