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还是原来的天,浓稠灰暗,永远的冷色调。

    天气则是骤然变凉的。一夜过后,树叶变得红黄相映,风一吹,便妥协似的簌簌抖落。只剩些枯枝败叶倔强地立在枝头,打着颤。

    不知从哪天起,薄衣薄裤就忽然被大衣棉服取代了。天上的太阳无力地散发温度,抵达地表时早已凉了半截。

    学校前人群熙攘,有些是站着等孩子放学的家长,更多的是成群结伙离校的学生。棉衣汇聚成黑灰色的海,和冬天一样,是萧瑟阴沉的调调。

    顾柠西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很喜欢买颜色死气沉沉的棉服。她不喜欢黑色,那是在葬礼上常见的色彩,会让她想起一切和离别有关的回忆。

    她穿着奶白色短袄,背着亮橘色书包,站在马路牙子旁边等着。在一片灰蒙蒙的色调里甚是惹眼,如同春日枝头的第一朵雏菊,鲜嫩可爱。

    就是这裤子有点漏风……她总觉得自己迟早被冻出老寒腿。

    好在今天的温度不算太低,只要徐筠早点来接她,她就可以早点进车里取暖了。

    她记得徐家的车牌号。

    很快,在整点的时候,一辆暗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了学校门边。车身很低调,车牌号却很嚣张。

    驾驶位置上是个青年人,穿着同色正装,西装领结白手套,很有精神。看到她,司机又把车开的近了一些,下车为她礼貌地拉开车门。

    顾柠西眼神暗了暗。

    徐筠果真是派了司机来接她,还是个专业培训过的职业司机。

    这个人,总拿钱来敷衍她。自己乐得清闲自在,从不露面。

    她把书包一股脑扔上后座,带着一丝小情绪坐在了后面。

    合上车门的时候,她不经意看见外面有几个脸熟的同学走过,连忙扑过去关好车窗。

    这辆车应该是徐家能用的最便宜的一辆。

    饶是如此,在这所寒门学子云集的重点学校,还是有点夸张了。毕竟连校长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

    她今天穿的用的都是看不出牌子的定制款,就是希望尽量不张扬,以免带出攀比的风气。

    司机很有职业素养,不抽烟,注重车内清洁,但是也不和她说话。他的使命就是开好车,把雇主安全送到家。

    顾柠西觉得很无趣,“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空气中满满的尴尬气氛。

    顾柠西看了看他紧握方向盘的手,干净的白手套,和打了领结的双排扣小西服。

    好吧,不用说了。

    她自讨没趣地坐回去。

    而后又问:“师傅,您今年多大了?”

    司机:“……不到三十。”他停了一下,添上俩字:“已婚。”

    顾柠西眼前一亮:“您是哪里人呀?”

    司机:“本地人。”

    “噢。”她脑子空空,想到什么说什么,“那你是一直在给徐家的人开车吗?”

    司机扶了扶耳麦,表情不大自然,“不是。”

    这下顾柠西明白了,他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而非徐家的私人司机。

    如果是徐家亲自雇佣的司机的话,那司机就等同于是徐筠的人,长期服务于车主,只听从徐家主人的吩咐。一天的行程轨迹,均要汇报,费用也由徐家内部报销。

    但如果是外包业务,那么司机签的就是第三方劳动合同,由汽车公司分派过来,不会经徐筠的手。

    换句话说,今天是这个司机接送她,但明天就不一定了,公司那边会根据情况调整排班,司机的时间也更加自由。

    她放下心来:“那你掉个头,我今天先不回别墅。”

    司机果真听从她的指示,转换了方向。

    她没回家,而是去了顾家。

    整整一年没回来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于她而言,两边都是亲人,可徐若川却让她和原生家庭斩断联系,不希望她回去探望。

