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云笼雾罩,郁郁葱葱,山间多瀑布溪流奇树珍兽,一直以来都是东陵人心目中帝位与皇权的象征。

    因为太祖斩蛇开国传得太神了,史官有意渲染,朝臣极力推崇,就连百姓们也跟着传唱,恨不得将之刻进东陵人的骨血里。

    祥瑞、象征、天下……

    其实聪明人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皇家先辈为了稳固帝位而推出的说辞。只要愚民们信了,苏家的天下也就名正言顺了,连带着那朝廷众臣也是天命所归受人敬仰。

    果然,封建时代的权术与迷信是分不开的。

    而有了这层迷信在,云山也就有了别样的意义。以至于有些人觉得一切既然可以从这儿开始,那也同样可以在这儿改换。

    云山乃天命所归,所以当新的人在云山上夺得权利,这一切也就能重新开始了。

    今夜,或许将是一切的分水岭呢。

    金车的车帘被人提前掀起,身姿修长的少年率先走下了马车,他伸出手,而后毫不在意周围目光地将少女抱下了马车。

    这一幕被周围许多人瞧着,不过这些人更多的却是在瞧那被抱的少女,而不是那一袭月白风清的少年。

    傀儡帝,姜家女。

    两者相较之下,果真还是姜家女更得瞩目一些。

    此女,不得不防啊。

    “啧啧啧,你们说啊,这贵妃生得这般模样,若非她平日里张牙舞爪横行霸道,恐怕不知有多少人会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吧。”

    “所以我等才说那小傀儡艳福不浅啊。若是这姜家女肯帮本公子,那本公子也愿意做她的傀儡啊。”

    “哈哈哈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有人小皇帝生得好么?差远了好吧!皇上若是个女人,那绝对是一顶一的美人儿。就说现在,那不也是个美人儿么?”

    “嘿,是了,我就喜欢小倌,可小倌里有姿色的太少了,一个个娇滴滴的,不行。”

    “你们这些人都聊什么呢!一个个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

    今日夜宴由礼部统筹,尚食局、光禄寺协理,下面还跟着一堆诸如甜食房、御酒房、教坊司等等部门,就为了把这场夜宴办得风风光光。

    众所周知,如今这礼部乃肃亲王苏信麾下,此番不仅食材备得齐全优质,就连歌舞也是一绝儿。

    以往的宫廷礼乐大都庄重死板,宫廷舞姬们又怕言官弹劾,所以跳起来也是中规中矩无趣得很。

    后因先帝病弱不喜宴会,这教坊司也就越来越废了,到了傀儡帝这一代,那基本是全废了。

    要知道,在那位姜贵妃入宫之前,宫里上到傀儡帝苏肆,下到妃嫔带来的陪嫁丫鬟,那都是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

    皇上都是穷养的,哪儿有钱打理教坊司啊?

    加之朝中权利分散,群雄逐鹿,公开的宴会也越来越少,大部分都是贵人们设家中的私宴。

    私宴也需要舞姬,而且这些舞姬还比在教坊司过得好。久而久之,礼部也就没打算养着这个部门了。

    所以在此次春猎之前,教坊司实际已名存实亡。

    可夜宴当前,这教坊司不能没啊!

    这也就成了礼部筹备春猎时最大的难处之一,因为夜宴歌舞是东陵传统,而肃亲王苏信又对此格外重视要求他们风光大办。

    无奈之下,这礼部官员们只得四处找人。

    时间短任务重,他们是翻遍了一个京城,也没找到几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舞姬。

    因为这些舞姬要么被世家贵族收入了府中,要么是进了万花楼这样后台极硬,连礼部都不敢冒犯的大青楼。

    怎么办呢?

    找官员们凑么?

    寻常官员家里都是三五个的,这冒然凑在一起不得跳砸了?

