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她这趟出门不想太招摇,就穿的比较素净。
又加之是在最里面的柜台,背对着门口结账……
顾瞻被一群人拥簇着进来,也是自顾不暇,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
可是他军旅之人,天生比旁人更为警觉。
几乎是在祁欢看过来的瞬间,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何况——
她还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顾瞻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居然会两次遇见她,仓促之间莫名又有点局促。
然后跟着他一道儿过来的那群人里,也有人发现了。
一群大大咧咧的行伍之人,对规矩没那么敏感,好几个人都陆续朝祁欢主仆看过来。
顾瞻意识到不妥,这才大步走到祁欢面前。
站的位置,堪堪好挡住一群好事的大老粗视线。
虽然他知道祁欢不太愿意和他公开来往,甚至还有点避嫌,故意远着他的意思,这回却是不得已。
祁欢倒不是非得对他退避三舍……
她不愿意牵扯是真,可人家几次三番遇见都是帮她的,至少目前为止没坑过她什么,她却也不会恩将仇报,不识抬举。
既然遇上了,便也直接扯出了笑容来。
刚要打招呼……
顾瞻已经率先开口,道:“贡院大门落锁之后不可随意开启,是定要九日之后才会重开的,你这会儿过来作甚?”
祁欢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愣了一愣。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位顾世子是误以为她不懂规矩,去而复返,又来看杨青云了?
再看他微微拧着眉头,说话都刻意压低声音的严肃劲儿……
他这别还怕自己会仗着彼此有点交情,为难他非要放她进去,或者给杨青云额外送个饭什么的?
祁欢一时有点想笑。
确实也没忍住,本来只是客气挂在唇角的一个弧度,这便实实在在化成眉目间溢出来的点点笑意。
她解释:“贡院的规矩我知道,我这趟不是来寻表哥的。临时想到要买点东西,下了车才发现那家铺子刚好在这附近。”
早知道,早上那会儿就晚个把时辰回去,直接过来问了。
也省得来回又多跑一趟。
她这一笑,整张面孔都生动起来。
顾瞻幼时就进宫跟着嫡姐一起生活,皇后娘娘的凤鸣宫,从来都热闹非凡,世家的宗妇千金们时常因为各种原因被召见,可哪怕是出身将门的姑娘,有了尊贵的身份约束之后,言谈行事上也都会分外在意仪态——
笑只有三分,含蓄而规矩。
话,更是点到为止,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是顾瞻先后见过祁欢几次,倒不是说祁欢的仪态不好,或者不够名门千金的规矩……
就她言语行动之间与别人都不太一样,更加洒脱自在,一举一动就格外真实些。
顾瞻承认,他对祁欢最初的好感,还是源自那个冷雨凄凄的夜里,她灵活机智救他一命的那场邂逅。
虽然无法宣之于口,就是每每想到那个夜里少女眼中狡黠明亮的光,那般生机勃勃的模样,便会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跟着明亮增色不少。
而人心的偏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一旦形成,再看这个人时就有了天然的滤镜。
坏的,成了偏见。
好的……
也便自然成了偏爱!
