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非常艳遇

    一旦投入工作(也即潜伏进入深度阶段),我随即发现,我的毕业设计,即配合关教授进行单片机改成可编程,只是大树上一根枝杈,整个涂装线改造工作量巨大,且工序繁多:

    从上件到烘干,要历经将近20道工序的考验,从水里到火里,才能修成正果。像不像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浓缩版?其中,水洗就有四次之多。被大家戏称为彻底洗白。最大工作量是监测,需要经常监测整改的效果。

    这天一早上班,师傅没回办公室换工服,就直奔电泳槽,观看电泳情况,检验程序设置精度。

    这是整条线上最关键的环节之一。

    看小车乖乖按程序进入槽子,师傅想起昨天和我一起给小车命名小葫芦,她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以后,岂不是“专业难得葫芦,做人难得糊涂?”

    整整三分钟后,7号车按时浮出水面,却没有按程序停留30秒,就直接启动,快乐地奔向电泳池。

    茹钰还没起身,嘴角继续微笑,为零件的脱胎换骨;也为我们俩:如果自己是葫芦小分队队长,那天阔当仁不让就是队副啦……

    突然,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茹钰,她刚来得及抓住车架,便发觉自己跟着小车直奔电泳池!

    女人想跳出来,一用力,车架更晃悠了。一种巨大恐惧袭上心头:前几天是天阔,今天轮到我了吗?

    生死时速,一只胳膊横空出世,一把将她拽出车架!

    师傅没看清楚是我,只感觉救她的人被她本能地一甩,一头栽向槽子!她来不及细想,赶紧拽住对方,顺势一滚,一起倒在槽边平台上。

    准确地说,是被我撑住了——不然就直接倒在我怀里了——可是,比倒在我怀里更难堪:

    师傅毕竟是女人,我急中生智(也许是急中生愚哈),伸出的双手临时变抱为推,不曾想,居然不偏不倚地撑在她胸前最敏感的俩部位!

    帽子?早替主人赴汤蹈火去了。盘好的长发也顷刻间土崩瓦解,有几丝还垂青到我脸上。

    我只觉得自己的手猛然大了很多:简直是一掌,哦不,双掌定乾坤啊!

    上帝作证,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针锋相对,比小葫芦降落还到位。

    幸好,我只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双手变撑为抱,扶起师傅。同时赶紧打量四周。

    还好,没人这么早来上班。

    现场没有目击者。

    师傅低下头,早成桃花脸:

    都是半推半就惹的祸。

    “您——没事吧?”

    其实我下意识差点说出句:

    比看上去大很多啊,师傅……

    只可惜没法多感受一秒,是啊,哪怕只是一秒——我都不知道刚才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刚才确实够悬。电泳池是整个涂装最危险的一环。

    记得上次,小车走到池子上闹情绪不动了,我爬上2米高的小平台,手动降到位,只慢了几秒,电泳程序就启动了,当即火光四射。如漫天花雨,差点飞到我身上。

    下来后,我对师傅轻描淡写地说,刚和池子来了场艳遇。

    今天的艳遇可是要人命的啊……

    好在她已感染了自己的弟子,现在我不但提前半小时上班,且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直扑现场,今天正好阻止了师傅精卫填海。

    “小葫芦太闷了,也想看看沉鱼落雁……”

    我想轻松一下氛围,却不知是否恭维太过,更是否一语双关弄巧成拙?(但我真是心里话:比起古代的沉鱼落雁,师傅未必逊色多少……)

    茹钰却低下头,脸上火辣:刚,是自己分心了……

    我装出够专业的样子:“看来关老师设计程序有缺陷,比如刚才,如果两个小葫芦之间有个传感器或者设计一道程序,能自动感应,做到始终保持一定的车距,就不会出现这种危险。”

    师傅这才回头,看那足有3米深的池子,后怕顿时梅开二度:

    “是啊,回去找图纸!”

