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菱看到李洵的那一刻人都吓得在发抖,可是忠心的本能驱使她挡在傅娇面前,张开双臂护她,哆哆嗦嗦地说:“太……”
李洵皱着眉抬了抬手,在她脖子上轻轻点了下,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人便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傅娇脸色微变,蹲下身去扶玉菱,却被李洵一只手攥住,把她拖了起来:“没死,只不过太聒噪了,我想了点法子让她闭嘴而已。”
二月回暖的天,傅娇整个身子却像是刚从冰窟里捞了出来,冷得打颤。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娇目光戒备又惊恐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深深灼痛了李洵,他仍旧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就因为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去猜傅娇的想法,再卑微地乞求她回头。
都说男人心狠,可女子心狠起来,丝毫不逊于男子。
她甚至比男子更狠、更绝。
“娇娇似乎不愿意看到我?”李洵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傅娇身体像是被天敌盯住的猎物,一动也不敢动。
“还是……”李洵拖着长长的语调,转过眼睛看她:“你更喜欢我叫你……嫂嫂。”
傅娇抬眸看向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嘴角轻轻扬着,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
“你都知道了?”
李洵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讥诮她天真:“你以为你们的那点事情瞒得住我?”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太蠢了。
她早就知道李洵在京中耳目众多,他绝不是一个闭目塞听的储君。他早就知道一切了,现在来找她算账。
担心了那么久,这一刻他真的到了面前。
傅娇见识过梦里最最不堪的李洵,知道他狠戾起来是什么模样,但凡有人开罪于他,动辄便是打杀,重则株连九族,阖族不保。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盯着他,声音都在打颤,可内心却异常坚毅:“殿下,你打算做什么?杀了我泄愤?”
“杀你?”李洵缓缓摇头,轻笑:“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子,我怎么舍得杀你?我们约定好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想我杀你,我却不愿。”
既是不杀她,那便是要折辱她了。
一个男人要如何折辱一个女人?
她看了看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卧房,铺陈得一丝不苟的床铺,庄子上人少安静,随她一同来的李知絮恐怕也早就跟他串通好了,天时地利人和,她竟然倒霉得一个不占。
她压抑着内心源源不断生出的恐惧,好着性子和他商量:“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是一国储君,犯不上为了我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污了你的英名。”
“现在想起好好商量了?”她惊恐的反应让他很是愉悦,他缓缓勾起唇角:“可惜为时已晚,孤不想再跟你这张虚与委蛇的嘴脸多说半个字。”
他朝傅娇走过去,傅娇感觉到了危险,绕过桌子往身后瑟缩,直至背抵到冰凉的墙壁。
李洵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唇瓣控制不住地颤抖,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哗然往下掉:“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很软,令人心生怜爱,那张小脸沾上泪水,便跟春雨打过的海棠一般娇柔妩媚。
李洵看着她那张脸,想到曾经的自己因为她皱皱眉,可以将天下捧来送到她面前。
十多年里,他为数不多的柔情尽数给了她。
到头来却只换来她的背叛。
这张脸便陡然间变得可憎起来。
“该我问你才是。”李洵冷漠地勾了勾唇,眸子里没有丁点温度:“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这么逼我?为何要变心?为何要嫁给别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面目可憎不可理喻?”他陡然间拔高音量,面上生出狠戾的神色:“这些都拜你所赐!”
傅娇听得心惊肉跳,梦境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她别过脸去,道:“我跟你说过,我们好聚好散,从此以后不要再纠缠,各自婚娶,是你自己没有听进去。”
“我没有同意。”李洵眉头压下,眸光都染上了怒意:“当初要好的时候,须得两个人都同意,凭什么分开的时候只要你一个人做决定即可。傅娇,你委实欺人太甚,潦潦草草一句不合适便想将我打发了,你将我多年的情意轻贱如水,我又何必给你好颜色?”
他下颌线紧绷,唇线抿着笔直,一把拉过她,将人揽在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傅娇下意识便要挣脱,他铁钳一样的手掐着她的腰,不许她动弹半分。
傅娇面色一白,手抵着他的胸膛,怒意盈满胸襟:“李洵,你别这样!”
