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张蒙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与刘岱的纠葛竟然尚未结束。
今日在太尉府中,董卓说过已经提拔了许多名士去往各地赴任,为朝廷稳定方面局势。刘岱素有名声且为汉室宗亲,也是其中之一。
“我家主公官拜兖州刺史,壮士出手相助,必受重谢。”
本朝开国以来,天下大体分为十三个州部,每州派驻刺史负责监察郡太守以及区域内的治安问题。州只是监察区,而非行政区。换言之,郡太守的个人是否奉公守法,由州刺史负责监察,但郡国内部的行政内容,依然由朝廷直接掌握。
这样的制度在和平时代自然可以运转,可一旦地方上出现跨州连郡的大祸乱,只有监察职能而无实权的刺史就成了摆设。朝廷中央军有限,很多时候只能靠地方自己平息或维持形势,无论对外抵御边塞外族,还是对内镇压叛乱,仅凭一郡一国各自为战,没办法凝聚足够强大的力量,经常会出现局势得不到控制快速恶化的情况,这个问题始终未能解决,并且在黄巾之乱时暴露无遗。
一年前,时任太常的宗室官员刘焉认为地方缺乏总揽军政的大臣镇守,所以导致郡国叛乱四起。建议恢复州牧的设置,十三州部每州选择一名清正廉明的官员任州牧,掌一州之军政大权,替中央朝廷维持国家稳定。朝廷采纳了他建议,相当于变相放权给了地方官员,州牧或者刺史真正开始合法合理地总揽地方上的军政事务。
虽然相比较州牧的名正言顺,刺史职权相对来说会小一些,但作为一州最高的行政长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换言之,当初张蒙一拳打翻的刘岱,现在已是顶级的封疆大吏。
张蒙可以确信,那时在中东门偶遇,刘岱一定认出了自己,得罪这样的人物,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家主公现在何处?”张蒙想了一想,若要化解与刘岱的龃龉,今日或许是个好机会。
老叟忙指向远处,道:“沿着这条小路,可至大道,有乘马贼追击我家主公,贼寇凶悍,需得速速援救!”说到这里,拉着张蒙的衣摆哀求,“壮士,求你出手相助吧!”
史阿目视张蒙道:“张君,不如我去看看。”
张蒙摇头道:“这件事只能我去......”
说不两句,乌云低垂,遮住阳光,天色为之一黯,同时有稀稀落落的雨点坠下。
史阿道:“天色不善,不如......”
张蒙回道:“无妨,小雨而已。”
蔡琰这时走过来,面有愁容,低声道:“承英,你又要走了?”
张蒙笑了笑,故作轻松活动了几下胳膊:“我去去便回,雒阳城这龙潭虎穴都闯出来了,还担心一些小蟊贼吗?”
蔡琰轻叹两声,没说话。
张蒙转而对史阿道:“史兄,麻烦你先替我照看昭姬与这位老人家。雒阳追兵兴许还会追来,你们还是继续向东走,找个隐蔽的地方,遮雨躲避追兵。”
史阿点头道:“张君你放心吧,若是蔡小姑子伤到半根汗毛,史阿提头来见!”
张蒙笑道:“你的本事我晓得,何须此言!”转身将要上马,忽而心中担忧,“从叔父家带出来的马都是资质不佳的走马,却不知追不追得上刘岱,赶不赶得及解围......”思绪未了,突地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好!”
张蒙只道是董卓的追兵杀到,急忙循声望去,却见远处一个红点愈行愈近,再看之下却是一匹奔马。短短两三个呼吸功夫,那马竟已冲到面前,速度之快当真匪夷所思。定睛细看,这匹马红色棕毛油光淌亮、四肢修长、肌肉紧绷结实,形貌极为雄骏。
“张君!”骑马之人兴高采烈,勒住缰绳。
“单仲!”张蒙一怔,十分意外。
史阿笑着说道:“哦,本以为你一走了之,不想还知道回来。”
单仲一边跳下马背,一边不甘示弱:“走?我非但没走,还要送给张君一份大礼!”手摸身畔枣红马的富有曲线的颈部,好不得意,“张君,你瞧这马如何!”
