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年后的四月天,我偶然从重庆江北机场转机北京,在候机室里又一次听到那首熟悉的歌:

    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

    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人潮人海中,我突然间泪流满面:

    1980年代我们还太小;进入21世纪我们又开始变老,只有90年代,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

    只是我们的青春,为何要过了20年才能明了?

    b面现实版之茹钰天阔故事—第1章

    活在当下:

    毕业前夕的5月,天阔晨枫意外醉酒,继而发生偷拍门事件,让幸福在望的东大四人团土崩瓦解。江雪毕业典礼后随前男友直飞美国,天阔在师兄的推荐下,进了当地的一家央企工作。

    作为单位重点培养对象,天阔刚进厂就遭到班长暗算,差点演变成重大工伤事件。初哥女师傅茹钰请他吃饭友情提示大厂潜规则。天阔依然只顾在单位埋头苦干,以减少对江雪的刻骨思念。

    天阔刚到单位报到不久,师兄却被派遣去日本工作。饯行宴上师兄一番话让天阔震动不已。随后师兄经常来信让茹钰误以为天阔女友在日本;

    茹钰和他分享了自己曾去过日本培训半年的感触,令天阔对师傅有了进一步认识。茹钰在车间现场调试程序,不慎遇险,幸被天阔救下。

    第1章受伤的鳟鱼

    一为迁去长沙,

    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

    江城五月落梅花。

    ——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凝望最后的校园时光——

    1、离歌

    那一年6月30日星期一晴

    机场果然很大。人也很多。

    行李也很多,江雪走得很慢。我却帮不上忙。

    白t恤+宝石绿铅笔裙,人群中,江雪依然那么抢眼。

    终于,大家到了安检口,我依然沉默地走上前,足足走了30米,走了五分钟,才到江雪跟前。

    这是21年来,江雪第一次离家,离开江城,一走就是万里之遥,大洋西岸。

    只剩下我一人伤心太平洋。

    当然,还有东大四人组剩下的两个:高放跟林晨枫。

    且,她走得那么决绝——毕业典礼才过24个小时。

    东大四年来,我们牵手出游,坐过很多很多回火车;我曾想像过无数次,和江雪牵手去机场的画面,那才叫重新定义“比翼双飞”。

    但今天的场面,借我一万吨的想像力也不可能想到。

    小雪依然盯着手中的行李,没有看我。

    我凝视着江雪良久,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拍了拍她身边的杨帆——这位前男友应该重新上位了——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吐出3个字:

    “拜托了……”

    他嘿嘿一笑:“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只可惜带上你,我们行李就要超重了……”

    胜利者总是更容易接近幽默。

    何况,这个留学派对于刚毕业的初哥来说,简直就是一成功人士。王者归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无心理会他的调侃,恍然间有些晕——江雪就在这时转身,比较正式地看了我一眼。

    就一眼。

    然后,她掏出一只鱼儿,轻轻一推,飞给我。“鱼儿”准确无误地飞到我的手心。

    哦,不,是一张纸。折成一条鱼儿形状的白纸。

    那一瞬间,我恍然出神,简直以为那个调皮快乐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可江雪不再看我,她的视线直接越过我的头顶,朝前方空中挥了一下手,然后,头也不回就进了安检口。

    自始至终,连“再见”也没对我说一声。

    这一刻,我终于明了:

    江雪,毕竟已经是过了21周岁生日的江雪。

    机场一别,我唯一能重温的就是这个眼神和这个飞鱼的动作。事实上,我也重温了无数遍,在无数个没有江雪的白天与黑夜里:

    4年东大时光,我们在一起3年有余。而今,一个3秒的回眸,就宣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临来时,还想着万一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特写,最终,连个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的镜头都不给……

    老天还特别善解人意地买一送一:

    东大超级4人组也同步散伙——

    高放默默地遣散了东大的野草网团队,一个人回广州。他和几个中学同学一起,开始前途未卜的网络创业;

    林晨枫?

    听说她倒是按原计划进了市电视台,也留在江城;和去了央企的我,从此隔江相对。依然是共饮一江水。

    无奈此时长江阻隔的距离,并不亚于太平洋彼岸。

    彼时,我还不知道,高、林二人心中,对江雪的歉意一点都不亚于我——

    那天在机场,我独自以30米的超远距离来目送江雪;而高放,却远远地站在人群里,甚至在60米开外……

    至于林晨枫?她那天根本没来机场。事发后第三天,她就从校园里失踪了……

    人潮汹涌,江雪还是一眼看见了高老大,才向空中挥了挥手。

    一下,两下。江雪就挥了两下手。

    东大4人组光辉岁月,就此别过。

    嘿,60天前,我才为江雪朗诵过小波给银河的情书:

    “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也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才过50天,机场一别,江雪真的就像鸽子一样飞走了;而我,居然连祝福的资格都没有。

    这,太不真实……

    毕业20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当年东大倒计时,截止到四月天,江雪,四人团,都是我生命中天衣无缝的一环。

    面对例行的毕业分手大风暴,我们依然逆流而上:摆在东大四人组面前的,简直就是好莱坞的星光大道——

    我和江雪“夫妻双双把家还”,保送本校读研;

    林晨枫则顺利签约本地电视台,东大仅两个名额;

    高放呢?更牛。

    这厮靠网站发家刚掘到第一桶金。成功实现毕业即创业,成为校园版高富帅指日可待……

    东大四人组传奇,看上去没有丝毫被格式化的可能。

    工作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固执地奢望:

    自己能有个“月光宝盒”,将我和江雪,也把我们四个通通打回到那个四月。

    对,回到四月,让我们的青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如果重新来过,我们四个的人生,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可是,我们有重来的机会么?青春,只有速来,何曾有过重来的机会?