她挣扎着,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如同毒蛇爬过,传来冰凉黏腻的感觉。他呼吸变得紧促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心,令他躁郁难当,他身子微微后仰,拉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傅娇被他猛地一扯,撞进他胸膛,再抬头,柔软的唇瓣便被他衔住。
他的唇唇齿微凉,急切地吮吸、啃咬,蛮横地在她口中胡搅蛮缠,似乎在逼着她做出回应。
傅娇又羞又怕,身上颤抖着,死活也不肯张开嘴。
她的泪糊了满脸,李洵松开她的唇,把头埋在她的颈边,轻声说道:“放轻松些,嫂嫂。”
他特意咬重“嫂嫂”二字,羞耻感在她心上蔓延开来,她面上染了层红晕,羞愧难当,偏又挣扎不开。
李洵一只手钳着她,一只手去剥她的衣裳,她本就只穿了中衣,薄薄的料子被他一扯就拉开了条口子,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李洵,你别这样。”
傅娇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死死抵着李洵,可气力难敌,最终落于下乘,衣服被他撕开大片。
“去床上,我们去床上吧。”傅娇声音带着软弱哭腔,可怜得恰到好处。
李洵笑了,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胸口雪白的肌肤上。傅娇声音磕磕绊绊地解释说:“这里凉,我们去床上。”
“孤凭什么听你的?”李洵的手抚着她的下巴,若有似无地轻抚,好似毒蛇游走而过,令她不寒而栗。
“你怕我耍花招?”傅娇苦笑了下:“可我现在插翅也难逃。”
“孤怕你?”李洵轻轻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些许嘲弄,缓缓地收回视线看她:“你以为孤还是那个任你予取予求的李洵?”
他抱着她往床上走去,将她往被褥里一扔,便倾身下去,凑近她脸庞。
两人离得极近,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呼吸相闻:“嫂嫂是头一回干这事儿吧,那我便怜怜你。”
下流无耻的话钻进傅娇耳朵里,她臊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骂他:“你无耻。”
李洵没说话,去吻她的嘴唇。
唇齿交缠间,傅娇咬着唇忍耐,深吸一口气,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床头挪动。
枕头下压了一包麻沸散。
自从上元节收到那一盏被砸得稀碎的宫灯之后,她就一直很不安。为了预防不测,第二天她就找人配了一包麻沸散随身带着。刚才进来更衣,她把它取下来放到了枕头下面。
本来只是图个安心,却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
她哆哆嗦嗦摸到药包的边缘,挣扎中撕开一道口子。
李洵的嘴在她身上游走,冰凉的触感由脖颈一步步向下。
身体奇异的变化让她觉得可耻。在他的耐心亲吻下,她发出旖旎绮丽的浅吟。
李洵唇角勾起,爬到她耳畔,温热的呼吸钻进她的耳心里:“原来嫂嫂喜欢这样玩儿。”
就在那一瞬间,傅娇手中的药包毫不犹豫地捂到了他的口鼻上。
李洵下意识拍开她的手,袋子撒开,药末飞了出来。傅娇提前屏住呼吸,躲到一旁。李洵去拉她,身体却一瞬间僵滞住了。傅娇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李洵,飞快地下了床。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上,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脚腕。她磕碰着跌坐在地上。吓得尖叫出声,心里凉了半截,低头看了眼,李洵还没有闭上眼睛,拼命往上抬头,双眸反正冷光死死的盯着她,似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傅娇浑身哆嗦,正要弯下腰去掰开他的手,他却突然无力地松开。她下一刻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向房门的方向,手去拉门栓的时候浑身抖得厉害,半晌没能拉开。
她用力地咬了一口手背,待疼痛遏制住颤抖,这才拉开门栓,整个人犹如一阵风似的冲出大门。
麻沸散要捂一段时间才能见效,李洵身强体健,她不知道吸这么一会儿能有多大作用,她怕他醒了之后来追过来,拼命地往外跑。
李知絮在水榭中等了很久,心中分外不安,皇兄逼着她把娇娇诓骗出来,她不得已而为之,但到底是多年的好朋友,亲手把她推到这步田地,她也于心不忍。所以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她便往厢房这边来了。
