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女挺直脊背,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高台,朝主位的江皇后略施一礼,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一看便知是大家族才养得出来的名门闺秀,同时又具备一般闺秀所没有的皇室气度。

    两侧的伶人开始奏乐,少女跳起舞来。

    每一个动作标准而不呆板,合着节拍扭动盈盈一握的腰肢,那纤细的身姿在这一刻爆发出巨大的生命力,似乎要把这深宫的冰寒给融化了去。

    她就像只高贵的天鹅,傲然于初春的天地间,轻舒羽翼,为即将复苏的万物献上一支热烈的舞。

    仿佛为了应景,天空恰到好处地飘起细雪,台面很快就积起一层洁白。

    少女的动作丝毫不受风雪影响,规范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舞动天地,忽如春风来。

    细雪纷飞,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是当之无愧的花神。

    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呼吸都放缓了,就怕一口气吐得太重,打破这美如画卷的景象。

    江皇后端坐在主位,端庄的脸庞早在侄女登台的瞬间变得柔和,一舞毕了,更是不由自主噙上一抹微笑。

    再看负责评比的几位老乐官,皱巴巴的脸上也都是赞叹的表情。

    张淑妍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即使穿着同样的舞裙、跳同一支舞,有些差距还是一目了然。

    怪我太轻敌……

    她幽怨地盯着台上那道倩影。

    谁能想到那个刁蛮任性、不学无术、整日和宁王世子厮混的江寒枝,会有这般本事?

    她都能想见,花朝节当天,整个京城皆会因这支舞对江寒枝改观。

    “看来诸位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听到江皇后这么说,一名老乐师起身答复道:“老朽活了这把年纪,参评了几十年的花神选拔,还从未见过如曦乐郡主这般曼妙的舞蹈,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啊。”

    江皇后年轻时也担任过花神,闻言只是淡笑:“都是瑛国公夫人教女有方。”

    等到礼部尚书宣布今年花神扮演者是江寒枝时,张淑妍还是一整个动弹不得的状态,周围贵女有意无意朝她投射过来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连续两年夺魁,一朝成为江家女的手下败将。

    关键是败给了众所皆知的草包。

    这个打击太过巨大,张淑妍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被雪冻住了,寒气自脚底往上窜,冰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怎么会是她!”

    陈诗婷率先喊了出来,难以置信地指着江寒枝,后者回以冷哼,连个轻蔑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陈诗婷知道这些世家自诩百年望族,瞧不上屠户起家的陈氏,所以才想借花神选拔这个机会压她们一头。但她懒散惯了,吃不了练舞的苦,平时疏于练习,原本就不觉得自己能胜出,便把希望都寄托在张淑妍身上。

    张格早早就攀附上祖父,将军府和张家又有姻亲关系,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张淑妍赢了就等于她赢了,等于她镇国将军府高于京城众世家。

    好在这个表妹也给力,连续两年担任花神,让她在贵女面前扬眉吐气。

    然而今年——

    张淑妍居然输了!还是输给她最最最最讨厌的江寒枝!

    想到这里,陈诗婷没好气地剜了张淑妍一眼。

    真是废物!

    “陈小姐觉得有何不妥?”

    面对陈诗婷,江皇后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语气还算温和。

    “她可是公认的草……不晓音律、不通歌舞,如何能有资格担任花神?花朝节这么重要的节日,万一让她搞砸了……”

    “哦?”

    江皇后淡定地啜了口茶,直视陈诗婷道:“你说‘公认’,但今天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花神选拔,曦乐郡主的舞你刚才也看到了,确实精彩,不是吗?”

    “看到是看到了,可……”

    “而且这个结果是由宫里资历最深的乐官和礼部一致得出的,公平公正公开,如此,陈小姐可还有哪里不满意?”

    江皇后眼神犀利,但陈诗婷浑然不觉,她沉浸在败北的耻辱中,情绪激动:“谁不知道江寒枝是皇后娘娘您的亲侄女,说不准他们是为了讨好您……”

    “放肆!”

    江皇后把茶杯往地上用力一摔,在场的人顿时吓得一哆嗦。

    “你这是在质疑朝廷命官还是在质疑本宫?不反思自己实力不济,倒给别人泼起脏水来了?陈老将军就是这样教导孙女的?”

    陈诗婷这才惊觉眼前人是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宫之主,更何况此时没有陈贵妃撑腰,她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惶惶然跪在皇后面前:“臣、臣女知罪。”

    江皇后见她服软,收敛怒容,淡声道:“知罪便好,要知道祸从口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陈小姐心里应该有数。念你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初犯,本宫也不罚重,回去禁足一个月吧。”

    “是。”

    陈诗婷咬咬牙,不情不愿地应下。

    “姑姑刚才好威风。”

    等到散场,江寒枝陪同江皇后回到寝宫,佩服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你呀。”江皇后笑着打掉她的手,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又心疼地牵起来,“穿那么少,刚才在外面冻坏了吧?”

    “还好,跳着跳着就暖和了。”说完江寒枝就打了个喷嚏。

    “跟姑姑还逞强呢。”

    江皇后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命令宫女拿手炉来。

    “这几年没白练,花朝节那天不知有多少儿郎要拜倒在你裙下。”

    “姑姑你瞎说什么呢。”

    “长公主都跟我说了,那天赏梅宴上你和乔公子相谈甚欢。”

    江寒枝没料到这事会被突然提起,无奈道:“我就是和他同行了一段路,你们别乱想。”

    “好好好,姑姑不说,我们枝枝长大了,懂得害羞了。”江皇后笑道。

    “我才没害羞呢!”