    我没想到师傅上楼脚步比我还敏捷,一下走到前面去了。正想加快速度赶上师傅,以显示自己青春活力,我突然停下——

    跟在后面,正好从容欣赏师傅上楼时的腰臀曲线。平时这样曝光可不容易哦。

    还有……女人矫健的大长腿。

    刚才现场的救险,彻底提醒了我,师傅是个女人。

    且,绝对是个漂亮的女人。

    从今往后,师傅的灰色工作服永远丧失了它的掩护效果。什么保护色都不管用了。

    女人就是女人。青春无法掩饰。

    今天,此刻,师傅上楼速度要再慢一点,楼梯要是再高一点,我相信,我的目光足以将那身工服压实、熨出一道道褶子,衬出师傅真实的曲线。

    这些曲线,像一颗颗嫩芽从皲裂大地破土而出,绿意瞬间长满四周,要多喜人有多喜人。

    凝视,才是对俺师傅的真正尊重。

    上了二楼,屋里照例没人。我随手关上外面那道铁门,让这里变成我们的二人世界。

    师傅看了我一眼,低头开始在桌上搜索。办公桌上照例堆满了图纸,茹钰随手一抽,却掉下个24k的崭新笔记本。我一愣,赶紧抢先捡起。

    形似毕竟只是形似。

    女人也没在意,只笑看我一眼:

    “什么好东西?工厂现形记,还是涂装工作手记?有写到师傅我吗?”

    “啊,不是。随便瞎写了点东西。”

    我有些慌乱地将本子塞进最下层的抽斗。

    历多年积累,流水线的图纸多又高,我们的办公桌经常会堆出几个小山包。山中物产总是丰富多样,时常会有些奇妙的东西会不慎走光。

    第一次曝光的,赫然是我那页钢笔书法涂鸦:

    一为迁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江城五月当然没有梅花落。大诗人就是有大才,无中生有,将听觉转化成视觉。在于我?却似乎无区别:听觉就是视觉,视觉就是听觉:

    梅花落,听在耳里;梅花雪,下在心里……

    第一次我动作很快,师傅没看清内容也没太在意。直到后来二度曝光——

    “天阔,这是你写的字啊?!”

    师傅的惊叹在我意料之中:那是我某个中午,信手写就的李白的横江诗,模仿的是徐文长的行书风格。他也是羲之的粉丝,所以徐渭只要写起李白诗作,就肆意、潇洒地吓人,譬如他书写的李白横江词第五首:

    横江馆前津吏迎,向余东指海云生。

    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

    最后那个行字非一般的行云流水,简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纸上不复还。跟前辈相比,我的涂鸦只能算贻笑大方(写完自然随手一扔),只是师傅不像……那样熟悉书法不知道罢了。

    但我当时的慌乱是显而易见的,我到底怕什么?

    ——是怕师傅突然追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第五首横江词?什么叫风波不可行?横江词一共有多少首?还有,更怕她追问,第四首又是什么内容?

    (茹钰曾告诉我她在家中排行第四,上有两哥一姐。4是她的幸运数字。)

    事实上,我之前最喜欢的就是那《横江词》第四首:

    浙江八月何如此,

    涛似连山喷雪来!

    话说当年东大岁月,我们几个创办围墙杂志遭遇困境,我手书李白的六组横江词激励自己,没想到他们仨看了都挺喜欢,于是在江雪的提议下,大家各自对位——

    高放也不一首首细看,只观其大略地扫了两眼,就大大咧咧地一锤定音:就第一首啦!回头天阔替我好好裱一下,我贴宿舍床头墙上去!

    从来只知道杜甫老先生下笔如有神,谁知高老大挑诗特有神?我们仨赶紧定睛看过去:

    前两句起笔“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倒”也罢了,接下来就是“猛风吹倒天门山,白浪高于瓦官阁”,瓦官阁已经够令人高山仰止了,白浪却高过它——够张扬够放肆!

    诗里还真有个白浪高的高字,刚好对得上。舍我其谁:

    困难像绵羊,你弱它就强!

    高,确实是高。

    林晨枫只有紧跟着瞧第二首写的是什么:

    “海潮南去过寻阳,牛渚由来险马当。

    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

    金戈铁马,豪气冲天。又不失细腻情怀……

    林女侠当即拍手称快:就是它啦——没有林?这好办:有风啊!就像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咱说风就是枫,那么枫就是风!

    这正是: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到现在我还记得,林晨枫朗诵这首诗,特别是念到万里长那几个字时,忍不住一个凌波微步上前,玉手一挥,皓臂悬空,秀发飞扬,何其英姿飒爽、风度翩翩也!

    相比第一首的过渡,第二首是从头到尾冲锋啊。用什么冲?李白的才气啊!看头两句:海潮南去过浔阳,牛渚由来险马当。用晨枫的话说,就是成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诗歌版!不,是盛唐版!太白版!

    而我方才书写时,早已被第三首“横江西望阻西秦,楚水东流扬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的境界直接征服: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前路再难前方再有险阻,我们和太白一样天马行空!

    还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自由对创造的向往!

    第三首偏偏有个“楚”字,那三哥我就当仁不让啦。

    嘿嘿。

    后来,我才想起,第三首末一句也有个“风”字;而白浪如山,其实不就是“雪”吗?