顾瞻知道自己这样偏颇的心思其实不好,何况……
它还隐晦,有点见不得人。
祁欢笑得越是明快坦荡,他在每次见到她时反而就会拘束紧张。
于是——
他成了那些被规矩和身份紧紧束缚住的“千金闺秀”。
每说一句话,甚至每换一次表情都要仔细斟酌,谨小慎微。
祁欢却没有过分解读这位顾世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只当他就是颇为内向规矩的那么一个人。
所以,见他不语,她也没多想,瞧一眼他身后那两张桌子上的人,便主动识趣告辞:“不耽误你们用饭了,后会有期。”
她将数出来的铜板拍在柜台,转身领了星罗就走。
星罗却是颇为忌惮顾瞻身份,规规矩矩的又给施了一礼,这才小跑着快步追她。
这里离着长宁侯府不近,虽然只看到她主仆二人,顾瞻猜也知道她必定坐了马车出行,肯定还有家仆就等在附近。
但是看她们两个小姑娘走上街去,他心下仍是略感不安,便就回头匆匆交代了声:“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年轻尊贵的世子爷,主动走过去和人家小姑娘搭讪,并且他俩眉来眼去对视半晌……
在场的这些人,平素都是守着一座宫城没完没了的巡逻,日子过得无聊透顶,当下就有明白人起哄,乐呵呵道:“世子爷您尽管忙去,没您陪着咱们也吃的下饭。”
其他人原是不敢打趣这位跟他们还不算熟悉的皇亲国戚,有人起了头,气氛瞬间就缓和起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又聊起来。
不过世子爷毕竟是世子爷,这可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弟弟,众人都在宫墙边上讨生活,知道分寸,凑一两句便罢,随后便岔开话题,也没人敢过多议论顾瞻的私事。
祁欢对这附近并不熟悉,出门之后依旧仔细沿路寻过去,找彩蝶轩的门面。
然后——
顾瞻就大步从后面跟了上来。
这回,还是星罗先发现的他。
没办法,她这个丫鬟做的太尽职尽责,出门在外,就唯恐祁欢有个什么闪失,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行。
她当即又扯了祁欢的衣裳一下,提醒:“大小姐,顾世子。”
祁欢顿住脚步回头。
以为顾瞻是有什么事,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坦荡直接……
顾瞻又是一个没接住,本能的回避了一下。
但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顾世子,明面上祁欢实在没看出他露怯,就见他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道:“这几天附近官兵很多,省得冲撞,你们若是就在附近走动,那我陪你去吧。”
祁欢没想为了这种小事麻烦他,反问道:“你们不是要用午饭?”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贡院大门落了锁,不是不得随意进出?”
顾瞻对她自是有耐性的,解惑道:“大门是落了锁,却不是完全不能进出,只是程序上会比较麻烦。不过我不想被关在里头,所以一开始就在外面。兵丁守卫分了三重,里面有,贡院外有,围绕这整个街区还有一重。”
他不怕透露这些给祁欢知道,因为历年贡院开考之后的守卫都是如此,稍有些经验的考生乃至于附近住家的百姓都知道,算不得什么机密。
贡院里那些应试考生,都是来博前程的,别的事情一般也不会有,主要是防着他们作弊才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
祁欢点头表示自己受教。
顾瞻却催促起她来:“走吧,你要去哪家铺子?我送你过去。”
“据说就在附近。”祁欢左右看了看,还是继续婉拒,“我要寻一家叫彩蝶轩的铺子,看些胭脂水粉。那地方不适合男子出入,就不劳烦世子了。”
像是长宁侯府这样门第的人家,家里女眷,不管是挑首饰,做衣裳,还是买胭脂水粉这些,大抵都不会亲自出门来挑,一般都有长期供货的店家亲自带了样品上门,任她们直接在后宅选购即可。
当然,也偶有女眷为了有个由头出门走走,也会亲自出来铺子里挑。
可是——
依着祁家这位大姑娘的性子,她可不像是那种没正事儿,会为了一盒胭脂特意跑半个城亲自来买的。
顾瞻深深的看她一眼,疑惑的挑了挑眉。
祁欢当然不会跟他解释内情,只露出个明显应付事儿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以为顾瞻会走,不想对方却继续抬脚往前走:“走吧。”
祁欢:……
这还非要送啊……
盛情难却这回事,确实换个人也不好这么不识抬举。
祁欢想想反正该说的她说了,该劝的也劝过,人家不听而已……
星罗有些惶惶的不知所措,一直在扯她袖子。
她却已经坦然,跟上顾瞻步子往前走。
顾瞻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所以,他步调刻意放慢了一点。
祁欢没有追上去与他并肩,看着他款步而行的大长腿,心里暗暗琢磨——
她这个身体今年十六了,到底彻底停止发育没?她不太喜欢娇小瘦弱的体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长高……
