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春天,在一场接一场连绵的细雨中如期到来。公司楼下两排白玉兰,一夜之间开成热烈的云缎。一阵挟雨的风吹过,落下满地皎洁,好似江南下了场春雪。

    为了增进组内成员的互相了解,贺南鸿在一次会议临近结束时,难得没再聊工作,而是提议近期组织一次集体活动,算作破冰。

    一屋子的年轻人,听到组长的提议,纷纷来了精神。

    贺南鸿敲了敲离他最近的人面前的桌子:

    “candice,记一下大家的想法,会后总结一份方案预算给我。”

    打开的电脑立刻新建空白文档,纤长的手指随七嘴八舌的讨论,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去公园看樱花!”

    “放风筝吧,找个晴天放风筝!”

    “骑自行车怎么样?环湖有自行车道。”

    “摘草莓!”

    “城北有卡丁车场哎!我们去开卡丁车吧!”

    “剧本杀剧本杀!”

    ……

    散会之后,戚鸣雁很快就拿着做好的表格,敲响了贺南鸿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人手机贴在耳边,正打电话。他示意戚鸣雁先在桌前坐一会儿,自己则慢悠悠溜达到窗边,凝神听着对面分析,时不时接上两句意见。

    戚鸣雁坐在旁边,有些无聊,余光悄悄打量着他的办公桌。

    实木长桌一侧摆着台式机,另一侧是刚刚开会用的笔记本。桌子正中间放了薄薄一沓a4纸,公司统一发的笔斜置其上,盖住了一长条龙飞凤舞的字迹。

    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好看。即便随手记的草稿,也带着强劲的锋芒和笔力。

    戚鸣雁正盯着那纸上字迹出神,冷不丁耳畔忽然传来贺南鸿的声音:

    “准备好了?”

    这声音离她实在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喷在她耳后那股轻盈的气流。

    “是……”戚鸣雁一边回答,一边下意识往远离气流的方向挪了挪,并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然而那人仿佛是故意的,抬手搭在戚鸣雁的椅背上,阻止了转椅轻微又缓慢的移动。这个姿势之下,他几乎将她圈在了怀里。戚鸣雁的心跳,很没出息地加速了。

    “刚刚提到的方案预算、是否需要预约以及最早预约时间都在这里了,用不用我发一份……”

    “不用了,直接说说你的意见吧。”贺南鸿伸出手指,在电脑的触摸板上一划,大概扫了扫七八个方案的内容。

    戚鸣雁压住心头那些莫名其妙的轻悸,平静道:

    “如果是为了增强组员之间交流的话,我觉得放风筝、摘草莓和剧本杀好一些,其他几个虽然娱乐性与趣味性很强,但是互动性略差,不符合我们破冰的初衷。”

    “嗯,继续。”

    “放风筝对天气有一定的要求,申城最近阴晴不定,万一玩着玩着突然下雨就不好了。剧本杀大家基础不同,部分员工可能会缺乏参与感。所以从这三个里面选的话,摘草莓适应性更广。奉南很多村子都种植了暖棚草莓园,还有配套的农家乐,可以预定团餐,我们再准备几套桌游,吃喝玩乐一条龙,离得也不远,当天来回没问题。”

    戚鸣雁说完,却没等到回应。她抬头往上看,目光刚好落进那个男人一双噙着笑意的黑眸中。

    “摘草莓?”那双眸子闪着精光,眼神颇有些玩味。

    “贺组长……觉得摘草莓不合适?”戚鸣雁看不懂这个玩味的眼神。

    贺南鸿唇角微弯,语气轻快:

    “摘草莓很好,就它吧。你来安排,这周末大家去奉南摘草莓。”

    及至坐回自己的座位,戚鸣雁也没明白,为什么贺南鸿说起摘草莓的语气这么诡异。她甩甩头,不想猜这个神经病到底哪根弦搭错了,拿出手机开始给草莓园农家乐打电话预订。

    贺南鸿倚在身后的办公桌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脸上收不住的笑意,彰显了他的心情大好。

    惟一一处让人不太高兴的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似乎已经忘记,他们和草莓的故事了。

