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一天,戚鸣雁感受到了如沐春风的关怀。桌子上是丰盛的菜肴,茶几上是满满的零食水果点心,吃完饭是三个人围着电视嗑瓜子闲聊的温馨。
回家第二天,如沐春风的关怀逐渐消失,母爱父爱都回归了正常水平。桌子上是丰盛的剩菜,茶几上除了水果点心还有三堆瓜子皮,吃完饭她在母上大人的眼色下主动把脏碗收了走向洗碗池。
回家第三天……
“戚鸣雁,你起床为什么不叠被子!”
“反正晚上还要睡,干嘛叠啊……”
“你看看你这房间都乱成什么样了!行李箱就这么在地上开着也不收拾!”
戚鸣雁欲言又止,把那句“我出差的时候都这样”咽回了肚子,抬脚合上四敞大开的行李箱,就算“收拾”完了。
问题不大,这只是两代人生活习惯的正常差异,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回家第四天,她的妈妈就逐渐有些不讲道理了。
上班一天推开家门的夏女士,对着瘫在沙发上吃苹果的女儿展开攻击:
“你怎么不知道扫地呢?”
戚鸣雁仔细回忆了一下母上大人出门之前的交代:把冻带鱼从冰箱拿出来化一化,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没说扫地啊?
夏女士横眉一挑,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我让你扫你才扫吗!你眼里就没点活儿?这么大人了,不知道主动扫?”
母爱如山,母爱如海,母亲是伟大的,夏女士人在更年期……
戚鸣雁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些话,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惭愧微笑,握着啃剩的半个苹果,向扫把走去。
还好,戚江枫马上就要回来了。多一个人,就能多转移一些她的注意力。
远在帝都学校宿舍的戚江枫同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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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氛围越来越浓,在读硕士戚江枫同学回家后,着实替他姐姐分担了不少母亲大人的火力。一家四口听着新闻频道的背景音,对三室两厅的房子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
把最后一间屋子的窗帘洗干净晾好又重装回窗户边后,四个人直累得全都瘫在了床上。经济大权掌控者夏女士特批,去楼下澡堂子洗个奢华的澡,每个人都可以叫一份搓澡服务,两位女士还另加奶浴按摩。
新年,在劳动的疲惫与充实中,如期到来。位于北方的小县城,于昏黄的傍晚飘起细雪,道路上的车辆都开得慢吞吞。路边文明驾驶标语牌,底色已经略褪,但红红的大字依然醒目:平安车路人。
然而,对于大龄单身女青年来说,有些火力是可以让弟弟帮忙分担的,有些火力戚江枫却爱莫能助。自从戚鸣雁硕士毕业开始,过年对她来说,就多了一道永远躲不掉的坎。
正月初二,按照花县的习俗,是出嫁女子回门探望娘家的日子。
戚鸣雁的姑姑在狮舟市生活,平时工作忙,虽然狮舟离花县不远,但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能碰上戚鸣雁的时候就更少了。因此,她每年初二都会抓住机会,表达对这位老戚家出息闺女的关怀。
“还没合适的吗?你都三十啦,别太挑,再不找对象,光剩二婚带孩子的了!”
戚鸣雁满脸洋溢着程式化的笑容,不住点头赞同,并不忘伸手夹一块香喷喷软糯糯的排骨,戚江枫却撇撇嘴道:
“非找比她年纪大的吗,年轻的男孩多着呢。”
姑姑横了侄子一眼,语重心长地说:
“小雁啊,姑姑是过来人,你磊哥当时带回家那个女朋友,比他大三岁,那我能同意吗!处得再好也不行啊!结果你看怎么着,还没轮到我反对,人家姑娘自己就受不了压力提了分手。这女人啊,不能谈小男朋友,那都靠不住,别说没结婚,结了婚说不准最后也得离啊……”
排骨被戚鸣雁嗦得十分干净,只剩个光溜溜的骨头吐在桌上。她一边继续微笑点头,一边把手摸到白灼虾的盘子里。
“姐,磊磊家的小文文今年期末考得怎么样啊。”夏女士在姑姑连贯的一长串输出里,愣是抠到一个稍纵即逝的缝儿,自然亲切地把话插了进来。
“哎呦别提了,小文文要能有鸣雁跟江枫一半省心,我都乐得睡不着觉!”
话题就这样毫无痕迹地从催婚转移到了孩子教育,饭桌上的气氛依然热烈又和谐,戚江枫与戚鸣雁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都读懂了对方眼中饱满的钦佩。戚鸣雁手里刚刚剥好的一个虾仁,被她狗腿地放进了妈妈碗里。
谢母上大人出手相救之恩!
一顿饭渐渐吃到了尾声,姑姑喝了半杯红酒,脸色微醺,突然一拍手:
“我差点忘了,我那老同学的孩子今年从国外回来了,还说安排给鸣雁见见呢!那孩子也特别优秀,今年刚博士毕业,叫顾超,我见过,一米八大高个儿,长得不错,就是这些年让上学耽误了,到现在没对象。正好他跟他妈妈回花县探望姥姥,小雁啊,你想不想见,我问问老郝,约个时间。”
戚鸣雁还没张嘴,刚刚悄悄维护她的夏女士已经公然倒戈:
“见啊!见见怎么了,成不成都多个朋友嘛!”