    似慕王那般人物家里倒是一大把,可别说一大把了,人连一个都宝贝很。

    这谁不知道慕王说女子皆钟灵毓秀,是世间最该爱怜者。

    于是最后,这些礼部官员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到了万花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动了万花楼大管事烟雨,这才好不容易从烟雨那儿要来了一批能歌善舞,又能达到教坊司水准的姑娘。

    起初他们还战战兢兢的,怕万花楼背后的姜茶不答应。

    毕竟他们礼部是肃亲王的人。

    好在那段时间贵妃与王爷关系缓和,他们这才顺利要到了人。

    这不,当一众大人公子听说教坊司里来的是万花楼的人,一个个脸都快笑烂了。

    这但凡是在京城逛过花街柳巷的,谁不知道姜家万花楼的名声?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那满楼红袖一招,坐上还真没几个坐得住的。

    毕竟官场沉浮,色中饿鬼可不在少数。

    “姐,你说贵妃娘娘与肃亲王那般不对付,她为何还要借礼部一众姑娘啊?若是我,肯定也给都不借!”

    席间,白锦溪正一脸高冷的吹着牛逼,跟她那张娇美绿茶的脸庞当真是格格不入。

    “你说为什么?”

    白凤倾手握茶杯,一边瞧着尚食局的人上前菜,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

    “难道跟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为了缓和关系?可这后来不也没缓和么……”

    白锦溪犯着嘀咕,而一旁的长兄白暄则竖起了耳朵。

    如今他虽不那么讨厌他家二妹妹了,可还是对自家爷爷的评价抱有质疑。就这么个丫头片子,能比他好好几倍?

    他不信!

    “缓和关系?娘娘从未打算跟肃亲王缓和关系。她之前都是做样子,为得是暂时稳住对方,好让她腾出手来做其他事。”

    白凤倾的目光向教坊司处偏转,并极其自然的落到了某位“娇姑娘”的身上。

    蹙了蹙眉,她是真不知道这位仁兄究竟有什么癖好。

    怎么?

    待会儿还要给大家跳个舞?

    那边的“娇姑娘”似乎也看见了她,正悄悄对她挤眉弄眼呢。

    对此白凤倾胃里冒酸水儿,赶忙是又喝了一口茶。

    “所以呢二姐姐,娘娘到底为何借人啊?”

    白锦溪对此颇有兴趣,全然没注意到自家二姐姐在犯恶心。

    对此白凤倾顿了好一会儿,这才顺了气道:

    “为了皇上。”

    “为了皇上?”

    白凤倾点点头:“礼部虽在局势上偏向了肃亲王,可他们到底是朝廷的一份子。加之这是皇上第一次参加春猎,若这夜宴连歌舞都没有,他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脸面?”一旁偷听的白暄忍不住了,“他不是早就没脸面了么?”

    不是,他说错什么了么?怎么两个妹妹都对着他翻白眼儿啊?

    白暄表示很委屈……

    “你我皆不在乎皇上的脸面,满朝文武也一样,他们甚至巴不得皇上当众丢脸。可有一个人不一样,她在乎,这就是她借人的原因。”

    白凤倾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在白暄心里击打起了千层巨浪。

    她在乎?

    谁?

    贵妃么?那个张牙舞爪的贵妃?

    她真的喜欢皇上?

    不应该啊!

    白暄本是不信的,因为他这个纨绔少爷日常混迹各家私宴,宴上各家子弟也少不了要八卦八卦东陵朝堂。

    自打这位姜贵妃进了京,那热度就没降下去过。

    天天搞事,隔三差五搞人,大家想不讨论她都难。

    这女人够劲儿啊,而且有意思。

    所以大家免不了要猜猜她的心思,寻思她到底是玩儿心重呢?喜好美人呢?还是大智若愚,在借着傻劲儿打压别人,好为姜家铺路呢?

    总之,大家最认可的答案便是姜茶极有野心,是想牢牢得把持着傀儡帝,好让姜家芝麻开花更进一步。

    他白暄听了那么多,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

    白凤倾乃姜茶的闺中密友,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只是白凤倾,连带着他那亲妹妹也总去跟姜茶喝茶。

    所以对方说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可姜茶怎么会喜欢那个傀儡呢?就因为那傀儡长得好看?