    所以,宝盒只是传说,重来只是妄想。时光无情流淌。

    那个六月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雪,被别人牵着手消失在机场。

    彼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变身彩云追月。

    从机场送别江雪,我回宿舍拽上行李,一秒钟都没多待,不回头就直奔大江对岸的江北工程机械公司。

    吻别都成奢望,东大在于我还有什么念想?

    送别我的,只有东三舍前那两株高高的凤凰木。

    四年来,我默默地看着它长高枝繁叶茂;

    四年来,它默默地看着我长大风华正茂。

    每到夏天来临,凤凰木火红的花朵,就急不可耐地招摇在过度曝光的倾城之恋中,绿油油的叶脉肆意滋长,绿意挡不住地向外冒,简直将整个东三舍外墙都染绿了。

    师兄们都说,东大的凤凰花只开两季:一季喜相逢,一季话别离。我听了一笑而过,只想着凤凰于飞的好意头,到今天才知道:师兄绝对是经验之谈——

    从相看两不厌,到相顾无言,原来并不遥远。

    东大到对岸的工业区就15分钟车程,只隔一座大桥,还是同一个城市,但已没了同一个梦想:上了公交车,我感觉自己跟四年前一样,再次背井离乡。

    天知道,一路上,我念叨最多的不是江雪,而是……关云长。

    遥想关公当年:兄弟走散了,无奈投靠曹操,暂时串回汉奸。一朝得知哥们下落,当即过五关斩六将,为桃园三结义n周年献礼,奉上一部激情大片。

    彼时,末路狂奔向曹营,云长兄是怎样的心情?

    嗨,还是别想啦……

    自己压根没资格玩穿越,和人家风云对话。

    四人组3周年纪念日刚过,就被我这叛徒一手毁了。

    毁得干净彻底。

    可我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放电影:

    接下来,人家兄弟仨劫后重逢,云长他哥乐极生悲,冒出一“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金句,桃园三人组从此流芳千古!

    只是照云长他哥的标准一套,我自己现在岂不是缺胳膊少腿、还裸奔的一族?

    切换央企时间

    报到后就是二次分配。我被告知分到涂装厂。按惯例要先深入群众,在机械动力科小组见习一阵。

    咱来得太早,厂里干脆先放了我两周假。等大部队来报到后一起安排新员工入职培训。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在乎这一下。

    这家大企业位于长江北岸一隅,江北区一带都是老工业区,而江工又是其中的翘楚;作为国家一五计划时期的重点项目,几十年发展下来,颇有点独立王国的意思。如果不是两个月前的毕业设计,这里几乎从来没真正进入过我的视线。

    这个非典型央企,旗下二级专业厂多达18个,加上集团数不清的职能处室,员工总数多达五六万人,简直就是一个整编正规军的建制。要加上职工家属,保证十万出头,那绝对就是集团军的规模了。

    如林的厂房中间,甚至有数十里的铁轨穿插环绕,当然,现在基本都快废弃了。

    仅单身公寓,单位就有10来幢。作为国家干部编制(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明年开始的毕业生将不再享受国家干部编制),新来的大学生享受两人间待遇,二十平米的屋子,带独立阳台。公寓每层还有个公共厨房。

    乍一看,很美。却是凄美的美——

    4年前,我同样是一个人,背着包站在东大宿舍楼前,像鳟鱼闯进大海,真是说不出的兴奋,仿佛世界就在眼前。

    可如今,拿着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安家费,我站在整齐划一的公寓大楼前,感觉就像被当作零件扔进库房,只有一点自己听得见的回响……

    还是熟悉的城市,却是陌生的单位,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宿舍,陌生的同事……这一切,构成陌生的新的动线。

    路从这里消失,夜从这里开始。现在的我,不管走在哪里,都是走在夜里;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

    同屋当然还没来,宿舍暂时成了我一个人的动感地带。我也懒得收拾。除了黄昏时分偶尔骑着单车在街上狂奔一把,回到公寓,关门就干三件事:吃饭睡觉听《鳟鱼》:

    “明亮的小河里,有一条小鳟鱼,

    快活地游来游去,像箭儿一样……

    那渔夫带着钓竿,站在河岸旁,

    冷酷地望着河水,想把鱼儿钓上”

    ……

    《鳟鱼》是我们超级四人组的队曲。

    在我们四人组字典里,鳟鱼就是沙丁鱼的死对头。

    成群结队是沙丁鱼的常规动作。它们随波逐流,挤在一条道上,常常被一网打尽,晒成鱼干,做了罐头。

    小鳟鱼则快活地在溪水中游弋,每条鱼都有自己的路。它们知道,生命短暂,为了寻觅源头,就要逆流而上。

    记得大一那年夏天,东大4人组刚成型不久,我们几个第一次聚在江雪家里,乍听到这曲《鳟鱼》,我就明白,它简直就是为四人组订做的——

    我们几个在东大狂奔,不就是想杀出沙丁鱼群的包围圈,做条自由自在的小鳟鱼吗?