“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顾超过完年也去申城,这不正好跟小雁一起嘛!我这就给老郝打电话去!”
眼看两位中年女性一拍即合,已经开始商议在哪儿见、要不要带着家长,戚鸣雁有些郁闷,又无话可说,只能把杯子里残剩的饮料干了,扯出个勉强的笑容表示同意。
所以说,乖乖女的人设其实是有很大漏洞的。虽然做学生时能免于被长辈围攻,但当成长为大龄单身女性之后,也很难公然反抗长辈的安排,尤其这安排,还出自善意的关心。
见见就见见吧,万一真的合适呢?
不过另一边,接到老同学电话的郝女士,进展明显没这么顺利。
顾超从小就不是什么乖巧的性格,他拿的一向是桀骜不驯的剧本。在学校要做那个跟老师对着干还考第一的角色,在家要年纪轻轻就说一不二。
对于他妈安排的所谓优质女性相亲,他极为不屑:
“花县有什么优质女性,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上过大学就算知识分子了吧?”
“人家老戚的侄女学习可好了,中考的时候全县第三呢……”
“呵,中考——”
顾超毫不掩饰地用语气表达了嘲讽,但他妈妈全当没看见,继续道:
“……狮舟一中直接录取她进了明珠班,高考考上了申城的大学,大四还保送了研究生。”
“申城的大学多了去了,申南大学跟申理工都叫申城的大学。”顾超虽然依旧不以为意,但明显不像刚刚那么排斥了,随口问道:“那研究生毕业以后呢?不是说她今年都三十了吗?”
郝女士如何看不出自己儿子的态度转变,抿嘴一笑,接着说:
“毕业以后在申城工作了一年,就被调到了虹港分公司,在虹港又呆了四年,据说最近她辞职了,打算回申城发展。”
她走近一米八多的儿子,拍了拍他肩膀,揶揄道:“怎么样啊大博士,这算优质女性了吧?人家辞职之后可是立刻就谈好了新工作单位,不像你,毕业都半年了,还在家里蹲着呢。”
顾超被这个话题刺中,脖子一梗:“我那是还没想好!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总得挑个待遇配得上我的吧!”
“好好好……你工作的事情妈什么时候多嘴过,不都让你自己决定吗?但是找媳妇也很重要啊,你再优秀,也三十一了,拖不起。就去见一面,时间地点都你们俩定,见了觉得不合适我绝不啰嗦,行不行?”
“见就见。”顾超一刮鼻子,牛气哄哄道:“你说的,不合适你不啰嗦。这个老戚的侄女要是对我芳心暗许,天天来纠缠我,我可是会直接拉黑的,到时候别又来埋怨我不给你老同学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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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花县一家新开的商场里,是个茶餐厅。
茶餐厅在花县算新鲜东西,因此这家店装潢极为讲究,还十分豪气地把店铺开在了顶楼。
顶楼店铺房租不菲,餐厅定价自然也不会亲民。茶餐厅两侧分别是昂贵的鲜切牛肉火锅,和比火锅还昂贵的日料。戚鸣雁看着门外菜单上的价位,哭笑不得。
虹港街头正版茶餐厅里的狭窄和拥挤令人印象深刻,再看看遥远北方窗明几净的店面,以及海报上禾东口味改良版鲜虾滑蛋,她内心一时五味杂陈。
也罢,反正最好吃的a国快餐炸鸡在c国,谁说原汁原味才是正宗呢,美食文化的魅力不就在交融和推新吗?
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立领羊毛大衣的男士,头发十分整齐地沿着发缝分列两侧,一丝不乱,大约借了定型产品的辅助,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
戚鸣雁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休闲裤和运动鞋,突然有些心虚。
不是说随便见个面聊聊吗,怎么搞这么隆重?幸好出门前还涂了个口红,不然这一对比,人家不会觉得她不尊重这场饭局吧?
顾超视线在门外转了一大圈,几次从那个背着帆布包穿着羽绒服的姑娘身上扫过,但这家店外面并没有其他顾客了,他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跟他相亲的优质女性。
他觉得,自己这精心准备的一拳头,似乎是打在了棉花上。
姑娘眼中的惊讶只一瞬便安然藏好,大方得体地走上前对他说:“你好,我是戚鸣雁。”
好吧,顾超承认,她这身装扮,反而让他产生了兴趣。毕竟从前在a国,女性化妆出门几乎像穿衣服一样必要,像她这样顶着张干干净净的脸就敢来相亲的,他确实头一回见。
尤其是,她长得还并不算好看,属于扔进人群一眼找不到的类型。她凭什么,面对着他,还能这么自信呢?
顾博士嘴角微挑,展现出一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迷人微笑,十分绅士地一点头:
“顾超,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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