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芒笼罩整片大地, 浓郁的神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神息在空气中荡开,让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不敢与之相抗。
然而一切金光的中心,来源所在的云渊之中, 激荡开一圈浓郁的巫力。
酥酥瞳孔一缩, 下意识的跟着重渊跳下云渊之中。
然而云渊却排斥着不属于巫族的人, 一股淡金色的云雾将她托起, 无法碰触下坠的少年。
酥酥被那一股云雾托着, 怎么也无法下坠, 然而少年在云雾之中已经快看不见身影。
云渊究竟有多深她并不知晓。但是重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云雾之中, 让她心里生出一股恐惧。
刚刚重渊的话语中听着着实有些消极,让她心头砰砰砰直跳, 酥酥不知道云渊之下会有什么,但是她害怕重渊会出事。
酥酥伸出手,一股金色的光芒汇聚,而后凝结成一颗金色的小珠子。
金色的小珠子滚落下云雾之中,乍然漏出一股金光。
然而酥酥在金光之中并未察觉到重渊的气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重渊为何要跌入云渊之中?他口中的毁灭整个巫族的方式又是什么?
酥酥不得而知, 但她却很心慌。尤其是此刻, 抓不住重渊的身影让她心中焦躁难忍, 她却无法通过落下云渊去抓他,只能慌乱中下意识地去把巫族族长一把抓到手中。
耄耋老翁已经气息奄奄, 眼口鼻都开始流血不止。被酥酥粗鲁地一把拎过来, 颠簸之下又吐出一口血。实际上他已时日不多。或者说已经到了随时辞世的时候。
“云渊之下,有什么!”
酥酥急切地问。
那个地方连她都排斥, 她无法下去一探究竟。
时间过去的每一时一刻都代表着会给重渊带来她无法想象的未知伤害。
单纯是想象就让她坐立难安。
巫族族长目光落在云渊之下。
金色的云雾已经开始翻涌, 弥漫, 逐渐将整个云渊笼罩。
而在云雾缭绕之中,金光渐渐染成了黑色。
黑暗的不详气息遮天蔽日。
巫族族长终于变了脸色。
他没想到巫族的毁灭,居然是源自于此。
“遭了……”
“他居然真的知道……巫神像的秘密。”
巫族族长一脸颓败,他几乎是不可置信的,但却不得不臣服于现实。
一直以来被所有巫族忽视的巫子,他居然真的知道巫神像的秘密。
云渊无尽,巫神之力的源头。
而巫子的半颗心脏就是云渊的心。换言之,巫子才是巫族源头。
巫子以身投云渊,无尽云渊从当初源源不断流淌出巫力加持这一片巫族天地,会变成……反噬。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暗巫力从云渊之中涌出,而巫族山脉蔓延开的五万巫族人的身体里,逐渐涌现出金色的巫力。在半空中被黑暗的云雾所吞噬,金色的光芒汇聚成一道光柱,光柱的周围被黑色的云雾逐渐席卷,而后渐渐染上了黑色。
不详的气息遮天蔽日。哪怕是神息也在这一刻给属于巫族的毁灭之力让开路。
天空几乎被撕裂了一个口子。从天而降倾盆大雨。与之前汇聚着重渊的血水不同,此刻的倾盆大雨之中弥漫着浓郁的巫气。
然而随着暴雨落地,雨滴所拍击的地面,被腐蚀出一个坑。
数万人的惨叫声在这一刻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那些被雨水冲刷着的巫族人们,身体血肉脱离骨架,流落一地。
这是这场雨在剥落属于重渊的血。
五万巫族众,无一人例外。
金色的光柱已然彻底变黑,雨水再次带上浓郁的血腥之气。然而这一次的血腥之气却不是对重渊血肉的剥削,而是还债。
数以万计的巫族人都曾沾染过他的血,这一刻将他们曾经夺走的如数还来。
酥酥眼睁睁看着那光柱下席卷而起的黑暗入侵大雨之中。而倾盆大雨所携带的血水冲刷着巫族大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腐蚀万物。
天空仿佛被光柱烫出了几个窟窿,一个又一个火球从天而降。点燃了一片又一片的茂密森林,山峦。
包括云渊周围。
酥酥松开手,丢下手中的巫族族长。
此刻的巫族族长已经不是奄奄一息,而是肉眼可见的正在停止呼吸。他正在经历死亡的最后一刻。没有了力量的支撑,巫族族长倒在地上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彻底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而数万人的凄惨嚎叫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只是随着天空中暴雨和火球不断的冲击,哭嚎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少。就像是肉眼可见的巫族大地已经彻底被熊熊烈火所点燃,所到之处焚烧已尽,又兼之暴雨的冲刷,几乎被腐蚀了一层地表。
地势彻底变了容貌。
狂风骤雨,熊熊烈焰,这一切是在庆祝毁灭,亦是一种新生。
哭嚎之声几乎已经消失。与此同时,远处的巫城在腐蚀之下已经夷为一处平地,再也找不到半点巫族存在的痕迹。
酥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提到了一块腐骨,她茫然的站在暴雨之中。
天地之间,唯有她雨水不沾,火势绕行。
魔主千商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在听不见巫族人哭嚎的时候,酥酥已经知道,除了云渊之中的重渊外,她可能是这片巫族大地唯一活着的人。
除了她,只有重渊了。
在黑色的云雾弥漫在云渊之中时,酥酥再一次跳下云渊。
与上一次一样,她被云雾依旧托着,无法坠底。