    白暄觉得自己胸口发闷,而说出这些话的白凤倾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作为一个真正的明眼人,白凤倾已经觉察到了姜茶的心。

    这位看似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贵妃娘娘,此番怕是真的栽别人手里了。

    说实话,姜茶越是处处维护着苏肆,白凤倾便越觉得这是苏肆在拉姜茶挡刀,又或者说是在借姜茶的势。

    又抬眸瞧了瞧不远处负责巡防的雾月,白凤倾的眸色又暗了几分。

    雾月身后跟得都是姜茶的人,那姜茶身边呢?

    身为女主角,她总是有一针见血的能力。她觉得姜茶此刻完全就在苏肆的包围下,又或者说是牢笼里。

    这是苏肆亲手为她编的,然后再拉着她的手一点点拉她进去。

    等她乖乖的在里面站好,那个人或许便要关上牢门了。

    又饮了杯茶,白凤倾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姜茶。

    该说的她已经委婉的跟姜茶说了,可对方的态度让她无所适从。

    她开始踟蹰了。

    身为朋友,她希望姜茶离开这种危险人物,即便不离开也需得多加防备。

    可身为一个局外人,她又不知道她的见解对姜茶是否正确。

    你之良药,我之砒霜,她很混乱,以至于一时间竟都没听到白锦溪的声音。

    “二姐姐,二姐姐?”

    “怎,怎么了?”

    “皇上和贵妃娘娘来了。”

    白锦溪指着远处的金车,那一袭月白锦袍的少年正将少女抱下马车,然后温柔的放在自己跟前。

    若说少年是皎洁神秘的月,那他身旁的少女便是明若流霞的光。月白裙,海棠绣,发间珠翠去尽,独留几朵栩栩如生的雪色玉海棠。

    少女本就肤若清雪,如今再有了衣裙与玉海棠的衬托,当真是粉雕玉琢令人移不开眼。

    也不知她是热的还是害羞,脸颊上竟掀起了一抹薄红,瞧着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又凶又娇,连如今恨不得掐死她的肃亲王苏信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若非留下她后患无穷,他还真想……

    然而姜茶为何脸红,或许只有她与身旁的苏肆才知道了。

    那都是被苏肆亲的。

    在场谁能想到,这在众人面前规规矩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傀儡皇帝,竟在车上多次不要脸的凑近他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少女,然后一点点磨掉了她的口脂,就跟不怕中毒一样餍足……

    眼下的口脂是新的,是苏肆在下车前亲手替她抹上的。

    那动作温柔体贴,却也带着点儿只有爱人间才能明白欲。

    因此姜茶脸上火辣辣的,尽管已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那红也只是薄了,而不是退了。

    “茶茶,你没事吧?”

    看着在大众面前温柔体贴,时刻伪装着天真无辜的苏大反派,姜茶差点儿没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我有没有事你不知道吗?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温柔而又不失礼貌答了句:“没事。”

    可未曾想,那登徒子竟又凑到她耳边,软声问了句:“哦?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姜茶:“……”

    “若是腿软了的话,你阿肆抱你过去。”

    抬眸,姜茶那双杏眼眨巴了几下,里面疑惑有,惊讶有,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这种感觉吧,就像是自家养的小狼狗忽然不吃骨头改吃草了一样。

    以前的苏肆要么冷冰冰的,要么笑里藏刀巧舌如簧,要么便是真假难辨时而疏离时而靠近……

    可今日的他太主动了,她这只一向被温水煮着的青蛙慌了神儿。

    众所周知,你把青蛙一下子放开水里它是会跳出来的。

    于是乎,姜茶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而后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为何不说不能?”

    少年伸手抚开她额前的碎发,语气都染上了一抹少有的失落。

    “你若说不能,我便能名正言顺的多抱你一会儿。”

    “为何抱我?”

    姜茶不解,她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娇小姐,真的没有那么金贵……

    她的想法很清楚很明白,可再清楚明白的想法,也在望向少年那双深邃氤氲的凤眸时卡了壳儿。

    因为她觉得苏肆没有骗她,也不是觉得她娇贵,他就是真的单纯的想抱她。

    “茶茶,他们看你的目光太扎眼了,我不乐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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