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的流逝。

    偏厅里的各个家族的家主的心情,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的变得焦躁起来。

    而隔壁不断传来的丝竹之声,在某些程度上,放大了他们的焦虑心情。

    面对皇权,谁敢不畏惧呢?

    就是原本老神在在,一副稳坐钓鱼台模样的田广和师旦,也不免有些慌神了,内心忐忑不安。

    靠山和背景或许很重要。

    但是,在皇权面前,却与纸糊的没有差别。

    皇帝的意志下,一切都毫无意义!

    唯一能让这些人稍微安心或者说聊以自慰的大概只是当今天子应该不会对他们挥起屠刀。

    道理很简单若是要杀人,何必召见他们?

    一个小吏就足以让他们破家灭门!

    只是,没有人敢保证自己想的是真的。

    而且,即使是真的,也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跟其他人一般得到宽恕。

    历来,统治者不都是喜欢杀鸡骇猴的吗?

    资本和财富,在如今,根本找不到任何保障。

    他们就像是贵族权贵的垫脚石,需要的时候就踩一踩,不需要了,随时可以丢到一边。

    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或许不好找。

    但是,想给权贵们当狗的地主商贾,却是如过江之鲫。

    当年,关中豪强杜氏和张氏,自以为自己的靠山是窦氏外戚,于是,就想着跟储君掰掰腕子。

    然后呢?

    他们被窦家像丢废物一样的丢掉。

    两位家主就像狗一样的被杀死在东市,尸体丢弃在乱葬岗,被野狗啃噬。

    更何况,现在,列侯和权贵们,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他们这些地头蛇了。

    现在,随着天子新政的实施。

    擅权们成为了香饽饽,被各个权贵家族拉拢。

    基层的蔷夫和游徼等职位也落到了考举出生的士子手里。

    他们对权贵们的作用,已经从狗腿子和黑手套,沦落为钱袋子了。

    需要的时候,就找他们打秋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田广和师旦,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至于刚刚被迁徙到关中的邴氏,因为是新来的。

    所以,也是最着急的。

    邴氏是鲁国的大商贾,而且是整个齐鲁地区最大的铁器商人。

    他们家从战国开始,就在齐鲁地区冶铁,制造铁器。

    而且,与历代的奉祀君家族关系匪浅。

    靠着孔家的庇护,邴氏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迁徙危机。

    然而,随着孔家也要被命令迁徙至朝鲜,整个齐鲁的旧有势力被一扫而光。

    邴氏,靠着过去谨小慎微和夹起尾巴做人的策略,因为没有太多苦主,而被免于牵连。

    但,这强制迁徙却是免不了了。

    邴家看到了这个事实。

    于是,干脆主动提前来到关中布局。

    一到关中,就一掷千金,购下一栋甲宅。

    这跟过去邴家的行为是一脉相乘的。

    通过金钱,他们家族与学界和思想界建立联系,然后依靠那些有名望的大人物的庇护,避免官府的干扰。

    可那曾想,这关中的游戏贵族,与鲁地的游戏规则完全不一样。

    在鲁地,地方名流和名士,可以凭借声望,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在关中。

    管你是名满天下的大学阀还是弟子门人数以千计的大名士。

    统统要在强权面前唱征服。

    在这里,儒法黄老,相互牵制,彼此平衡。

    学阀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事方法,也与鲁地完全不同。

    他们压根就看不上邴氏的钱。

    或者说,比起钱,他们更看重自己学派的发展和在皇室面前的印象。

    你送钱给他,他自然欣然接受,可以收你的子侄为弟子。

    但,想要他们帮忙声援或者游说?

    想都别想!

    哪怕是太学里的鲁儒博士,也不敢再像在鲁地一样,拿他们家的钱,帮他们家说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游戏规则,邴氏完全没有主意。

    现在,又要即将面对那位,将在曲阜生存繁衍数百年的孔氏家族强迁朝鲜,同时将齐鲁官僚地主,洗了一遍的天子。

    邴氏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可想而知。

    邴家的家主邴寄,更是如同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找人攀谈,希望能打听到点什么消息,或者说,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释放自己心里的压力和恐惧。

    可惜,关中的家族,跟过去一样倨傲而轻慢。

    并不将邴氏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眼里,邴氏就是一个关东来的土财主。

    除了钱,邴氏一无所有。

    对这种人,关中人向来是表示:哥并不想与你有什么关系

    在渡过了仿佛漫长的时间后,偏厅的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一位宦官模样的男子推开房门,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房中的情况,然后道:“诸位,陛下召见,请随我来吧!”