这枣红马看来生性活泼,见到人多,便躁动不安,打着响鼻,不断地原地踏步。
张蒙好生奇怪:“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匹好马?”别的不说,只看这枣红马的体态,便是难得一见的良驹,自己原本骑的走马与之一比,就像拉磨的驴。
单仲解释道:“张君有所不知,我与张君分别后,没有转去中东门,而是向南重回了三公府邸附近,本想着故地重游,重走阳渠的水门出城,不想却见到一队官兵引着十余匹马向南走,都是品相上佳的好马。我暗中跟随,发现那十余匹马都被引到了太尉府的后门。当时有官兵进去通禀,其余的守在马群周边等候,甚是松懈。我用匕首扎我那走马,致其惊痛,登时便冲进马群,带动十匹马狂奔乱走,场面极是混乱。我趁着那些官兵张皇失措的当口,抢了匹马就跑,他们狼狈之下,竟是没有发觉。”
张蒙道:“想必是外地进奉太尉府的良马。”
单仲点着头道:“不错,我偷听官兵说话,那十余匹马都是南匈奴单于特意送来的,想来都是塞外名种。”并道,“我后来乘马从太尉府附近的耗门出,若不是因为夺马这事耽搁了,想来要更早来到这里,还好这马跑得着实快,还算赶上趟了。”说完,看了眼史阿。
本朝初年,北疆边塞匈奴内乱,一部分南下依附汉朝,内迁至幽州、并州等地,汉朝廷扶持南匈奴单于,并设立匈奴中郎将进行监护。不过近些年来,南匈奴内部又开始分裂,其中一部分趁着汉朝内乱,故态复萌,与鲜卑或是白波军联手,袭掠地方。
几日前,张蒙就听说董卓派遣了自己的女婿牛辅去并州讨伐南匈奴乱军以及白波叛军,想来此次南匈奴进奉良马,也与战局的分分合合有关。
单仲说着说着,堆起笑容:“张君,你道那些官兵领头的是谁?却是那日拒咱们于宫城外的贼猪狗,哈哈哈,看他那狼狈模样,心里实在痛快!”
张蒙心想:“哦,那恐怕是郭汜了。嘿嘿,郭汜本就是盗马贼出身,没想到有朝一日反被盗马,不知作何感想。”又想,“进奉的马有十余匹,丢失一匹实在算不得什么,但眼皮子底下被人摆了一道,着实丢大了人。郭汜最好把这件事压下来不说,否则被董卓知道勃然大怒不说,还要认定他郭汜无能,办事不力。”想着眺望远方,果然不见半个追兵。
“这匹枣红马我最是中意,最后能够得手,也是天意作合。”单仲不住摩挲手掌,“良驹配英雄,张君,这匹马说什么都要你来乘。”
张蒙嘴角轻扬,双手扣着鞍鞯,脚下只轻轻一点,便干净利落地跨上了马背。
当是时,枣红马突然仰天长嘶,在耀目的阳光下奋鬃立踭,周边人等下意识地退避。张蒙拉紧辔头,紧紧贴牢马儿,众人眼看过去,只觉人马如龙、浑然一体,竟是说不出的雄壮惊艳!
“好马寻主,张君,冥冥注定,你是这匹骏马的主人啊!”
史阿与单仲赞不绝口,蔡琰眼中同样泛起光泽。
张蒙忽而心有所感,暗想:“是了,原本历史上吕布确有匹叫做‘赤兔’的名马,并非传言杜撰。而我之前几次见他骑乘之马,都毛色驳杂,绝非赤兔。眼下这匹马浑身枣红,身体强健异常,奔速极快,莫非吕布后来的坐骑,被我阴差阳错截胡了?”思及此处,几乎脱口而出:“此马甚得我心,就叫赤兔吧。”
蔡琰道:“飞兔、要褭,古之骏马,以‘赤兔’为名,既合其形,又合典故,好名字。”
赤兔似有灵感,前蹄勾动几次,猛地落地,张蒙呼口气,拍着它的脖颈轻念“好马儿”,同时对单仲道:“我恰好需要快马,你送它来恰到好处,再记一功!”
单仲欢欣鼓舞,故作斯文,躬身行礼:“多谢张君!”
当下张蒙救人要紧,不再多言,旋即双脚轻磕马腹。赤兔得到指令,浑身的野性仿佛在这一刻迸发也似,彻底撒开四蹄,如离弦箭般沿道飞驰。
张蒙除了眼前错落变换的场景,仿佛腾云驾雾,唯听耳边风声呼呼不绝。
一人一马沿着小道驰骋不多时,转上大道,稍稍抬头,果真在视线尽头发现几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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