    多少次,站在东大湖畔,江雪自言自语:也许,只有朝大海游去,小鳟才能逃脱渔夫的追捕,成为一条真正的鱼。我却暗想:如果岸边还有今世的牵挂,鳟鱼也不舍得就这样游向大海啊?!

    后来,四人组日久情深,就在大三下学期那个春天,我们四个正式和平演变,成了两组超级二人转。我常偷笑:那多半是《鳟鱼》对我们的特别关照。

    那时的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今时此刻,旋律依旧,往日深情早已凝固,江雪像那杳无音信的小鳟鱼,游向了大洋深处。

    也许,自己并非江雪今世的牵挂。

    也许,离开我,江雪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更多时候,我想变成根金箍棒式的鱼钩,能够无限延伸,去追逐江雪的行踪……

    东方渐白,江雪的眼神第n次浮现,我第n+1次泪流满面——

    我还是不能相信:4人组散伙了;两个月前还那么鲜活的、与爱人的继续深造梦,就这样南辕北辙了。

    此时,《鳟鱼》嘎然而止,也给我的思绪划上休止符:

    两周时差倒完了。

    沙丁鱼就要扑上来了。

    而我,楚天阔,也注定要成为沙丁鱼群中的一员了。

    尽管咱只是潜伏……

    那,还需要潜伏多久?

    白天听《鳟鱼》,晚上做恶梦——毕业离校前的50多天,我就是这样窝在校外老乡出租屋里,启动了上述潜伏模式,就那样浑浑噩噩过来的。原本堪称光辉岁月的东大四年,竟然这样仓惶收官。太残酷了有木有?

    期间中学好友余晖远从北京多次来信,甚至连久违的梅子也从杭州飞鸿,告诉我她毕业分配到上海西门子公司,并询问我的毕业去向。我,一个都没有回信。

    哪怕。是两句话礼貌性的祝贺一下。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夜里,偶尔也有美梦,比如东大四人组历年的欢聚时光;梦见最多的,还是那个最不堪回首的五月天——

    阳光明媚的午后。初夏总是属于年轻人的。

    校园附近一间出租屋里,男女生两个在痛饮。

    一仰头的工夫,他俩脚边已多了10几个空啤酒罐。喝到后来,他们喝一罐,摔一罐。

    两人抱头痛哭,吻在一起;然后接着互相灌对方……桌椅也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连续发出声响——

    握手楼的隔音可想而知。楼下,午觉刚醒的房东却听怪不怪,自顾自听着电台;嘴角露出一丝淡定的微笑:

    嘿,又是对毕业即分手的苦命小鸳鸯——

    毕业前的例牌好戏嘛,几个人躲得过?

    电台里传出的歌声幽幽,倒是应景: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也许,房东知道,好戏在后面呢。

    果然,没过多久,窗前,两条修长美腿高高翘起,光洁得触目惊心。女生的哭泣逐渐有了种暧昧的声音……

    腿,已不仅是腿;泪,又何止是泪。

    女房东潇洒依旧,磕着瓜子吐着皮,惬意地听着好戏。

    谁也没发现,对面5楼,一袭窗帘底下露出两只充满血丝与嫉妒的眼睛,颤抖的手边是个微型摄影机……

    歌声继续飘扬,仿佛是开启预言: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梦中的画面总是大同小异,有时有房东,有时没有;但男主角都是我,女生……却不是江雪。

    每次梦醒后,我照例是泪流满面。

    转眼同屋小姜到了,两周假期眼看就要休完。

    这天夜里,我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打开江雪临上飞机前塞给我的那张鱼型纸条。对,是鳟鱼的形状。

    这,是江雪留给我最后的话——不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不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一首千年以来真伪难辨的苏武别李陵诗: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

    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

    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

    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纸条上的字体,还是熟悉的“天阔体”——东大四年,我教了江雪三年钢笔字。她把我的笔迹叫做天阔体,这当然是恋人才有的偏爱:

    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江雪是情人眼里出羲之。

    这种偏爱发展到后来,大学课间休息,她常常塞张纸条我,上面写着首古诗词或流行歌词,问我学得像不像?这是我们之间最爱玩的一个游戏。也许,这是夫唱妇随的一种模拟境界。

    当时,机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再次拿着江雪手写的纸条,只看完第一句,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江雪这是……让我等她三年,面壁三年,作为惩罚的暗示吗?

    问题是,过来人早就温馨提示过:只有合久的分,没有分久的合。我们,能例外吗?

    作者题外话:没想到。

    ——这3个字,有时,就是人生最好最精炼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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