    却见江雪最后一个慢悠悠凑上来,看第四首:

    “浙江八月何如此,

    涛似连山喷雪来。”

    如此亮丽开阔的意境,让她顿时想起儿时家乡(她祖籍浙江绍兴,八月是浙江潮最壮阔的季节):再大的风浪,能大过八月浙江潮吗?更绝的是,第四首诗中有江又有雪,浑然天成100分,不用说,直接秒杀我们三个。

    我趁机打趣:诗人明明人在江东,突然一下子就飞到浙江,这仅仅是天纵才情挡不住嘛?更因为我们的江小姑娘在此守候多时啊!简直就是度身定做,小雪你不选这首诗都对不住太白啊!高老大林女侠,你们二位说呢?

    何止是给江雪量身定做:

    从第一首白浪逐高,接着就是第二首风波万里长,再到第三首楚水东流,最终第四首山涛喷雪,一气呵成,浑然天成,简直就是为我们四人组特制的青春!

    林晨枫也不管余下还有两首横江词怎么处理,不由分说拉起江雪,一起笑盈盈地抱拳道:

    老大,三哥所言极是!

    欢歌笑语。甜蜜时光。俱往矣……

    事实上,横江词不只是我们青春四人行的风华自喻,而是加上余晖远阿兰,是我们东方六人组的自况写照!

    当时我们到了北京,在北海公园泛舟时,说起这桩趣事,阿兰晖远的眼神都直了,都忘了拍手叫绝,直接就嚷着要看看余下两首横江词,看他俩能不能顺利加入?!

    好啊好啊。高放林晨枫忙不迭地答应,催我赶紧写出来——江雪却不无担心地看了我一眼:连她都没想到,即使加上他俩,依然是那么巧夺天工——

    在哪里写呢?如果只是朗诵,形式感不强。

    我站在船头向岸边望去,有个老人正拿着一个粗大的拖把在写水字。嘿嘿,有了!

    等船靠岸,高放第一个跳下船,三言两语(也可能是花言巧语)就从老人家手中借到了那支如椽大笔。我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稍一思忖,挥毫写下第五首横江词:

    且看:

    “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

    别急,这是第三第四句,我刚才是倒着写的——看高林江都瞪大了眼睛,我忍不住打趣道,关键看第一二句:

    横江馆前津吏迎,向余东指海云生。

    向余东指,这分明是献给余晖远同学的嘛,高放哈哈大笑:此时必须有掌声!我并不急着写第六首,却蘸水为墨,在地上又写了个大大的草书“行”字,冲出地面,绝对行云流水的行,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大家: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三哥太坏了!还有一首呢!第六首?”林晨枫吁了口气,忙搂着江雪的肩头,继续友情提示——横江词最后一首哦。

    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青春的心跳声,看我一个字一个字写下:

    月晕天风雾不开,

    海鲸东蹙百川回。

    惊波一起三山动,

    公莫渡河归去来。

    “写完了?”江雪和高放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

    我嗯了一声。林晨枫一愣,接着反复读了3遍,才转头看了阿兰一眼,满眼都是遗憾的光:真的一个兰字也没有……只有说来—兰谐音?有点太牵强了……

    空气在此沉寂了数秒。打破沉寂的是晖远——

    这一回,却轮到余晖远这厮哈哈大笑了(我则在一旁偷着乐):

    阿兰只是昵称,阿兰全名叫作:兰!月!一!

    他们仨这才知道,太白穿越1500年,不仅和我们四个有缘,更跟我们六兄弟姐妹心有灵犀——

    一首横江词,阿兰竟和江雪一样:都是对上两个字!秒杀我们在座四个!高老大啥也不说了,当即献唱,手舞足蹈拉上舞棍子林晨枫: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笑容,一样地照着我和你!

    江雪也忍不住拍手接着唱道:

    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彼时年轻的我们,自然以为世界是可以轻易改变的。

    ——自此,致敬太白逆袭大自然的千古神作,东方六人组宣告诞生!先四后六,这不是十全十美的节奏吗!?

    此时的我们,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们,哪里知道李白这六首横江词中,蕴含着我们六人怎么样的命运密码?

