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儿从来没仔细看过谢屠夫。
约莫他是姓谢?
她也不记得了。
总之,来来往往去镇上那么多次,买肉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次去,她都会本能的站远一些,对那屠夫印象深刻。
谢屠夫一看就不好惹,手里常年拿着一把切肉的刀,臂膀上的肉极为结实,整个人也像一座山,身形高高壮壮,站在那儿压迫感极强。
甚至他的眼神,也比一般人要有存在感。
那是陆宝儿本能惧怕的那种人,她从来不敢多看他。
然而现在,谢屠夫却成了土匪山庄大当家的救命恩人。也是有可能将自己带出土匪窝的贵人。
因为惊诧和无措,宝儿嘴唇颤动着,眼神满是茫然,愣在那儿呆呆的看着谢柏原,说不出话来。
两人对视的刹那,谢柏原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盯着陆宝儿,声音略有些沙哑。
“会做饭么。以后和老子过。”
他话不多,但一开口,便显得粗野,甚至有点凶,和他浑身气质相符,并不是斯文的人。
这让人忽略了他醇厚的声音,如果只听音色,其实并不难听。
陆宝儿眼眶蓦地红了,她看了看四周,心里权衡了片刻,还是咬着唇应下。
“…会。”
到底谢屠夫是同乡,一个镇上的人。陆宝儿心里还是明白的,跟着对方走,比留在土匪窝里好。
兴许,兴许她…
如果说些好话,对方会愿意放自己吗?
可是真的放了,她如今又能去哪里?
难道再回赵家吗?
不,她不要回去。
江大婶颇为唏嘘的拉着陆宝儿交代。
“你是命好的。瞧,这不是成了吗?大当家那恩公,我看了,他看着冷,其实心里是热的。你不要怕。”
“男人凶一点不要紧,走出去能做成事,不被欺负。只要回了家,对你好那就行。”
江大婶是过来人,帮着陆宝儿看了看谢屠夫,凭着经验,揣摩出了对方的性格。
“他还问你会不会做饭,那日后你就在吃食上,多下点功夫。”
“看他话不多,男人话少显沉稳,四处高谈阔论太高调的,反倒像是那孔雀开屏,既不能当饭吃,又过于草包枕头。”
“他既能在饥荒时救下大当家,他心地定是善良的,不像他外表瞧着这么凶。宝儿啊,别只看表面,人啊,还是要相处了,才知道好不好。”
江大婶掏心掏肺,临别前,给陆宝儿说了许多。
陆宝儿一一点头应了,有些哽咽。
“干娘…”
她们虽是一面之缘,可认下了这门亲,干娘又一心为自己,说了那么多,她心里是领情的。
江大婶对她也是很不舍,摸了摸她脑袋,叹息道。
“其实也是好事,你模样太好,生的太招人了。家里男人若是不顶事,护不住你,反而曲折生事。他功夫高,话又少,看着不是那等怕事的人。”
“你既跟了他,将来至少不用受别人的气。宝儿,干娘这双眼睛,看了不少人,一看一个准,你信不信?”
陆宝儿终于展露笑颜,她轻抿唇角:“嗯,信的。”
这一笑是真漂亮,江大婶都有些看直了眼睛。
她实在心疼这刚认不久的干女儿,想了想,便去找了大当家。
大当家对这远房婶子,还是有几分敬重的,见她来找,问道。
“婶子想说什么,便直说。”
江大婶道:“柳平,你知道我无儿无女,我与你今日带回来那小娘子投缘,已认了陆宝儿做干女儿。”
张柳平有几分意外,但想了想,又不奇怪了。
那妮子的确看着性子温柔顺从,难怪江大婶会认这门干亲。
江大婶又道:“我不图别的,就是看这女娃可怜,多嘴问一句,她跟了你那恩公,何时摆酒成亲?”
名分是要的。江大婶也只能为陆宝儿做这些了。
不能让这闺女,无名无分跟着人家回去,日后沦落一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张柳平觉得这是一件喜事,便也去问了谢柏原,这件事如何打算。
谢柏原刚从半废弃的山庄,绕了一圈回来,他放牛吃了会草,沉声道。
“若有酒席,三个月后。”
张柳平一听,喜上眉梢:“好!那我恭候谢兄佳音!”