重渊……
无尽云渊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的变故,巫族族长口中的巫神像的秘密又是什么。
酥酥最害怕的是她见不到重渊了。
哪怕有四百年后的相遇,她依然惧怕着过去的被改变。
如果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了过去,那会不会导致重渊的消失?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十分没有安全感。只想要找到重渊。
酥酥无力地趴在云渊之边。
如果说天地间依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山崩地裂,河水倒灌,巫族的一切都在震荡之中被湮灭,唯有她和云渊未变。
她伸出手垂向云渊之中。
黑色的云雾缠绕在她的指尖。
酥酥忽地心中一动,她屏息凝神,在极速的短暂之中,立刻强抓住那一缕黑色的云雾。
黑云之下,被丝丝缕缕云雾缠绕的少年缓缓出现。
然而和之前不同。此刻的少年身体有一半藏在云雾之中,或者说,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和云渊融为一体。
少年的身上爬满黑色的巫咒,乌黑长发披肩,中有一缕红色的印记。
他缓缓睁开眼。
酥酥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眼眶一热,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重渊……”
她忽然看明白了。
黑暗的云雾所缠绕的少年,将会被云渊彻底吞噬。他动用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力量。让自己成为了云渊的化身。
他寻找了一条必死之路。
少年抬起手,指尖快要虚化了,他轻轻抹去酥酥眼角的一滴眼泪,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笑。
他知道,所谓的不死之身不过是因为从出生时,被强行与巫族的命运绑定。只要巫族不灭,他就不死。巫族覆灭之时,或者说他身死之时才是巫族的覆灭。
幸好,他还能有此选择。
“酥酥,不要哭。”
他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仿佛是在告诉,只是在弹指之间,他就会彻底消失。
酥酥看着重渊,他发现少年的身体还有一丝微微的颤抖。是了,就算他即将被云渊彻底吞噬,诅咒已经生效。因为爱她,他哪怕在临死之前都要经历千刀万剐一般的痛苦。
酥酥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而后低头从锦囊中取出了一颗红色的小果子,抬手喂到自己口中。
而后她手一勾,将半虚化的少年勾过来,主动贴上他的唇。
少年以为这是最后的道别,欣然地闭上眼与她亲吻。
然而下一刻,一颗珠子顺着他的喉咙咽下。
他错愕地睁开眼。
从不曾哭泣的少女此刻满脸泪水,红着眼眶,却还是笑着如释重负:“这样就好了。”
“忘了我,就不会疼了。”
重渊只感觉心头一跳,他并不知晓锦囊之中的另一株怜梅子,他只知道生命不可分割的一处,再被强制剥落。
酥酥好像知道了过去,又好像知道了未来。
她最后也只是选择了她必然会选择的一条路。
酥酥抬手结印。
一缕神魂从酥酥的额头飘出。
本就神魂不全的她强行撕裂出自己的一缕神魂,几乎在一瞬间让她站都站不稳。
神魂化作一颗银铃,酥酥苍白着脸用一条红色的丝线穿过铃铛,咬着唇拴在了重渊的手腕上。
叮铃一声。
酥酥忽地想起,在当年她与重渊初遇时,她曾经听见过他手腕铃铛的叮铃声响。
后来的百年间,那颗铃铛始终沉寂不在响过。
原来这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
酥酥将自己的魂铃绑在了重渊的手腕上,而浓郁的神息在这一刻开始蜂拥向云渊之地。
“你喂我吃下的是……”重渊已经察觉到自己有些微妙的变化,可他不知到底是什么,会夺走他的什么。
酥酥犹豫了片刻,冲着他笑了笑。
“是怜梅子。”
酥酥仰头看了眼天空。
仿佛破了数不清个窟窿的天空,在她的目视下逐渐恢复晴空万里。
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重渊。
“你不会记得我曾经回过来,不会记得我在你少年时与你……相爱。”她吸了吸鼻子,歪着头看着少年重渊,“你只会记得……好像遇上过一只小狐狸。”
重渊错愕地瞪大了眼。
“我要记得你!”
酥酥眼泪又一次浸湿眼眶。她哽咽了下,强撑着笑脸,让重渊看见她笑意满满的眼,弯弯的唇,还有那圆圆的笑涡。
“我的神魂能保你神魂不灭,只要你神魂不灭就能炼化云渊,成为你自己新的主人。然后……四百年后,记得来小月州平牙湖的莲叶上,来找我。”
少年想说什么,可是他心头千针扎一样的痛忽地消失了。
就像是有什么被强制剥离,他看着半跪在云渊之外的少女,眼神迷离。
“我会记得。”
然而他的身体逐渐虚化,最后几乎被云渊吞噬地只有一个残影。
却因为那一缕魂铃强行锁住了他的神魂,在云渊之中,虚影逐渐下坠。
云雾缭绕。
直至酥酥什么也看不见。
晴空万里,阳光普照。
酥酥抱着膝盖坐在云渊边缘,她凝视着云渊里的云雾。
什么也看不见,也的确是她不该看见的。
可是她不想动。哪怕身边斗转星移,山川河流逆行,天崩地裂,她始终抱着膝盖坐在原处不动。
直到鸾鸣三声。
一双温柔的手从她身后轻轻抱起她。
“酥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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