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百年前, 巫祝族的巫城叫做追忆城。
巫祝族还存在于世间,此处还不未曾被时光覆灭,不是一片荒芜沙漠。
她, 她被红鸾送到了五百年前的巫祝族来。
那重渊呢?
酥酥本想着在这里等候就能等到重渊, 可这里是五百年前的巫祝族,她在此等候许久都未曾见过重渊,是不是说, 重渊未必和她一样, 掉落到巫祝族了?
或者说重渊没有和她一样掉到五百年前的巫祝族,或者是掉到别的时间去了?
酥酥犹豫不决。
那白衣男子看起来很亲切, 笑呵呵招呼着酥酥。
酥酥想,实在不行, 先找到追忆城在哪里吧, 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还能根据位置去找遗址。
她起身时, 扫了眼河流。
河流清澈能倒映人的影子。
酥酥恍然间看见河流中她的影子,好像有点微妙。
大约是水流哗哗破碎的原因吧。
她都有些不像她了。
那背着竹篓的白衣男子年四十模样, 自称是来采草药的。
说他没见过酥酥,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
酥酥不确定那人的身份,也不敢轻易说和自己有关的内容, 只摇头什么都不说。
那男子也不在意这种小事, 笑呵呵地和酥酥说了一路。
说今年雨水充足, 晴天也足够, 没有风沙没有骤寒。
酥酥只听不说。
脚下的路从泥土路走着走着, 变成碎石子铺平的, 而周围的景象也从广袤无垠的空, 变成了热热闹闹的村落。
村落的人都穿着黑衣, 在见到穿白衣的那男子时, 跪地行礼。
那男子习以为常,顺口问酥酥,要不要去歇一歇。
酥酥看见那些村民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模样,摇了摇头。
巫祝族,好像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规则。
她初来乍到还是别多事吧。
那白衣人领着酥酥走了一段路,此处山水环绕,森林绿荫,薄云飞鸟,处处都是没有经过人工的天然纯粹。
顺着村落往前十里地左右,酥酥在那白衣男子的一路絮叨中得知,追忆城最近经常有年轻孩子离家出走,有的走丢了,有的找回来后也有些奇奇怪怪。
所以那男子很担心酥酥也是离家出走的年轻孩子。
酥酥听着,也只听着。这是五百年前追忆城里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就和药约仙子一样,是过往,无法改变的。
她沉默一路跟着那男子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追忆城。
追忆城听着像一个城池的名字。
抵达后酥酥才发现,此处却算不得是一个标准的城池。
甚至是没有高高的城墙的。
取而代之的是数十棵粗壮高大的参天大树,有序的排列围成一个半包圈。
只是这些树之间的间隔好像都一样,酥酥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走。
还是那白衣男子在前带路,熟门熟路走到一棵巨树的树干下。
那树干上有一个树洞,里面仿佛是有火焰。
那男子抬步之际,直接走到树洞里去,火焰哗啦燃起。
那男子已经不见了。
这可吓了酥酥一跳。
她站在那树干旁,仰着脑袋看了半天那树洞。
说是树洞,可因为那树太过巨大,这树洞完全能容纳一两人穿过。
可是里面还有火焰呢!
酥酥不敢冒然穿过去,犹豫了很久,她想着如果这是追忆城唯一的入口,那火焰应该也不至于吃人吧?
酥酥想了想,抬起脚准备也顺着树洞走过去。
可她才抬起脚,忽然嗅到了一股妖气。
很浅很淡,却是从树洞之中的火焰里冒出的。
等等,这里是巫祝族的地盘,会有妖族吗?
又或者说,巫祝族的巫城,不该是有巫气吗,为什么是妖气?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酥酥这么一迟疑,就没有顺着那树洞进去。
她倒退两步,仔细打量着此处。
巨树作为半包围,同样周围生长着巨大的树木,高到酥□□前的草丛。
一切都是巨大的。
酥酥后知后觉想着,巫祝族的人,怎么会轻而易举带一个陌生人进城?