娇娇是个烈性人,她怕皇兄事成之后,她不堪受辱会怎么样。她过去等着,也可以劝一劝她。
傅娇此刻无比庆幸自己不是养在深闺步子都迈不开的娇弱女子,她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拼命跑着,到了路口却撞上李知絮一行人。
李知絮看到她也是一愣。
皇兄……应该没这么快吧。
傅娇戒备地看着李知絮,心里顿时有些绝望,弓起身子进入备战状态。
此时只有突破重围,才能逃出去。
李知絮看着她满脸的雷和呢,衣裳穿得规规整整,脑子里打了个转便明白了——皇兄失手了。
她望着厢房的方向,犹豫了瞬间,最终一言不发侧过身子看着路旁的小灌木。
傅娇一看她的动作就明白了,唯恐迟则生变,火急火燎从她们身边跑过去。
“公主……”李知絮身旁的宫女着急道。
“闭紧你们的嘴,今儿个你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李知絮厉声说道。
宫女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了。
傅娇拼命往门口跑去,庄子上的人她不熟,一个都不敢相信。
她跑到门口,看到李述正从马车上跳下来。
“娇娇。”他没有拄杖,大步朝她走来。
傅娇吓得魂都快飞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太子殿下回来了。”
“我知道,对不起娇娇。”李述看到她的衣裳乱了,扯下披风把她紧紧裹着,她一直在发抖,他温声说:“没事了,娇娇。”
傅娇热泪滚滚,声音嘶哑得厉害,贴在他的胸口,呜咽出声。李述听得心都揪到了一起,他忍着如绞心痛,轻抚她的发,声音放得十分低柔:“我带你回家,他不敢拿你怎么样?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傅娇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嘶哑着声音说:“别,别让阿爷他们知道。”
“好。”李述眼圈都红了。
李述前几天在璁州称病,一直没出门,他们都以为他水土不服,没怎么放在心上。上元节之后他仍是不出门,璁州当地的官员觉察出不对劲,想办法闯了进去,才发现留在屋子里的是一个声音和身形和李洵相似的人。
他本人早就离开璁州了。
消息今天才传回京城,李述心口突突直跳,当即便去国公府找傅娇,结果得知李知絮带着她到了万寿山的庄子上。
他心道不好,乘车赶来,正好撞上这一幕。
“不让他们知道。”李述紧紧攥着她的手,点头答应她:“娇娇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傅娇真是吓坏了,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李洵得手,皇上皇后不会让她嫁给李述,李洵也不会娶她,说不定为了皇室颜面,他们还会赐死她。
她离死亡就差那么一瞬间,她浑身发抖,靠在李述怀里才稍稍有些安心。
李述抱着她上了马车,用柔软的锦被拥着她,带她回了瑞王府。
山里温度低,她又受了惊吓,回到府上发起烧来了。李述有些心急,传了太医来给她看病。
她又开始做可怖的梦,数次从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都看到李述守在榻边,温柔地望着她,坚定地拉着她的手安抚说:“娇娇别怕,母后已经把李洵带走了,你没事了。”
宫女端来汤药,李述松开她的手,去端碗。
傅娇感觉最后一丁点安全感从掌心溜走,伸出手不肯让他放下:“你别走。”
李述心口微暖,无奈地笑笑,挪到床头坐下,扶着傅娇坐起,让她靠着自己,说:“我不走,永远也不走。”
傅娇脑子里一片混沌,身后靠着李述并不算宽厚的身躯,心里安定了下来,眸子里浮起一层雾气,水汽氤氲迷糊了她的视线。
李洵再次醒来,人已经回到东宫了。
他头疼欲裂,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过了许久才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枉他聪明一世,却在傅娇身上接连摔了跟斗!
他忍怒抑恨,从床上翻身起来,捞过衣裳套上,怒喊了声:“刘瑾!”
刘瑾一直在殿外候着,听到自家殿下唤他,忙弓着身子走了进去,低腰问道:“殿下,您醒了?这会儿可要用膳?”
李洵往外间的方向扫了一眼,皱眉问道:“孤是怎么回来的?”
刘瑾战战兢兢,支支吾吾,一时间不敢说话。
“混账东西,舌头留着不说话就给你割了。”李洵怒不可遏。
刘瑾忙道:“是皇后娘娘送您回来的。”
“皇后?”李洵黑睫低垂,心底的情绪都掩在浓密的羽睫里,拳头兀的握紧。此时他的心和他握紧的拳头一样,揪在一起:“正好孤有些事情想问问娘娘。”
他起身往殿外走,刘瑾急忙去追他:“殿下殿下!”
