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绵站在一处不太看得明白的画前看了许久,有位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这幅画是残次品。”工作人员的声音不高,由于这边看画的人很少,温绵听得很清楚。
“残次品?”她转过脸看向说话的那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微笑的幅度很小,看起来倒是没有对这幅“残次品”的任何不满,反倒是有种欣赏的眼光。
温绵说不出来这种眼光里的感觉,像是老师在看学生,又像是分开许久的情人对视,也像母亲在看孩子。
总之,很复杂。
她被那个工作人员感染,重新望向那一幅“残次品”。
“嗯……其实与其说它是残次品,倒不如说它是未完成品。”温绵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加上漂亮端庄的形象,吸引来了少数几个旁听者。
“怎么说?”工作人员引导她的表达。
温绵沉默了片刻,然后娓娓道来:“整幅画只有两种颜色,黄和蓝,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黄和蓝,然后,色彩的饱和度很高,却又少了点什么,蓝色忧郁,充满怀疑,而黄色奔放,对一切未知充满向往,我觉得这是一幅待填补的空白。”
工作人员扶了一下厚重的镜片,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笑意。
此时,温绵身后有多了一些人,他们看起来的确像是来自各行各业,有着不一样的标签。
但是,他们似乎都对这幅画感兴趣,并且,也很想听听温绵是如何从自己的角度理解这幅画。
“这个可以用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温绵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这幅画,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凹凸的画面,“我们或学习或工作或生活,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心事和烦恼,会产生两个自我,一个怀疑自己并怀疑外界的一切,另一个会寻求解决办法并不断超越自我。”
温绵又讲了一会儿,直到她不再讲了,突然有人缓缓地拍起手来。
她转头,那个工作人员眯着眼对她笑,手上鼓掌的声音稍大了一些。
随后,是更多的掌声,此起彼伏,还伴随着一些赞同的声音。
“谢谢你。”工作人员说。
“啊?谢我什么。”温绵好久不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多话了,一时有些羞赧地别过脸。
“谢谢你为这幅画作注解,我觉得它能遇见,哪怕一位能读懂它的人,它就算完整了,”工作人员取下眼镜,眼角爬满了鱼尾纹,还有点点老人斑,“准确来说,应该是它被完成了。”
温绵觉得自己被抬举了,毕竟她只是简单地讲述了她的个人观点,不敢说这是对大师之作的注解。
只有创作者才能注解自己的作品,她一直这样认为。
画展的规模不算大,欣赏画作的人却很多。
主办方贴心地准备了饮料和点心。
温绵终于在这时欣赏完全部的二十一幅画作。
她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只喝了半杯橙汁。
她看向落地玻璃窗外的夜色,脸上缠着疲惫。
“你好啊。”一道沙哑,能听得出来饱经风霜的声音从温绵对面传来。
她回正身子,便迎上刚刚那位年长的工作人员的目光,厚厚的镜片下是一双慈爱的,仿佛装得下一整个世界的眼睛。
“你好。”
“我可以坐在这边吗?”
“当然。”
工作人员在温绵对面缓缓坐下,举止间尽显接受过岁月洗礼的优雅与端庄。
由于刚刚两人一起欣赏过画作,某种意义上,温绵觉得她已经认识了这个人,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在等人吗?”工作人员先开了口。
温绵笑而不语,不过几秒后,她点点头。
虽然莫晴雨说了不来,但温绵还是选择等她的女皇帝,等她在满朝文武中抽身来接她回宫。
她并不确定能不能等到莫晴雨,更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等到,她觉得等来的极有可能还是老许,她垂下眼皮不想抱希望了。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吧。
莫晴雨说了不来,大概率就是不来了。
毕竟,她答应了会做的事情也没几件真的做了的。
温绵已经习惯了这种无谓的等待,它们教会她用心感受自己,体验生活,接受新鲜。比如现在,温柔高知的画展工作人员坐在对面跟自己聊天。
工作人员端起一杯凉白开,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后,抬眼看向温绵极浅的眸子,“我姓宋,单名一个慈悲的慈,请问女士贵姓?”
“你好,我姓温,叫温绵。”
“温小姐,学过绘画?”
温绵的脸透着薄红,在暖黄的灯光下,像半熟的水蜜桃,呈现诱人的色泽。
“没有学过,”她略有些难堪地移开眼神,她怕宋慈觉得她一个非科班出生的人竟然还夸夸其谈了那么久,“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些纯属个人想法,没什么道理的。”
看出了她的心思,宋慈立刻接话:“没有,我觉得既然不是学习绘画的,能有这样独到的见解,实属难得,我为自己选择坐在这里感到欣慰。”
温绵看向宋慈,才觉得这人的说话方式很讲究,不是拿人打趣寻开心,亦不是随随便便尬聊。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精致骨感的下颚线,“我不懂绘画,只是喜欢欣赏,偶尔可以带入个人的情绪和经历。”
“很直观?”宋慈一直盯着温绵,像方才看那幅“残次品”时的眼神,复杂的,令人看不透。
“嗯,应该是的。”
宋慈朗笑了几声,“温小姐很有意思,不过适当放松一些,放开自己一点,或许会更自在。”
就在这时,一条消息打破了聊天时轻松愉快的氛围。
【莫晴雨:“出来,西门。”】
五年了,温绵收到莫晴雨的信息并不多,所以,当专属信息提示音响起时,她的心陌生地颤了一瞬。
每一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倒灌似的搅动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让她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越来越窥不见天光,越来越执迷不悟。
温绵咽了咽干干的喉咙,有些意外地看着亮了一会儿又黑掉的手机屏幕。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她犹豫了好几分钟,才慢悠悠地起身。
“温小姐等的人来了?”
温绵没有回答,拿起包包微微颔首后一脚跨出了座位,转身浅笑嫣然:“谢谢你,再见。”
市立会展中心的西门静悄悄的,像是有人刻意做了紧急疏通。
一墙之外的市民广场上,没有规律可言的叽叽喳喳声传进了温绵耳朵。
那辆高调到不行的兰博基尼犹如一只皮毛铮亮、通体橙色的野兽,虎视眈眈地蹲在灯光的阴影里,等待猎物的靠近。
温绵来到剪刀门边,没有立刻上车。
这几年,她很少坐这辆车。
车子熄了火,黑岑岑的窗玻璃上看不见里面的人。
直到窗户降下来了一点,直到那个浓丽的女人望向自己,温绵才觉得这是真的,莫晴雨的确来接自己了。
就在上一秒,她还以为,是司机老许开的车。
温绵坐进车里,靠在床框上,呼吸均匀,看到信息时的那一股躁动已经消散。
窗外的霓虹绵延成一条没有尽头的射线。
她们两个没有说话,换作以前,温绵会很想告诉莫晴雨,她今天看见了一幅很特别的画,和一位很有涵养的工作人员聊了天。
但是,今天她不想说了,她不想跟莫晴雨分享点点滴滴了,她只想沉默。
直到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响起,莫晴雨还在讲蓝牙电话。
温绵想起了前天看的那个《女帝登基》,西门的王氏要造反,北门的李氏要讨伐,北方闹饥荒,南方闹瘟疫,女帝陛下忧国忧民忙着呢,废寝忘食,要过劳死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看向树木渐渐多了起来的窗外。
莫晴雨亲自来接她了,人就坐在她身边,但温绵的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实感。
她曾经幻想着能跟莫晴雨像正常人那样相处,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伤心难过的时候窝在她怀里撒娇,周末一起去喜欢的餐厅吃饭,然后看一场电影。
但是现在,她不想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