    而她离开这么久,顾家的人也并未来找过她,几乎是音讯全无。

    在对她的掌控度上,徐筠做的远远比他的父亲宽松很多。

    至少徐筠会给她一个自由的司机,还让她入学,允许她分走徐家的财产。

    换做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也许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自由吧。

    ……

    晋城的一角,依然保留着岁月痕迹的风貌。这儿离海远,离山近,满镇开着墨兰,来自北方的风吹不到这里,如同亘古不变的孤岛。

    她绕过曲折的小路。一年没有回来,竟不能迅速辨认出沿途有些熟悉的风景,她是缓了一会儿,才顺利到达自家爬满花藤的小院儿的。

    顾柠西的人生经历比较简单,没经过大风大浪,唯一比较离奇的人生经历,就是恰好长得和徐若川的爱女神似,然后一脚误入豪门。

    离奇归离奇,在离奇的人生开始以前,他们一家人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

    院子里养着一些鸡鸭,地面清扫得很干净,连一丝落叶都没有。

    当她的双脚踏入家门时,家中的狗反而先沸腾了起来。

    门口没有人出来。

    她拿起手机,拨下一个号码,家里的座机并没有按时响起,她的手机一直显示连接中,最后是通话失败。

    可能早就换了号码吧。

    说真的,从半开的小窗望去,可以看见家里新添了很多物件,比如院子里的洗衣机,屋檐下蹦蹦跳跳的麻雀,花丛里换上的君子兰。顾钦的小房间落了灰,他在医院待的时间太久了,父母应该会常去医院陪他,因此家里不是全天都有人。

    没有她的生活,一切都照常进行,离了谁都能过。

    太久没回来,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更怯”。

    等了许久,铁门不见打开。她又细细看了一眼,确认家里没人。

    她原来的房间摆满了杂物,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一只棕黑的小熊玩偶扔在地上,灰扑扑的,被太阳暴晒变了色,已经面目全非。

    而那个小熊,是她从小的伙伴。

    她站了片刻,默默退了出去,跟司机道:“我们回去吧。”

    到家以后,天彻底黑了。

    她溜回了自己房间,花了点时间预习了一下明天的功课。然后去厨房,摸索着给自己做了点饭。

    饭才刚做好,徐筠就回来了。他换了衣服,习惯性地往阁楼上走。

    “快来快来~先别上去,试试我做的新菜式。”顾柠西兴奋地冲他招手,“一年来第一次得到机会下厨,包你满意。”

    她欢快地拿着饭勺打转,又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还有就是……今天我把晚自习给翘了。”

    这是给他提个醒,万一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好让徐筠有个心理准备。

    “你就算逃学,也与我无关。”

    她以为他没听清,没想到居然听见了。

    徐筠脚步没停,还是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

    顾柠西勺子都没放下,“蹭蹭蹭”跑上楼梯粘着他,“哥哥,你好歹关心我一下嘛,我又没有要害你,我这不是让你多了解了解我,好增进一下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吗。”

    “而且,你今天肯定又没吃晚饭。”她伸出油乎乎的小爪子去拉他袖子。

    以前,只要家里没人做饭,徐筠就像是没有胃一样感觉不到饿,从来不会主动催。不像她,肚子一饿就受不了,肯定要佣人弄点好吃的享受一下,指挥管家去采购各种食材。

    眼见着那双小手就要伸过来,徐筠脸色一沉,迅速拉开距离,将双手背在身后,冷声道:“洗手去。”

    嫌弃她?