    遥想去年十月,正是东方六人组诞生一周年纪念日,我再次草书六组横江词,寄给了北京的晖远阿兰。江雪至爱太白,此后我也多次书写这六首词,特别是第三首和四首,与她共赏。

    直到今夏五月惊变。

    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风波恶,什么叫如今识尽愁滋味、一水牵愁万里长了。

    那时的我们,真是图样图森破……

    其它几首偶尔还会写,但我再也没写过第四首。不敢写:又是浙江又是雪,估计写两遍就会痛哭出声……

    幸亏师傅只顾欣赏我的硬笔字(天阔你这个波字写得好传神,纸都要被这波浪冲破了一样之类的褒奖),只问了一句长江之水为什么有横江?

    我也连说带比划,故作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长江本来是自西而东,从庐山逐渐折向东北。到了和县西梁山段,竟然变成自南而北,横在这吴头楚尾一带。横江渡就在这段横着的长江的西岸,是个著名的古迹。留下过孙吴经略江东,晋室永嘉南渡,还有隋代韩擒虎伐陈的各种足迹。

    横江渡可以说是一脸的沧桑,它比黄河最古老的渡口风陵渡还要厚重得多。是文人墨赋诗留念的好地方,而横江总是以它特有的风浪来迎接大家。李白到此已经53岁了,面对横江渡百感交集,于是写了这六首横江词。

    茹钰哦了一声,只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应了句:诗人当年五十三岁,比我师傅现在年轻不了几岁……

    女人可能是听我说了一大堆,有点听晕了,回应的这句也听得我没头没脑的。其它的什么师傅都没再问;在我,却有种背道而驰的窃喜……

    哦,不,最后她还是问了我,李白第一首横江词的内容还记得吗。我知师傅心意,抓起笔飞快写下: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

    猛风吹倒天门山,白浪高于瓦官阁。

    写完我补上一句:“师傅送给你这个——我就记得第五首和这首了,其它的不记全了。”

    “好啊,”茹钰接过来一看,顿时笑靥如花:“那我真的拿走啦!到时贴书房墙上去!”

    稍等。

    相对我这个新人来说,出土更多的必须是茹钰师傅的库存。历史必须尊重嘛。

    比如上周,突然浮出海面的,是一部卷边了的日本小说:《源氏物语》第3册朱雀帝篇——

    “师傅,是您的书吧?”我注意到,我的手还没翻开扉页,师傅的脸庞瞬间已泛起好看的红晕。

    我依稀想起,作为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叙事小说,《源氏物语》比我们国家的三国演义水浒传什么的,以及欧洲的《十日谈》,还早了400年。且,此书最早全面展示东方人对性爱(不单是情爱哦)的独特态度和方式……

    深究源氏多半会让师傅尴尬,我只感慨了一句:那时的日本很纯真,那时的大唐很伟大……随即转移了话题:其实也就是再往大说,说起上次话题——现代日本——仿佛日本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不像美国,感觉真的远):

    何况,我刚进单位就听说了,江工有不少和日本几个友好城市方面合作的业务,经常有劳务输出到日本。

    说到现代日本,师傅和我忍不住又感慨一番:

    日本在宋朝之前,一直以中国为师,包括源氏物语,都带有强烈的汉唐痕迹,如史记汉诗,书中的朱雀帝的说法更是明证——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嘛——现在人家的发展却远远超过我们了……

    上一回,从图纸堆中又新出土了本半旧不新的小说:

    《北方的河》。

    作者张承志。

    我抬头看师傅:您的?

    显然是废话。此时,东边窗下车间机器声响起,仿佛在提醒我们:这样的书出现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茹钰愣了神,有点害羞,停了半分钟才怯生生地问我:

    “现在,是不是没人看这样的书了?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单位,我师傅就不喜欢我看这样的书。”

    看得出茹钰挺喜欢这本书,封面有些模糊,开头几十页都被翻黑了。

    “不是啊。我哥高中时就特别喜欢张承志。我也是。”

    女人当时的样子好可爱,我不忍心看师傅尴尬,信手翻起第一页轻声诵读起来。

    反正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我相信,会有一个公正而深刻的认识来为我们总结的:那时,我们这一代独有的奋斗、思索、烙印和选择才会显露其意义。但那时我们也将会为自己曾有的幼稚、错误和局限而后悔,更会感慨自己无法重新生活。这是一种深刻的悲观的基础。

    但是,对于一个幅员辽阔又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前途最终是光明的。因为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婴儿降生于世,病态软弱的呻吟将在他们的欢声叫喊中被淹没。从这种观点看,一切又应当是乐观的。

    不知不觉中我越念越大声,到后来变成了大声朗诵。师傅也听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天阔,你的声音真好听。又有节奏感:有时像阳光一样清朗,有时带点伤感的磁性。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估计师傅很少这样夸人。说到后面,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我来不及细细咀嚼师傅的赞美,心中蓦然一动:

    这,不是我的声音,这分明是八十年代的声音:这是我大哥那一代人发出的最强音。它之所以动听,正因为那是一曲理想主义的时代挽歌。

    那么,我们这一代的声音是什么呢?谁,来为我们发声?记得去年3月,大哥天高来东大看我,自然和东大四人组欢聚一堂。天高对我们四人组激赏不已,更对我们这帮90年代的另类学子寄予厚望。

    现在看来,我和江雪的结局四人组的结局无疑令大哥很失望;我们四个里,能真正不辜负天高期望的,估计只有继续坚定独行的高放了……

    只是《北方的河》书中的每一句话,特别是第一句,依然深深地感染着我:

    我相信!这是多么磅礴有力的三个字,接下来是什么?是“我相信,四人组必然完璧归赵?”还是——

    “我相信,江雪迟早会回到我身边?”

    师傅被我的激情感染,早已收起羞颜,脸上恢复了方才的光彩,看着我年轻的脸庞,心里乐开了花;而我却开始走神——

    我相信?我能相信什么?相信未来?

    那么谁来“相信我”?相信我什么?

    今天曝光的轮到我。如果说,那天的发现拉近了我们的距离,那么今天呢?

    近来下班后无事,我趁夜溜回办公室发呆。发了很多个晚上的呆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面对东大时光。

    留下回忆,是目前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珍惜。

    如果你不能继续拥有,那么,你能做到的就是不能忘记。

    忘记历史,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彻底的背叛。

    但这个,还不能让茹钰知道——

    毕竟,22岁就开始回忆青春?这个有点说不过去。

    但,不回忆,不面对,日子过不去;青春,更过不去。

    铭记,才能保证鳟鱼本色。哪怕孤身混入沙丁鱼群。

    不知道哪一天起,我每天起床忘记了数日子:

    今天,是江雪离开的第49天,50天,还是51天?

    我问自己,却一下答不上来了。

    还有,我们大四的科技英语老师是个毕业不久的大男孩,跟我们很玩得来,毕业前夕还在他宿舍打了一通宵的双抠,还答应他,每个月都回母校和他打一次牌。

    结果?两个月了,我一次都没去。甚至,压根都想不起那个可爱的大男孩老师。

    天,我竟然悄悄学会淡忘了……还不到俩月时间。

    甚至,眼前轰鸣的机床,也让东大的教室开始模糊……

    有时,真觉得人生还不如冰箱。一点保鲜功能都没有。刻骨铭心的青春时光,就这样如江水一去不复返,如黄鹤越飞越远。

    静夜里,一个人听任笔墨飞舞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当年鲁迅灯下漫笔的痛快感;偶尔停下来,我却更有种异样的幻灭感,陡然袭上心头……

    人人都可以遗忘,而我不能。

    现在开始,我笔写我心,就从我做起,打造属于自己的人生冰箱与保险箱。

    记忆,自然而然地,从一年前,从江雪20岁生日那天悄然开启……

    我曾无比天真地以为,那一天过后,就是永恒。

    好在师傅对这次曝光不太在意——我悄悄地将本子藏起,和女人一起查阅图纸。

    白天上班,还是要把心收收。

    “还有,天阔你上次不是说小葫芦没走完一次流程,相当于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吗?挺有道理的。可我回头计算了一下,唐僧取经花了14年,平均每年58次难,也就是一个月048次难,也就说,每两个月才1难(准确说是,097次/双月)。这个频率不算高呀!我觉得西天团队可比咱俩的日子好过多了——你看这小葫芦哪天不出现三五次小故障?”

    我一下子怔住了:师傅的数理逻辑、认真劲儿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简直让我当场肃然起敬。我甚至想起了我和高放都非常喜欢的《万历十五年》一书中最后那段话:

    “当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各人行动全凭儒家简单粗浅而又无法固定的原则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创造性,则其社会发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补助技术之不及。”

    ——我哪里知道,正是这一天,电泳池救险为起点,从此,每天穿行在热腾腾的回忆,与活生生的现实之间;未来的我,绝非我想像的那样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而是,将慢慢分裂,远方不再有终点。直到生活裂变,裂变出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我。

    也无所谓。

    相比无数前辈尝试过的按部就班:22岁就能看见自己50岁状态的央企生活模式——这算不算是一种静态穿越?——是不是太恐怖了一些?

    所以,分裂的人生,对小鳟鱼也是别样的幸福。

    我更不知道的是,不遗忘,也不等于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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