    ///

    作为预订的人,戚鸣雁周末第一个来到提前选好的农家乐,与店家确认接下来半天的行程。

    通知组里成员的集合时间是下午一点,店家会带他们先去草莓棚摘草莓,每人一篮,然后顺便在附近田埂上走一走,看看鱼、认认菜,一路走回租下的院子。后面是自由活动,打打牌聊聊天。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会有专人把菜席送过来。

    戚鸣雁对她这一通安排非常满意。既不需要起早,也不需要熬夜,不但能带给同事们新奇的体验,临走还每人送一盒鲜草莓,可以说是团建届的良心了。

    从一众员工有说有笑的反应来看,他们也跟她想法一样。摘草莓的时候,她还看到ada掩护着青青偷吃了几个,bella在旁边捂着嘴笑。

    很好,很有生活气息,很拉近距离。

    捧着新鲜草莓回到房间后,大家纷纷坐下来打桌游。戚鸣雁对游戏不在行,只是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她觉得桌上空空的,便悄悄起身,在门口拿过自己那篮草莓,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面洗了起来。

    水龙头不高,要弯着腰洗,长头发一直从脸侧往下掉,很是烦人。她放下草莓,抬手把头发挽了个发包,而后自然地朝口袋摸去。

    哎呀,忘记了,笔在外套里,外套放在座位上没穿出来。

    正在她沮丧的时候,一支一模一样的细长黑色水笔,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戚鸣雁抬头一看,贺南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手里拿着那支笔,见她不接,又往前送了送:“是要这个吗?”

    她咽了咽口水,接过来缓缓插进头发。

    “谢谢贺组长。”

    贺南鸿没说话,走过去开始帮她择草莓。

    新摘的草莓鲜艳红润,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贺南鸿把草莓从篮子里一个个拿出来,去蒂,再递给戚鸣雁,让她在流水下洗了,放进干净盘子里。

    一篮草莓很快全部洗干净,分装成两大盘。戚鸣雁直起身,把头上的水笔拔下来,卷曲的长发瞬间散落。

    她握着笔,有些犹豫:“这是……你从我外套里拿的?”

    “这是我的。”贺南鸿微一歪头,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借你用,用完可以还我了?”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笔?”

    他将递来的笔塞进口袋,弯弯的眼睛里含了笑意:

    “有人跟我说,笔不但可以写字,可以盘发,危急关头,偶尔还可以防身,很有用。”

    戚鸣雁抿抿嘴,觉得这人答得不尽不实:“你又没有长头发,又不怕被猥琐男跟踪,笔对你来说,只能写字而已。”

    “你不知道a国的街头很危险吗,大白天也会被抢劫的。”

    “我知道啊。”戚鸣雁转身端起一盘草莓递给他,自己拿起另一盘:“我还知道,那种抢劫可千万不能反抗,口袋里带上20块零钱,遇到就上交,比带什么破笔有用多了。”

    贺南鸿见她说得熟稔,不由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这种生活小技巧,一般要去那边长住的人才会留意。”

    行进的步子乱了一拍,但很快复原。端着草莓的女人回头冲他一笑,随意应答着:“手机上刷到,就看了看。快走吧,大家在屋里等我们。”

    贺南鸿没再追问,目光落在她玲珑的背影上,嘴角微翘。春日的暖阳照得她发丝泛起金辉,有种别样的温柔。

    ///

    在屋里打桌游的人,见到这两大盘草莓,齐齐发出了“哇”的一声。

    戚鸣雁把草莓摆在长桌上,让大家随便拿,自己回到座位坐好。

    贺南鸿也不喜欢打桌游,加上他平日又是严肃组长,自带生人勿近气质。他们俩就这么沉默地坐在桌尾,面对面,各自玩各自的手机。

    萌新游戏菜鸡青青又一次早早出局后,特地从盘里挑了几个又大又厚的草莓,用手帕纸捧着,凑到贺南鸿身边。

    “组长,你吃啊,你跟candice坐这么远,够不到盘子的吧?”