可他哪里追得上长腿阔步的李洵,等他出去的时候,李洵已经和殿外的禁卫军首领薛桐对峙上了。
“薛桐,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洵陡然色变,眉目阴沉地看向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卫军。
薛桐弯腰拱手:“回殿下,最近宫中不大安宁,娘娘为了殿下安危,让臣在此处护驾。”
名曰护驾,实则软禁。
李洵冷笑一声,眼神透露出凶狠来:“你敢软禁孤!”
“卑职不敢。”薛桐垂目:“卑职奉命为殿下护驾。”
“滚开!”李洵一脚踢上薛桐小腿。
薛桐吃痛往地上一跪,仍结结实实挡在李洵跟前:“请殿下回殿。”
李洵眸中染上赤色,对着他的心口又是一脚:“狗东西,滚开!”
这一脚踢得他半晌回不过来气,薛桐伏在地上地上,过了良久,胸膛奔涌的血渐渐平静下来,他才跌跌撞撞爬起来。这两脚挨得很重,不妨脚下一个踉跄,站不稳又再次摔倒。
他匍匐在地上,慢慢地提起一只脚,想借力再次站起来,一旁的士兵看了,心中不忍,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挥臂挡了一下。
薛桐仰起脸,看向李洵,启唇道:“请太子回殿。”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李洵双目通红,眼底青黑,他沉着眼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刀尖抵着薛桐的脖颈,冷冷道:“滚开。”
薛桐唇角渗出了血,胸口激荡的痛意让他每吸一口气便像是肺要裂开了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是没有退让半分,双目望向李洵,和他对视。
他厌恶这样的骨气。
“孤倒要看看你这身风骨是否有二两重?”李洵怒极反笑,倒拿着刀柄,朝薛桐心口杵去。
只听闷哼一声,薛桐再次倒地,他再也忍不住,胸口几起几伏,呛出大口鲜血。
禁卫军见状,纷纷跪地为薛桐乞饶:“求殿下网开一面。”
李洵双目通红,阴狠暴戾的目光只落在薛桐身上,身边万物于他而言皆是虚无,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桀骜不逊的人。
他要剥了他的皮,剔出他的一身傲骨,将那些骨头,一块一块,一寸一寸,砸碎碾成灰!
他拖着刀状若癫狂地朝薛桐走去,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怕死,那便去死吧。”他举刀朝薛桐劈去。
“你就这点本事?”皇后一身雍容贵气,缓步从宫道那头走来。
李洵抬眸看向她,春光太甚,她在日光下耀眼夺目。
“娘娘。”禁卫军纷纷下跪。
皇后走到薛桐身边,扫了他一眼,吩咐说:“抬下去好好养着吧。”
说罢,转身进了殿内。
“薛桐不过是奉命行事,你拿他撒气没用。”皇后端起宫女递上来的茶盏,吹开面上的浮沫子,轻啜了一口。
“母后为何要把娇娇许配给李述?”李洵问道。
皇后转头看他,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而后目光停留在他沾了血的手上,道:“之前十七年你做什么去了?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双双求到本宫面前请求赐婚,本宫有何拒绝的理由?”
“双双请求赐婚?”李洵听到她的话,立时呼吸一紧。
皇后看着他颓唐的脸,嗤笑道:“十一月初八,傅娇在嘉宁宫外跪了整整一天,当天晚上她夜宿万象宫,你若不信,进宫随便找个人问问即可。”
“啪嗒”一声,李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中猛地漫过铁锈的气息。他拼命咽下腥甜。
“这就受不了了?”皇后蹙起秀眉,说:“自小本宫便教你,凡事要干脆果决,为君者,最忌讳摇摆犹豫。你偏不信,如今傅娇另嫁他人,也怨不得旁人,你就权当长个记性吧。”
这长记性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春光里,皇后那双灰黑色的眼睛是那么柔和漂亮,看向他的时候眸子里尽显温柔,可是没有温度,是凉的。李洵能感受得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凉得没有丝毫温情。
“你说过,孤是国之储君,这天下都是孤的。”李洵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声音却很茫然,他开始变得不确信。
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个巨大的笑话,把他骗得团团转。
“当然。”皇后笑起来,唇边有一双梨涡,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年轻一些:“你生来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想要什么便去争取什么。”
李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可是我连娇娇都留不下。”
“成王败寇,既然失败了就没有必要怨天尤人,认命便是。”皇后朱唇微启,淡淡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给你摆一道,你委实没有必要再拿禁卫军出气。”
他太自信了,以为娇娇在他手里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他以为他做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璁州那群混账竟敢闯帐。
所以才让傅娇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所以才身陷囹圄连东宫也出不去。
李洵面无表情,缓缓将眼睛闭上。
“母后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事已至此,你争也争了,闹也闹了,就此打住吧。”皇后垂眸淡声说:“你皇兄和傅娇婚期在三月初六,没几天了,这段时日你安生些。等他们成完婚,母后自会放你出去。”
李洵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一瞬。
“母后。”他喊住她。
皇后自融融春光下回首,却见李洵跪在了地上:“嗯?”
