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酒也不知道自己在墙头上待了多久。
暮春的风还带着几分冷意,穆如酒就坐在青墙上,听着那些僧人与守卫的窃窃私语。
直到那禅房的门再次打开。
最先从禅房中走出来的,是身着华丽的一位小姐。
她的眼圈红红的,却是不住地转头看向身后。
紧接着,寂安便从禅房中走了出来。
僧人仍旧是双手合十,一袭素色的僧衣,看上去波澜不惊。
穆如酒看向僧人,又看了一眼那正在对僧人说话的大小姐。
“多谢寂安大师。”
那位大小姐这么说,穆如酒便有些恍惚。
寂安应该跟她说了很多吧?
穆如酒不知道。
墙头的风有些冷,穆如酒缩了缩脖子,鼻尖微红。
生气吗?
倒也不是。
毕竟穆如酒也只是一个香客而已,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抵就是比寻常香客多见过寂安大师几面,但归根结底,这些又不算什么的。
那位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富家大小姐。
但是穆如酒,什么也不是。
——她甚至连香火钱都拿不出来。
如果她是寂安的话,应该也不会跟她说话的吧?
怎么想都觉得浪费时间的。
穆如酒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睛有点酸。
又看了僧人一眼,穆如酒想着,今天寂安大概是不想见她的。
算了吧。
穆如酒垂眸,遮盖住了眼中的落寞。
没再停留,穆如酒转身,从高墙之上翻身而下,向着山下走去。
僧人的思绪似乎并不在眼前这位小姐身上。
那位小姐眼眶微红,向着僧人双手合十行礼:“寂安大师若不嫌弃,可以来李府做客,李府上下一定会将大师奉为座上客。”
僧人缓缓回神,只是向她微微垂眸,一言不发。
李家小姐眼中浮现几分落寞:“叨扰了。”
僧人的眸光看向远处的高墙。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既然如此,小女便不打扰大师了。”
说完,李家小姐便准备离开了。
原本以为僧人会送一送的,但是那位寂安大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李家小姐存的那几分心思便没了多少。
寂安有些走神。
就连一旁的慧空都看出来了。
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目送李家小姐离去。
“师父!”
有僧人从前院一路小跑过来,站在了慧空和寂安面前。
“师父,你们没事吧?”
慧空微微皱眉:“怎么了?”
那僧人忙行礼道:“徒儿刚刚从寺外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一女子翻墙出来,还以为是什么窃贼,这才匆匆赶来……”
“寂安师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还不等那来的小僧再说些什么,那向来端方正雅的僧人恍然想起什么,便朝着寺外奔去。
老僧慧空看着寂安消失的背影,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失了佛性的寂安。
……
寂安跑出去的时候,李家小姐还没走。
见僧人竟然这样追出来,眼中的欢喜难以言喻。
她还是矜持地来到寂安面前向他行礼:“寂安大师,您是愿意去小女家做客吗?”
寂安不答。
或者说,寂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李家小姐身上。
他四处张望着,却不见那一抹熟悉的红。
她走了。
生气了吗?
寂安垂眸,心头却是没来由地惶恐。
不来了吗?
生气了,然后就再也不来了吗?
李家小姐见一言不发,也未曾看向她,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她刚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就见僧人抬步,竟然是准备往山下走去!?
寂安住在这寒蝉寺十几年,从未下过山。
“寂安!”
寂安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寂安恍然回头,那双慌乱的眸,便对上了慧空平静又浑浊的眼睛。
寂安突然感觉有些眼酸。
李家小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见寂安大师和寒蝉寺的住持都追了出来,一时之间除了行礼,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慧空先是向李家小姐欠欠身,这才转而看向寂安。
僧人的眼尾殷出几抹红。
他的呼吸还没有调匀,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老者,他站在原地,眉眼间不见慈悲。
慧空站在他面前,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大抵是李家小姐第一次从那位寂安大师的口中听到,除了佛号之外的不一样的话。
就算是她去找这位寂安大师解惑,也是求了数月,用尽手段才见到的。
哪怕是见到这位大师,不管她如何求问,寂安从来都是一言不发的。
只是那一双眼睛似乎蕴含着许多的道理,李家小姐看了半晌,不觉就湿了眼眶,泪流满面。
是以,哪怕是请求寂安大师解过惑的李家小姐,也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不一样的话。
“师父……”
僧人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只是那一句师父中,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他就那样慌张地看着慧空,僧人的衣裳迎风轻扬,卷袭着无数的情绪。
……
寂安最终没有下山。
慧空将他带回了禅房。
他跪坐在慧空面前,微微垂眸,一言不发。
慧空不语。
禅房中,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那袅袅的檀香氤氲,僧人跪坐在蒲团之上,身姿笔挺,如同画中的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
是慧空先叹了一口气。
“明日,我为你点上第一颗戒疤。”
似乎是过了许久。
僧人垂眸,声音低沉却坚定。
“徒儿心中有惑,不敢受此戒疤。”
慧空垂眸,看着眼前他最器重的僧人。
十几岁便开悟至此,只差一步便能得道成佛,慧空是想要将他培养成那般万人敬仰的佛陀的。
这南溪百年之内从无佛陀济世,若是寂安能够成佛,便能成为南溪百年之内,第一位成佛之人。
只是现在……
这位僧人,心中有惑。
禅房内,烛火摇晃。
大抵是有风吹进禅房,僧人跪坐在那里,睫毛微微颤动。
“师父。”
寂安叫了一声。
慧空看向僧人,没有回应。
寂安自然是知道慧空听到了。
他缓缓抬眸,看向慧空,眼中的情绪清明了几分。
“她生我气了。”
慧空从没见过那样的寂安。
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慌乱地想要让旁人帮忙出主意一样。
他说,她生我气了。
他问,她还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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