离家出走的孩子可能存在,但是她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怎么也谈不上是孩子吧。
那个白衣男子,好像有点问题。
酥酥转身就走。
“可惜,是个不上当的。”
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从酥酥身后响起。
酥酥猛然回头。
那白衣男子依旧背着一个竹篓,不同的是,脸上原本和善的笑意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更直白点,那就是恶意。
酥酥警惕地盯着那人。
“没有妖气,没有巫力,甚至没有灵气。”
白衣男子一步步上前。
“你不是妖族,不是修士,也不像是凡人。”
“忽然出现在我族,大概就是天赐之物了。”
白衣男子盯着酥酥。
那眼神看的多少有些恶劣了。
酥酥皱紧眉头,她在考虑一件事,眼前的人是巫族的话,她是不是打不过?
毕竟仅仅是一个伪巫的巫术,就让她束手无策。
那白衣男子从竹篓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稻草人,手指在稻草人上戳了戳,那稻草人仿佛有了魂,从男子手中跳了下来。
而后酥酥感觉到了一股拉扯力。
不重,但是的确有什么在牵绊着她的脚步。
仔细一看却是那稻草人在学着酥酥的站姿,一步步朝那树洞的位置走去。
不妙。
那树洞如今看绝对不是追忆城的入口,而是这个坏心人给她准备的坟茔。
酥酥屏息凝神,她的身体出现的那股牵制力不算重,只要她凝气就能抵挡。
那稻草人走啊走,走了好一会儿根本无法牵动酥酥,反而是稻草人走着走着散落一地。
风一吹,干枯的稻草直接化成粉末。
白衣男子面色微变。
“你是修士?”
酥酥身上的牵制感随着那稻草人风化,瞬间消失。
她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巫术,和灵力截然不同的存在。
有着能操控人的能力。
这种被操控的感觉还真是让人很不高兴。
酥酥此刻就很不高兴,她手一垂,小青剑落入掌心。
“我是修士又如何?”
“你做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专门坑害外来人?”
那白衣男子哈哈一笑。
“坑害?”
“那些人来我族是有所求,既有所求,付出一些代价又如何。”
酥酥听到有所求几个字,忽然想到山主说的。
神魂受伤,巫祝族是能治好的。
可是重渊却和她分开了。
不然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酥酥分了分神。就这么点点的时间,那白衣男子已经重新取出了一个稻草人,不同之前那个,这个稻草人通体金色,从颅顶的位置插入一根针,而后松手。
稻草人颤啊颤,颤了好一会儿,才迈起腿。
酥酥脚上骤然产生了一股力道。
牵绊力比之前强多了。
她手中小青剑凝结剑气,朝前方用力一斩。
那稻草人被斩断,却有自己捡起稻草塞回去,重新合整身体。
酥酥皱紧眉。
这还真有些棘手。
她并未见过巫术,没有经历过,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几乎是被那稻草人牵绊着,磕磕绊绊顺着那高到胸口的杂草,一步步朝那巨树走去。
稻草人已经爬上树洞了。
那白衣男子笑眯眯看着这一幕。
多好啊,马上就有新的……
轰隆。
轰隆隆。
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乌云密布,暴雷惊起。
那白衣男子仰头凝望着天空,眼底是喜悦。
“祭礼。”
“没想到今日还有祭礼。”
天空汇聚了一股红色的血雾。
血雾之外,是倾盆大雨。
那白衣男子顾不得其他,为了这一刻的祭礼福祉,脚下匆匆跑着。
生怕迟了一时半刻就赶不上。
而他这么一跑,稻草人自然散落。
酥酥身上的牵绊力消失。
她却并未松气,反而是给自己贴了一张隐身符,飞速追上那白衣男子。
跟着他!
大概就是真的追忆城了。
还有他口中的祭礼。会不会和祭祀台,祭祀坑什么的有关?