    贺南鸿从手机屏幕上短暂的回过神,冲她一点头:“谢谢,放这儿吧。”

    青青放下草莓之后没走,而是拉了塑料凳子坐下,托着腮帮子跟他搭话:

    “贺组长,你最喜欢吃什么水果啊?”

    贺南鸿抬起眼皮,不经意地望了一下对面。那人坐得老神在在,似乎对他身边多了个姑娘毫无察觉,专心盯着手机看。

    他舔了一下后槽牙,心里的小怪兽吐出一口火球,烧得角落呼呼冒烟。

    “草莓,我最喜欢吃草莓。”

    对面人划拉屏幕的手指一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很好,火球被这一眼看熄了,小怪兽打了个嗝儿,翻身睡去。

    戚鸣雁本来在饶有兴趣地偷听迷妹对偶像表达倾慕,却被贺南鸿不诚实的回答激起一丝不满。

    他撒谎,他最喜欢的水果,明明是西瓜。

    他是什么时候告诉她的来着?

    教学楼畔,春夜的湖边温暖静谧。垂柳与暗色共同掩映的长椅上,一对小情侣正交颈相拥。纠缠的舌尖,深深浅浅,吞吐吮舐,动作青涩又笨拙,偶尔还会撞到彼此的牙齿。

    良久,他们终于分开。女生靠在男生肩头,夜色里看不清她绯红的脸颊,只有那对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男生搂着她肩膀,忽而轻笑。

    “笑什么?”女生有些羞恼。

    “我以前看文学作品上说,初吻是草莓味儿的,当时觉得这只是一种艺术手法,没想到,你的嘴巴,真的是草莓味儿的。”

    女生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亦吃吃发笑:

    “那是因为我刚刚吃了草莓呀,笨蛋!”

    她从身侧长椅上拿起一个塑料盒,打开,捏住一颗红艳艳的草莓,塞进男生嘴里:

    “喏,你的初吻,以后还能回味很多遍,开心吗?”

    男生咬了一口,接住剩下半个在掌心:

    “你很喜欢吃草莓吗?一星期见你买好几次了。”

    “对呀,我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草莓了。”女生自己也拿了一颗,满意地咬下去:“申城的草莓真好吃,比家里的强多了。”

    “我一般,我最喜欢吃西瓜。”男生把掌心半个草莓扔进嘴里,嚼得满口生香。

    “我也喜欢吃西瓜呀,但是草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草莓很贵,时令又短,还容易坏。我小时候想吃草莓,我妈妈不肯买正价的,要等到小贩快收摊了,去买打折的,所以我吃到的都是快坏掉的草莓。”

    她举起一颗草莓,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圆润饱满,没有一点变色或者皱褶,是小时候在打折草莓堆里千挑万选才能找到的精品。

    “你们家不是在县里混得挺好的吗,怎么你妈妈过日子这么细啊?”男生表示不理解,连他这种在花县属于中等收入水平的人家,都不至于这么窘迫。

    “我妈小时候穷怕了,饭都吃不上,后来日子好了,还是改不了以前的消费习惯。”女生把草莓丢进嘴里,颇为老练地摇摇头:“这就叫,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就像我,因为小时候没吃够,对草莓就产生了执念。”

    男生见她摇头晃脑的,还吃出门道来了,坏笑着揽过她的肩,再次凑了上去。

    “你……你干嘛……”嘴里还有一点草莓没咽下去的人,声音小得像蚊子。

    少年的声音,低如耳语,带了浓浓的挑逗意味:

    “复习巩固一下,刚学的知识点。”

    ……

    那盒月光下的草莓,跟眼前的红艳重合,一下子唤醒了戚鸣雁尘封的记忆。

    原来,他那天听她说要去摘草莓,语气诡异的点在这里。

    她的脸突然成了充血的猪肝,烧得耳朵都烫了起来。

    他、他不会觉得,她是在暗示他什么吧?

    苍天明鉴,她当时真的没想起来这一茬啊!