顾瞻自然不知她思维已经跑偏至此。
前面隔了七八间铺子,就瞧见了彩蝶轩。
这是家老字号,显然是因为生意好,店铺近年来才刚扩大翻新过,大门都拓成了邻里的两倍宽。
他到了地方,见祁欢还没跟上来,就从容往那一站。
等着。
正午时分,铺子里客人不是很多。
伙计何等耳聪目明,当时乍一看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公子停在了自家门前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后面错开几步跟着个慢悠悠的漂亮姑娘,立刻冲出来揽生意:“公子、姑娘,进来选选胭脂水粉吧?我们铺子是多年的老字号,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在我家采买,尤其最近新到货了几个款式,可是时兴呢。”
这伙计也是个人精,这样年轻的男女一同上街,若不是兄妹,那必然就是情侣。
可若是兄妹,一般不会这样拘谨,走路还刻意错开来两步的距离,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过分交谈。
而祁欢梳的并非妇人发髻,可见也还不是正式夫妻……
这约莫,就是一对儿郎有情妾有意,还不及捅破窗户纸的小情人儿?也或者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只是相处不多,彼此都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不管他们关系是哪一种,伙计看到的是这俩人虽然穿着打扮上都比较低调,可是用的衣裳首饰全都是好东西,并且女的还带着丫鬟服侍,这一看就是好忽悠的大主顾。
伙计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分外热情。
顾瞻其实很不习惯,并且他也有所感觉——
这伙计定是在背地里揣测他与祁欢的关系了。
他虽是有些不为人所知的心思,可是有人暗中胡乱揣测祁欢,却叫他心里极不舒服。
所以他表情其实不太善良,身姿笔直,站着没动。
伙计原是殷勤站在他旁边,瞧见他没有表情的俊美侧脸,却没来由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旁边退开半步,脸上笑容都不期然收敛了几分。
且在惴惴不安时,祁欢也到了近前。
她是有备而来,自然顺坡下驴,走过去就顿住了脚步,笑道:“既是东西好,那便进去挑两样吧。”
“姑娘里边请。”小二立刻忽略掉心上刚被人震慑住的那种不安,瞬间又满脸堆笑的把她往店里引。
祁欢从顾瞻面前走过,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
看他那个样子,多少也能猜到他八成是后悔多管闲事了。
这个礼教约束之下的时代,可不比女人逛街男人拎包的和谐现代社会,尊贵的顾世子被人这样围观,怕就差不多搞成大型社死现场了。
“行了,你忙去吧,我自己进去逛逛就好。”她适时给了个台阶。
不过——
这话说的随意,却是有意为之,打算也将这位顾世子物尽其用一番。
果然,此言一出,伙计立刻心领神会,又大着胆子回头偷瞄了顾瞻两眼——
就这个随意自然的交谈方式,怎么可能不是一对儿呢?
可是男的不跟进来,女的银钱带足了没啊?
伙计一边热情招呼祁欢主仆,一边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
祁欢也以为顾瞻会走。
不想——
他却在她错身而过之后,仿佛顺理成章一般也提脚跟了进来。
只是这回他错后两步,落在了她身后。
当时店里还有另外七八个女眷也在挑胭脂,顾瞻这样貌身形本就十分出挑,他人往这店里一进,原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时停了一下。
再然后,众人发现失态,重新装模作样选东西的时候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些,还是不时往这边偷看。
本来正在柜台里面清点货架的掌柜听闻动静不对,转身一看,便是眼睛一亮:“公子,给这位姑娘挑些胭脂还是水粉?我们还有各种香料……也拿给您看看?”
顾瞻身姿笔直的站在柜台边上,表情寡淡又刻板。
祁欢明明白白看出了他的勉强和不自在,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直接把腹稿都打好准备套话的祁欢给整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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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的次数多了,这缘分不就来了么╭(╯^╰)╮我果然是亲丈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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