十九岁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做了二十年母子,她头一回见他如此低声下气。
桀骜的少年弯下脊骨,求她:“母后,从小你就没疼过我,你疼我一次,把娇娇还给我好不好?”
——
——
傅娇婚事将近,璁州传来消息,傅谦在上个月一次对敌国的大战中身受重伤,如今命悬一线,昏迷了半个多月,怕是好不了了,傅谦的妻子给京中写了信,询问两位老人的意思,若是他有个好歹是将骨灰带回洛邑老家安葬,抑或是送往京城。
陈氏收到消息,人当场哭得昏死过去,傅正和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更添几分憔悴。
傅谦是他们唯一的孙子。
儿子死了十余年,又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傅正和一生要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孙儿年幼便随同其父到了艰苦严寒的北地,更是悲从心中生,悲痛不能自已。
傅正和和傅娇商议,决定请两位洛邑老家的族亲来为傅娇发嫁,老两口无论如何要去北地看上一眼。
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白发人奔袭千里为黑发人送终。但傅正和夫妇若不看他一眼,此生悔憾。
傅娇担心路途遥远,他们长途奔波身体吃不消,想推迟婚事,由她前往璁州探望兄长。
可他们一是怕傅娇的婚事迟则生变,二是真的想亲自到北地去看看孙子。
傅娇见他们心志坚决,执意要去,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帮忙打点出行用度,挑选随行的奴仆侍卫。
待一切收拾停当,启程的那天早上,她亲自将他们送出城。
傅娇是祖父母养育长大,十多年来从未分别过,如今他们要离家万里,归期未定。
最重要的是她马上就要成亲,最亲的亲人有的命悬一线,有的路途奔波,都不能见证她出阁,傅娇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舍。
这个十八岁过得太匆忙。
匆忙地准备成婚,匆忙地准备离别,匆忙地告别天真无邪的闺中生活。
“可不兴哭哭啼啼的。”陈氏看她垂下眼睛,眸中有泪光,忙对她说:“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哭肿眼睛就不好看了。”
傅娇点头说好:“阿爷,祖母,哥哥好了你们早些回来。”
陈氏见她要哭了,哄她说:“你乖乖嫁人,和瑞王好好过日子。等你兄长大好了,就向朝廷请个恩典,放他回京,咱们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氏心里也有谱。孙媳妇凌氏是个很稳重的人,若非情况紧急到一定程度上,她不会写那么一封家书让老人劳心挂肠。
他们有数,知道这一趟多半只能接回傅谦的尸骨,可浓浓的血脉之情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陈氏捋捋傅娇的头发,感慨道:“我的娇娇长大了,要帮阿爷和祖母守好家。”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担心害怕得要命,却要先宽慰自己。
初闻消息哭晕了是她在傅娇面前唯一的一次失态。
傅娇含泪点头说好。
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晚上怕是不能到预定的地方,夫妇俩和傅娇作别。
傅娇站在长亭里,目送车队渐行渐远,心上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儿,怎么也填不满。
洛邑来了三位族老为傅娇主持婚仪,傅娇还是第一回学着独自揽理家务,在几位婶婶的指点下,她做得还算够看。
傅娇和李述的婚事甫一公布,京城像是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轰轰烈烈炸了一场。
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摇身一变成了瑞王妃。
人人都在揣测背后内情,但偏偏半点风声都刺探不出来。
有细心的人甚至发现一向活跃在众人眼前的太子殿下竟然销声匿迹了。
他们只看到各类奇珍异宝流水一样抬进了国公府。
好事者都说傅娇命好,受太子庇护多年,如今又嫁给皇上娘娘最宠爱的瑞王,说不定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不到傅娇的耳朵里,因为有一次李述听到有人非议傅娇,便让人把他拖下去割了舌头。
瑞王一向温和,突然对宫人施此暴刑,后面就没人再敢说了。