    贺南鸿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瞄着戚鸣雁,只见她盯着那几个草莓,脸色一阵儿红,一阵儿白,非常精彩。

    他含笑低头,心里的小怪兽,高兴得直哼哼,连带敷衍青青的回答,也多了几分和善。

    想起来了就好,他们共同的记忆,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回味。

    ///

    或许是下午闲聊的那几分和善,给了萌新实习生错误的希望。晚上吃饭时,她直接坐在了贺南鸿旁边,不停叽叽喳喳讲笑话。纵然贺南鸿觉得他已经是个非常不配合的听众了,也架不住青青一腔热血。他只能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万分尴尬地吃完了这顿饭。

    戚鸣雁这次很识趣地坐在离他们俩最远的位置,眼不睁耳不抬,安心吃饭。直到饭局快结束时,邻近的bella凑上来,小声道:“candice,这事儿你怎么看?”

    “什么?”沉迷吃饭的人一时没有领会。

    bella掩在桌面下的手,遥指贺南鸿和青青的方向。

    “哦……”戚鸣雁端起果汁,啜了一口:“少女怀春嘛,不稀奇啊。”

    “这么简单?”bella满脸狐疑:“你就不觉得,她是为了转正?”

    “对美好的事物心怀向往,是人之常情。她既然做得坦荡,自然是不怕我们误会,总比那些背地里搞事情的光明正大多了。”戚鸣雁在桌下拍了拍bella的手,低声细语道:“你别想太复杂,一个大三的小姑娘,名校在读,前途无量。再说了,才第一份实习,会不会留在这一行都难说,犯得着搞那套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吗?人家还没被社会的大染缸教坏,纯洁着呢。”

    bella撇了撇嘴,没答话,却明显对这番说辞并不太信服。

    一行人边吃边玩,一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这场聚餐。戚鸣雁去前台结了账,在门口送大家一个一个上出租车,嘱咐他们注意安全。没一会儿,路边只剩她跟贺南鸿两个人。

    “贺组长,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不用,给你自己叫一辆吧。”

    戚鸣雁挑挑眉,拿出手机,下了订单。

    接单的司机很快开着双闪停在了她面前,她打开车门,正要跟贺南鸿客套一下道别,却发现这人越过她,直接走到前方,坐进了副驾驶。

    “贺组长……”这单子,目的地是她家啊?

    “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人降下玻璃窗:“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

    “上车。”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并没留什么商量的余地。

    司机已经开始向她发出询问的目光,戚鸣雁只得叹口气,顺从地坐进车里,接受了他的好意。

    “您已接到尾号xxxx的乘客,将前往霞边路188号陇沪青年公寓。”

    出租车在机械的播报声中,一骑绝尘而去。

    车在青年公寓门口稳稳停住,贺南鸿先她一步下来,站在旁边等她付钱。

    戚鸣雁磨磨蹭蹭地付了钱,又查对了一遍没落下东西,这才关上车门,内心不停碎碎念:我不会还得请他上去喝茶吧?

    贺南鸿看她一脸英勇就义地向自己走来,抿嘴一笑,抬手将那盒下午新摘的草莓递了过去。

    “我不上去了,这个你留着吃吧。”

    “啊?”

    “你不是喜欢吃草莓吗,每一个都是我挑的,没有生的,也没有坏的。”

    戚鸣雁没有接:“不合适吧贺组长,这份是你的。”

    “你把自己那份洗了拿给大家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贺南鸿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把包装精细的盒子塞给了她:“而且,我本来也不怎么爱吃草莓。”

    “呦,又不爱吃了,你下午跟青青可不是这么说的。”戚鸣雁一不留神,把心里的吐槽说出了口。

    贺南鸿别过头,用力压住嘴角的上扬,松开了握着她的那只手。

    “上去吧,夜里凉,我走了。”

    “你……”

    “到家会跟你说的。”一身墨色风衣的男人没回头,只是冲她摆摆手,扔下这句话,渐行渐远。

    “谁让你跟我说了……”戚鸣雁小声嘀咕着,捧起那盒草莓。春天的香气顺着纸盒开孔肆意钻进她的鼻子,勾起满肚子馋虫。

    她抱着草莓盒子,情不自禁漾开一抹浅笑,转身走进公寓大门。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大龄单身女青年冰封已久的心房,被那个熟悉的人,悄悄融开一方碧波,钻出的嫩芽,探头探脑,极不显眼,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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