酥酥对巫祝族了解太少了,她必须抓紧时间多了解一些。
果然,跟着那白衣男子飞驰追赶了小半个时辰,酥酥顺利的找到真正的追忆城。
她没有时间多多去打量,只有匆匆一瞥,能看见高高的城墙,围绕在上的绿色藤蔓。
城中俨然有序。黑衣的人跪在地上,白衣的人汇聚朝一处疾驰而去。
酥酥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梭。
她靠着隐身符让人无法察觉,那些白衣人只能推断是有人拥挤。
曲折的楼台,一道一道的蜿蜒小路。
他们最后汇聚在一个偌大的白玉石广场的石柱外侧,那儿早早就有不少的白衣人跪在地上。
剩余去得迟的白衣人群齐刷刷跪下,虔诚地以头扣地。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身体,他们虔诚而庄重地一动不动。
酥酥却发现这雨水不是真的雨水。
而是……血水。
她不敢动,任由血水冲刷了她。
她看不见白玉台的情况。
只发现血雾是从白玉台的中央升起的。周围仿佛弥漫着什么雾气,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而在白玉台的边缘,除了一身白衣的人群外,还有一个腰系红带的白发白胡老人,手持一杖,走一步,巫杖墩地一下。
酥酥只能眯着眼看那白发白胡老人,踩着缓慢的脚步,一步一顿,绕着白玉台走了足足十六圈。
这期间,不断有白衣人跪在周围,五体投地。却无一人说话。
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却因为从天而降的血水,染上了几分悲凉。
而后过了不知多久,雨停了。那些白衣人逐渐散去。
那些人跪着都不动,酥酥都不敢动,她只能小心打量着周围。最后只能确定,黑衣人大概是没有巫力的凡人,不能接触到这里来。
而跪在白玉台周围的白衣人,大概都是巫祝族的巫。
那些白衣人散去的都是三三两两。
有的走得早,有的不肯走,陆陆续续拉扯着直到天黑。
此处仿佛只是一个偌大的白玉台广场。
周围并没有多余的建筑。仿佛只是一个求雨的祭祀场,除去祭祀的那一刻,无人在此停留。
所有人都离去。
周围陷入了寂静。
黑夜,只有夜空中的星星点点,甚至不见月。
周围一眼看去,是荒凉,是被遗弃的寂静。
酥酥站在石柱旁,脚下是一片红色的血水。
祭祀台会不会是和漠堡的祭祀台相似?酥酥有这种疑惑,犹豫了好久,她还是提裙走上了白玉台的台阶。
台阶足有半丈宽。
有九层台阶。
酥酥一步步走了上去。
那白玉台上一片血红。
是雨水,血水。
或者说……
血。
偌大的白玉台上是雕刻的巫祝族图腾。
在白玉台的中心,躺着一个红衣少年。
酥酥一步步走近。
那红衣少年手上脚上缠着金色的锁链,脖子上同样用金链锁着。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披着,一身红衣……
或者说,一身白衣被血水染红,浸湿。
他虚弱地闭着眼,躺在血水中,犹如最狼狈的濒死小兽,逐渐蜷缩起身子。
酥酥直勾勾盯着那红衣少年。
他的眉眼,鼻梁,唇,骨相,每一处都是那么那么的熟悉。
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的唇,湿漉漉狼狈的无处可避,无力挣扎的颓丧。
却是那么那么的不熟悉。
酥酥脚下一个踉跄,她咬紧唇,脚步越走越快。
直到她走到白玉台上,走到那红衣少年的身侧。
她单膝跪下,伸出手擦去少年眉宇之间的水珠。
血水让他精致俊俏的容颜染上了红色,血迹让他苍白的脸多了一些妖冶。
可他睁开眼时,幽黑的眸一片沉寂,没有一丝光。
他定定看着酥酥。
“你在哭。”
少年的声音喑哑。
陈述一样的语调平平。
酥酥手在颤抖。
她眨了眨眼,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脸上。
温热的。
是眼泪吗?不是的吧,她从未哭过。
“是雨水。”
酥酥声音很小。
少年重新闭上眼。
哭如何,雨水如何,都和他无关。
酥酥见他闭上眼,心中漏跳一拍,慌慌张张地弯腰晃着他的肩。
“重渊!重渊!”
红衣少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眼底平静而淡漠。
酥酥鼻子酸酸地,她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我来迟了。”
早知道,早知道白玉台上的是重渊,早知道他经历着这些,她一定一定不会浪费一时一刻来救他。
“我来救你了。”
红衣少年眼静静地盯着酥酥,好半天,就在酥酥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轻声问。
“你是神祇大人吗?”
酥酥一愣。
“世上能救我的人……只有神祇氏。”
只有神祇氏?酥酥想,她也可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能救回重渊的。
她咬紧唇,而后对着红衣少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下一刻,她的头顶冒出一对狐耳,身后火红蓬松的狐狸尾巴扬起,缠绕着少年的身体。
酥酥说。
“我是哦。”
“我是神祇……”
“有苏羲。”
她弯腰,像着重渊一直对她做得那样,额头抵着他冰凉的额头,温柔说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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