他是江大婶的远房侄儿,陆宝儿是江大婶的干女儿,若谢兄娶了对方,那和自己也是亲戚了。
这距离一下就拉进了,是张柳平乐见其成的。
日暮时分,用过了晚膳,陆宝儿草草吃了点东西,没尝出什么滋味来,便跟着谢柏原走出了山庄。
“我要去青山镇买猪苗。”
谢柏原手里牵着牛缰绳,俯身看她,声音低沉。
“你是想先回王家村,还是随我去青山镇。”
夜里男人黑漆漆的眼睛,笼罩在夜色中,高大身形是如此陌生。
他大概是身子骨极结实,说话时,每个字都能震动人耳膜,比起赵世文说话,要响亮许多。
陆宝儿头一次接触这样的男人,说话时也不敢看对方,只低着头绞手。
“我…随你一起。”
她垂着脑袋,颈项似天鹅那样弯着,身形柔弱,粗布衣裳也掩不住一截纤腰。
她如此顺从娇怯,不免叫谢柏原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男人深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本要再说几句告诫的心思也没了。
她太乖顺了,让谢柏原这种觉得女人麻烦的性子,都少了些成见。
“上车。”他没再说话,翻身跨坐上牛背,动作利落。
陆宝儿甚至能听到他衣衫划过空气的声音。
她迟疑片刻,咬着唇爬上牛车,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谢柏原背对着她,然而牛车却是在她彻底坐稳之后,才慢悠悠往前走。
陆宝儿从未这样赶过夜路,还是坐着露天的牛车。
沿途是凛冽寒风,西北寒地,只要天黑下来就会冷,没了太阳的热度,那风吹在身上,很是刺骨。
陆宝儿努力缩着身子,抵挡着寒风,并不出声叫苦。
她痴痴望着天空,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沉默着。
陆宝儿心里茫然,空荡荡的,像是被人从心里挖了一块肉去。
抬头一望,天上是一闪一闪的繁星,好多星星,看着眼花缭乱。
错过了一颗再看,就认不出方才看的是哪一颗了。
虽是离开了土匪窝,却高兴不起来,整个人疲惫万分。
前头牛背上的男人,似乎也无意和她说话,只沉默着赶路。
陆宝儿抬眸,长睫掩着的漂亮杏眼,落在男人背上,头一次仔细打量对方。
他的背很宽阔,人也格外高大,听说杀猪手艺也很好,人又长得凶,有气势,难怪天黑了还敢赶路。
他似乎是和赵世文,截然不同的男人。
性子不同,身形不同,就连容貌也不同。
陆宝儿想到赵世文,心里就一痛,被人抛弃放弃背叛的痛楚,令她脸色一白,再没心思想别的了。
前途渺茫,不知将去何方。
来时,坐的是马车,赵世文还在车里摇扇子吟诗,似乎很是不羁。
可这不羁的背后,是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不惜亲手卖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将她送进土匪窝的不齿。
她从土匪窝里出来了,却是跟着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坐上了牛车,半夜赶路。
陆宝儿有些说不清楚的怕。
她抱紧了双膝,夜风里,默默垂泪,却不敢哭出声。
眼泪很快打湿了陆宝儿一张小脸,就连袖子都湿了一些。她今天眼泪就没干过,这会儿眼眶已经肿了。
好端端一双美目,哭的如同肿了的核桃,然而那几分美人梨花带雨的柔弱感,却是更明显了。
牛背上的谢柏原,脊背挺拔,黑眸看着前方的暗路。
他耳力过人,能听到身后压低了的啜泣声。
男人唇抿了抿,他没回头。
谢柏原面无表情,兴许是因为有胡子,五官显得格外冷峻,黑眸像是一个寒潭,深不见底。
此时经过一个农家院子,谢柏原顿了顿,翻身下了牛背,转身对陆宝儿道。
“等我片刻。”
陆宝儿慌忙擦了眼泪,声音哽咽的乖乖点头:“嗯。”
她像只吃草的兔子,柔弱又怕人,性子胆怯,就连眼神都是躲闪羞怯的,像是经不得任何风吹草动和惊吓。
谢柏原收回目光,转身向着那户农家走去。
陆宝儿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只猜他约莫是认识这户人家,进去办事罢,便也没抬眸,只安静等着。
她吹了这一路的风,脸蛋通红,手脚都冰凉,四肢僵硬。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牛车停在地面,她开始格格的抖。
就在这时,暗夜下,路边草丛窸窸窣窣动了动。
一道身影忽的扑了过来。
他是朝着陆宝儿的方向而来,将她一把从牛车上拽下来,力道很大。
陆宝儿吃痛的档口,那人将她扛在肩上,扭头就跑。
乌云后的月亮露出了一角,照着那男人的脸,竟然是山庄里的二当家!
他扛着陆宝儿跑,毫不费力,脸上却露出狰狞笑容。
“明明是老子瞧中的美人,大当家不把我当兄弟,宁愿把你送给外人,也不给我!”
“我今日就是把你抢走了,先生米煮成熟饭了,又如何!”
不远处是一匹马,正停在路边。
二当家将陆宝儿往马背上一放,志得意满的翻身要策马离开。
陆宝儿方才被颠了两下,脸色苍白,心口也疼。
她艰难的从马背上抬起头,正看到谢柏原从那农家院子走出来。
两人视线交错的刹那,陆宝儿流下一滴泪,杏眼湿漉漉满是惊惧无助。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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