    “那脸怎么这么红?”

    “这是热的!屋里炭火太足了。”

    “嗯嗯,枝枝说是热的那就是热的。”

    江寒枝无语,知道姑姑认定的事实再怎么澄清也没用,于是放弃解释,老老实实闭嘴。

    按姑姑刚才教训陈诗婷的——多说多错嘛。

    由于这个话题,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乔玄。

    只不过一面之缘,要说自己对他有什么心思是不可能的,顶多只是因为他顺手解围而有点好感,但绝对谈不上“喜欢”二字。

    说到底,男女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江寒枝捧着手炉,陷入苦想。

    她喜欢很多人,父母、弟弟、姑姑和姑父、太子哥哥、温表哥、子浩哥哥、云姨和泓叔……但这明显是对亲人的喜欢。

    她也喜欢已经出府的玉翘,喜欢轻红和浅碧,喜欢茶馆的评书梨园的戏,喜欢东市的糖葫芦和栗子糕……这些又是不一样的喜欢。

    她还喜欢宋疏桐。

    那家伙老是跟她作对、抢她东西,嘴巴又毒,还经常发莫名其妙的脾气,就拿最近的赏梅宴说——明明迟到在先,一来就怒气汹汹地质问她一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简直是有病!

    即便宋疏桐大部分时间挺讨人厌的,但江寒枝还是喜欢他。

    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宋疏桐都会第一时间和她分享,幼时甚至不顾自身安危保护了她;虽然喜欢欺负她吧,但把她弄哭后手忙脚乱地哄的人也是他。

    那么,对宋疏桐又是哪种喜欢呢?

    说是亲人不太像,朋友吗?好像也不对……

    结果,直到离开皇后寝宫,江寒枝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的问题就暂时不想,她摇了摇脑袋,开始思考打赌赢了,该让宋疏桐做什么好呢?

    边想边出了宫门,正准备搭上回府的马车,突然被人叫住。

    “江寒枝!”

    回头一看,是陈诗婷和张淑妍。

    怎么又是这二人组?

    江寒枝翻了个白眼:“还没走啊?不会专程等我的吧?”

    “看来传闻不可信呢。”张淑妍脸色很不好看,几乎是硬撑着挤出这句话,“郡主当真深藏不露。”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江寒枝不愿多言,在轻红的搀扶下踏上脚凳,准备上马车。

    “谁让你走了?我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

    见她要走,陈诗婷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力气之大让江寒枝整个人踉跄着从脚凳上跌落。

    “郡主!”

    轻红大概也是没想到陈诗婷会来这么一出,太过突然以至于没能扶稳江寒枝,只能眼睁睁看她往后倒。

    完了。

    好不容易赢了,还没来得及找宋疏桐兑现承诺就要一命呜呼。

    这是江寒枝的第一反应。

    后脑勺和大地亲密接触,不死也会摔成个傻子吧?

    每次遇上这俩神经病就没好事,要是死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落入一个满是墨香的怀抱。

    待后仰导致的晕眩过后,江寒枝睁开眼,和一双温润的眸子对上——

    是乔玄。

    张淑妍看到关键时刻出现的青年,本就苍白的脸色白上加白。

    “没事吧?”

    乔玄先是关切地问,随即像是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妥,赶紧松开江寒枝,让她安全站在地面。

    “抱、抱歉,事态紧急,唐突了郡主……”

    眼前的青年涨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向她解释。

    江寒枝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上次面对一众贵女给她解围时云淡风轻,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肢体接触就面红耳赤。还以为这位乔公子和太子哥哥是同类型,没想到也有惊慌失措的一面,这么看倒是和温表哥是一类,书读多了的人都这样吗?

    看到少女的笑容,乔玄更加不好意思,为了不继续在江寒枝面前出糗,他转向陈诗婷,厉声说:“刚才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郡主就性命不保,你应该向她道歉。”

    ???

    陈诗婷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乔玄,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陈老将军的嫡孙女。”

    “那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陈小姐,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何况你刚才的行为与杀人无异。”乔玄不为所动,语气依旧严厉。

    “你爹都要看我祖父的脸色,你怎么敢跟我叫板?”

    陈诗婷气得肺都快炸了,右手高高抬起,准备往乔玄脸上招呼。

    “啪——”

    清脆的一个耳光。

    却不是落在乔玄脸上,而是打在陈诗婷脸上。

    陈诗婷被打得两眼一黑,后知后觉的疼痛从嘴角蔓延至整个左颊,这巴掌实在太狠辣,打得她好半天才理解状况——

    “江寒枝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江寒枝甩了甩发麻的手,冷笑,“差点就被你害死,打你一巴掌算轻的了,要不要我现在回宫里,去找姑父说理?”

    “你……”

    陈诗婷想起过往闹到永昌帝面前的经历——没有一次讨到好。

    “行,你有本事,我们走着瞧!”

    忍一时风平浪静,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

    陈诗婷捂着左脸,恶狠狠地瞪了江寒枝一眼,甩袖离去。

    第二次了。

    这是乔玄第二次完全无视自己,帮了江寒枝。

    追随陈诗婷离开前,张淑妍从马车旁的两人身边经过。

    低着头,没人注意到她此刻近乎扭曲的表情。

    早在一次诗会上,张淑妍就对乔玄芳心暗许,他年轻英俊、才华横溢,家世一顶一的好,性格更是没得说。

    她和乔玄接触过许多次,不惜放下身段试探他的口风,对方却总是礼貌地加以拒绝。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和江寒枝才短短两次见面就护着她!

    一天之内让她出了两次丑……江寒枝,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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