不过倒是越来越多的人说傅娇福泽深厚,自从她跟李述的婚事定下之后,他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之前走路还要拄手杖,过完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身体好了不少,有一次竟入宫陪皇上蹴了鞠。
皇上龙颜大悦。
皇后听到这说法后,重赏了傅娇,前往傅家送赏赐的内监排着长长的队伍鱼贯进入高大的乌头门。
围观的百姓都在感慨傅家君恩深重。
成婚前夜,一个本家婶婶拉着傅娇传授夫妻之道。
傅娇听得面红耳赤,连连低着头答应。
婶婶知道她害羞了,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姑娘,不用害羞,这都是咱们女人嫁人必走的一遭。到了王府,面对王爷,不必过于不好意思,这是绵延子嗣的必经之路,世人男男女女都会行此事。只不过你要记得,初次的时候莫太纵着他,女子身体娇嫩,又是初次,稍有不慎便容易受伤。你能受则受,若是受不住千万莫要逞强,该乞饶乞饶,该服软就服软,莫生生受着。明白了没有?”
话一落音,屋子里的妇人们都笑出了声。
傅娇脸上红得快掐得出血了,垂头声如蚊讷道:“阿婶,我明白了。”
“娇娇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婶婶又拍了拍她的手说:“他们都说瑞王爷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跟你订婚之后人都好了大半,等成了婚他怕是就要全好了,你的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真盼望他能大好。起初傅娇选择嫁他,是为了寻他庇护,后来发现,他温柔体贴,好像嫁给他也不是件很坏的事。
她相信他会是个好丈夫。
三月初八,春光大好,京城的花开得很好。
礼部图喜庆,从国公府到瑞王府道旁的路上都挂上了红绸。
足见宫中对傅娇的看重。
傅娇一大早就被玉菱催起来了。她揉着睡眼埋怨。
“别人成婚半夜就要起来,你都睡到天亮了。”玉菱笑她,推着她去沐浴、更衣,换上大红色金线绣凤嫁衣。
等她坐到梳妆镜前,一位婶婶代司母职为她梳头,她看着镜子里娇艳的艳妆美人,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要嫁人了。
婶婶给她梳好发,侍女帮她戴上凤冠。
做完这一切,外头天已经亮得大好了。
刚刚穿戴好,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好了好了,人已经到外头了。”
婶婶笑着打趣傅娇:“瑞王爷定的时辰可真是掐着点,一榫一卯凑得恰到好处,真是片刻也舍不得你等。”
傅娇心里甜丝丝的,想起李知絮成亲那日,他在韩家门前接她回家,便跟她说过,等他们成婚了,让礼部删繁就简,不要折腾她。
他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了自己最大的庇护。
“来了来了,他们进来了。”丫鬟和孩子们拍手嬉笑起来了。
院子里传来丝竹和鞭炮的声音,听起来热闹极了。
傅家拦门的人把院门堵得水泄不通,外头迎亲的作势要硬闯。
两帮人闹做一团,发出喜庆的笑声。
傅娇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悄悄掀起盖头,躲在窗棂后偷窥院里的场景。
她一眼就看到了李述,他穿着红色的喜服,头发用玉冠高高束着,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却令人动容。
宫里的人要往里闯,傅家的人抵挡一阵,最终不敌,被李述带领的人突破重围。
迎亲的人拦着堵门的傅家人,笑着对李述道:“殿下,快进去。”
傅娇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第一次发现原来李述也如此这般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峦,唇角微微一勾,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昳丽。
他迈着轻快地步伐朝屋子跑过来。
屋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喜娘到处找新娘子,发现她人还挤在丫鬟里,忙把她扒拉了出来,手忙脚乱盖上盖头:“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了。”
喜娘推着她坐在闺房的喜凳上,刚刚坐定,便听到门外响起李述温雅中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紧张的声音说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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