    众人于是纷纷站起身来,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见到了严厉的家长一般,乖乖的恭身道:“诺!”

    离的门口较近的一个家族的家主,甚至悄悄拿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企图塞过去。

    但,被那个宦官无情拒绝。

    “别介!”那宦官说道:“贵人可千万别害了奴婢”

    天子最信任的大宦官王道,可刚刚被撸。

    在这风尖浪口,没有宦官再敢受贿了。

    或者说,就算是拿钱,也得悄悄的。

    像这样光明正大的拿好处。

    他可不想去先帝帝陵去伺候先帝衣冠!

    而众人则像看到了新大陆一般的看着那个宦官,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多少年了!

    终于出现了清廉的宦官了吗?

    或者说,北宫伯子后继有人了?

    但,这宦官不肯拿好处的态度,更进一步的加深了许多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等到他们被带着,来到馆陶家的正厅前时,这种惶恐与不安,终于郁积到极点。

    许多人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大厅,瞧着周围走廊和道路两侧林立的军人。

    牙齿咯咯咯的响个不停。

    甚至有人想起了当初杜氏和张氏等六家被拖着在菜市场腰斩的情景。

    事实证明,在强权面前,在枪杆子面前。

    他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是!

    只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若此番能侥幸过关,吾一定严厉监督和督促家中子侄读或者入伍”有人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世道,钱再多,也不如官身和兵权靠谱!”

    在大厅门口,诸家族的家主,在经过了一道严密的身体检查,以确认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品后,才在一位侍从官的带领下,走近大厅。

    厅中,烛光明亮。

    众人都认得,这是鲸油灯在燃烧。

    也唯有鲸油灯,能有如此效果。

    而当朝天子,则端坐于大厅上首。

    穆穆天子,冠琉垂垂,神圣而伟大。

    众人连忙跪下来,顿首而拜:“粗鄙野人某某,顿首恭问吾皇圣安!”

    刘彻静静的看着跪在大厅中的这十几个人。

    这些人,基本上都现在关中最有钱的地方豪强和商贾。

    基本上,身家都在千万以上。

    甚至,不乏有万万家产的巨富。

    这些人名下的土地,也是繁多。

    仅仅一个田氏和无盐氏,就占有了超过二十万亩的土地,拥有佃户和奴仆数千人!

    “朕,今天微服来此,召见诸位,是有两个事情,要跟诸位证实!”刘彻拍拍手掌,立刻就有几个绣衣卫的官员,将一叠叠的奏报,倾倒在他们面前。

    “这第一件事情”刘彻站起身来,严厉的问道:“朕记得,朕皇祖与朕皇父,都曾经明令天下:不得擅脱籍!”

    “诸位,却全都无视了太宗皇帝与先帝的诏命,擅自勾结官府,更改市籍!”

    “诸位有什么想要跟朕说的吗?”

    众人听了,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有一个人敢接这个话。

    谁敢接这个话呢?

    擅自脱籍,按照律法,是重罪,起码要完为城旦春。

    但,那是国初的老黄历了。

    自太宗开始,户籍管理就渐渐松弛。

    有钱的人商贾花钱换个户口本的,大有人在。

    至少,当今天下百分九十以上的商人,发达以后都会选择这么干。

    道理很简单。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跟自己一样要被官府勒令在规定的地点居住,在规定的地点经商,还要备受歧视和冷眼。

    刘彻冷笑着扫了一眼。

    “过去的事情,朕不想再追究了”刘彻说道。

    法不责众,而且,市籍的方式确实有些过于严苛了。

    但是

    刘彻看向还在侥幸的欣喜的这些人,说道:“自即日起,诸位只能选择:或者依旧为商贾,或者转为耕读!”

    又想当地主,又想做买卖。

    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而且,刘彻从来就不希望,商人们赚了钱,就去囤地。

    那样除了扩大社会矛盾外,没有任何好处。

    “朕已经命令执金吾和内史衙门联手,将全面的彻底清查关中田亩,凡家中有经商及从事工坊生产者,其田税皆按市律计算!”刘彻将这个决定告诉他们,一点也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这让各个家族,都是心如刀割。

    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有法度商人的土地,与地主的土地,实行的是两套税率。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甚至只能恭身顿首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因为他们的抗议和反对,在这个问题上,毫无意义。

    天下的士大夫和舆论界,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支持。

    只会四肢举起来,大喊:陛下圣明,干的漂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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