    顾柠西只好回去洗手,趁他转身做了一个鬼脸。

    等到她把饭全都弄好,徐筠已经坐在了餐桌旁。

    从前是他们和徐若川一起吃饭。

    长长的餐桌,坐三个人绰绰有余。徐若川坐在她旁边,徐筠则自己坐在另一边,离他们两个远远的。

    每当顾柠西问哥哥为什么不坐近一点,徐若川就会打断她的话头,让她多吃一点,告诉她吃饭的时候讲话容易呛到,要食不言寝不语云云。那个时候,徐筠低头不语,专心切着盘子里的食物。

    后来顾柠西想,徐筠可能是嫌她聒噪吧。徐若川也习惯了这样的座位安排,并未觉得不妥。

    现在徐若川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给她布菜。

    长长的桌子只有两个人用,她坐这头,他在那头。

    可是两个人坐那么远,那边的肉……她根本够不到啊。

    顾柠西看着远方的红烧肉,几乎要馋哭。

    那盘色泽鲜艳,肥瘦适中的红烧肉,就刚好摆在徐筠前面,离她十万八千里。

    徐筠并未表现出对它的兴趣,甚至还把几块肥肉从盘子里挑出来。

    典型的暴殄天物行径。

    顾柠西决定靠自己。

    她拎起自己的碟子,把椅子搬到徐筠旁边坐下。对上徐筠的目光,只是笑笑,“我怕你够不到那边的菜。”

    怕他不信,还把那边的盘子拢了拢,一并推到他面前。

    顾柠西安排妥当,称心如意,“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吃到所有的东西了。”下一秒,就伸出一截筷子,毫不气夹走盘子里最大的一块肉。

    徐筠不露辞色,依然慢条斯理地摆弄自己碟子里的东西。

    他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菜。放过量的调味品,荤素搭配失衡,色相也不吸引人。又是煎又是炸,营养师看到要被气晕。

    徐家的家庭营养师已经被解雇了,现在家里没有能够差遣的人。他慢吞吞地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也是同样的差强人意。

    汤里还有一点肥肉,他直勾勾盯了半晌,打算把这碗汤放弃掉。

    这时,视线里横空伸出一只手来,拿着漏勺,把里面的五花肉肉全都撇了出来。

    顾柠西双目炯炯有神,热情洋溢地看着他:“我喜欢吃肉,你不要的话可以都给我。”

    不能允许世界上的任何一块肉被浪费。

    她出手稳准狠,不到几秒,里面的肉就被拣了个精光。

    徐筠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又看了看她碟子里的肉,视线很是复杂。

    顾柠西毫无察觉,嘴里塞了食物,原本带点婴儿肥的小脸更显圆润。

    还是自己做饭好吃,厨艺再顶级的厨师,也不能完全了解她的心意。

    徐筠默默搅拌着碗里的粥,勉强喝了几口。

    “哥哥,关于顾钦的病……”

    顾柠西瞅准时机,终于先开了口。

    徐筠意外地看向她,眉角微挑。

    餐桌上光线很亮,将食物照得清透,四周却陷入一片黑暗。他的半张脸在阴影下,一道光投在他放置在桌上的手上,骨节处透着盈盈光感。

    他的沉默,给了顾柠西不大好的预感。

    他捏起餐刀,暗色薄唇抿了抿,嗓音淡淡响起:“医疗组内部人员有些变动,最初的方案也推翻了。我也不精通医术,对此无能为力。”

    顾柠西脸色发白,棕黑色的头发有几缕不着调地散着。

    她眼睛转了转,垂眸盯着餐盘。嘴唇再也不像之前总是向上扬起,如同秋风扫过的落叶般颓然。

    她一直在想,病床上那个瘦弱的孩子该怎么办。嫩芽一样的娃娃,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就要被命运扼住喉咙,实在可惜。

    她的剧烈反应,分毫不落地被徐筠看在眼里。

    他似乎早知结果会如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搅了搅碗里的粥,继续道:“我刚接手公司,诸多业务不熟悉,徐家很可能败在我手上。目前资金链正处于崩溃的状态,我在想……”

    “啊?这样啊。”顾柠西只是连连点头,没听他下面的话,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若过不惯清贫拮据的生活,可以离开徐家,去找你原来的父母。”徐筠给她抛出选择,漠漠道:“毕竟在你心里,他们才是和你一起生活的家人。”

    顾柠西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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