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马车倏忽而至,天色也晴朗了许多。临走时,他说:“其实上卷顾某是有的。”

    “什么?”陆茗珈茫然地眨眨眼。

    “姑娘若是想看,顾某会差人送至府上,以谢姑娘招待之恩。”他说得镇定,心里却一直打鼓,害怕陆茗珈觉得自己孟浪。

    “好啊。”陆茗珈对上卷是真的感兴趣,听顾方池这么慷慨,也就应了下来。

    “那就一言为定。”

    顾方池隐隐有些期待。

    恩科会考在第六日下午黄昏时分正式结束,原先被关押的或者没写完的考生一律由守卫驱逐出场。

    陆茗瑞是正午时分,天光大晴的时候出的考场,他一上马车,就把陆茗珈给他带的吃食一扫而空,回府洗沐完后,又大睡了一天一夜才觉精气神回转了过来。

    因着此次恩科较往年缩短了三日,所以约有五十名考生没有写完答卷,是往年的两倍还多。

    这近五十名考生并第一场帖经出现失误的考生直接黜落,剩下的两百多份考卷由专人糊名易书校队后,报送至考试院交由考官抽签随机审阅。

    考评会在三天内结束,次日放榜,放榜那日,除了会在贡院前放至正副榜,另有报喜官骑马拿着喜报亲至家门报喜。

    会试考中者,为贡士,可参加殿试,只有正榜之上的人才有资格。恩科不比寻常,三百人里仅取一百人入殿试。

    殿试过后,才算真正地考出头了,不管如何,都能捞到一个同进士的功名,捡个小官做做。

    陆茗瑞不求高中,但求进了这一百名内,有个闲官当。

    皇上肯让他当官,就代表着皇上对于当年他爹站错队的怨恨已经过了,他也不必蛰伏,整日游手好闲,流连各种玩乐场所,做个花花公子。

    他妹妹,也能跟着有个好归宿。

    可以说,是福是祸,全压在这一次的恩科。

    考官们在考试院审卷,不得私传消息和外出活动,皇上为报万无一失,还派了金吾卫去维持秩序。

    谢毓身为统领,白天要在考试院巡视,晚上又得去明正宫守着皇上,打了一更才能回府。

    “爷,你快睡吧。”石头最近这句话说得舌头都快被磨出茧子了,“您说您再这么熬下去,别说鹰了,奴才都快被您给熬没了。”

    他实在不理解谢毓是有多大的精力,一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还能每日深夜回府后,进了书房,换上寝衣,就开始傻愣地盯着着夫人留下的东西,寝衣上夫人绣的花,夫人画的山水画还有夫人写的信,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就是看不腻,还经常感叹两句写得真好。

    他觉得谢毓魔怔了。

    夫人都走了快小半个月了,谢毓的症状不减反增。今夜甚至翻墙倒柜地把夫人用过的剃刀找了出来,攥在手里定定地看了个把时辰。

    “爷,您要是真想夫人,您给夫人写封信问候一下也好啊。”石头看不下去了。

    写信?

    谢毓终于舍得将注意力从郑清婉画的那副山水画上移开,转向石头,带着些不确定口吻问道:“能写信吗?”

    “当然能啊,夫人跟您是正经夫妻,夫妻写信问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谢毓眼底生出一份希冀,随即又黯淡下去,“但是,她应该是不想收到我的信的。”

    他回想起她决绝冷冽的眼神,像藏着碎冰,盛满了对他的怨恨,生生地与他劈开一层壁障,巴不得不再与他有半分纠葛。要不是身份所限,谢毓都觉得郑清婉能当场给他休书一封。

    “爷,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间都不这般?夫人那么好的性子,您服个软,给个台阶下,兴许就缓和了呢?”石头煞有介事地分析,还不忘把书桌上的镇尺摆开,一副恭请谢毓过去的模样。

    谢毓被说动了心思,虽认为石头说得是歪理,但心里还是燃起了火苗,怂恿着他。

    万一呢?

    与其每天只能从随行队伍传回来的消息里得知她的近况,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不如直接与她写信,哪怕她只回一个字,那也是回了呀。

    谢毓的眼睛亮起来,他快步走到书桌旁,提笔蘸墨,写下吾妻芳鉴,却迟迟在纸上再落不下一字。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挑不出一句作为合适的开场语。

    他仍记得他在郑清婉面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似乎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是要诉说他对她的担忧吗?

    他先前是担心,郑清婉接入宫里被当娇小姐伺候了近十年,乍一回到原本艰苦的环境,会水土不服,会后悔不耐。

    结果,事实证明,没了他,她更像是回到湛蓝天空,振翅高飞的鸟儿,自由自在,不用被家长里短和礼仪规矩束缚,全凭着自个儿心意做事,欣喜得很。

    是要问询她的近况吗?

    从护送她的人那里得的消息,她已经进了青州地界。一路上走走停停,赏玩美景,搜罗美食,快乐赛神仙。

    郑清婉隐了身份,没去官驿,每走到一个城镇都选择住在当地最豪奢的客栈,整批人马,包括赶马的轿夫都住了单独的客房,几乎就是把整座客栈全包下来的豪气。要是遇到店家实在没有充足的房间,郑清婉也会给随行人员多点许多菜,在伙食方面弥补过来。

    是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郑清婉不差人,不差钱,她做的生意除了满福记他掺和了一股,其他的了解不多,实话说,谢毓帮不太上什么。

    谢毓左思右想,蘸了墨汁的笔就着砚台荡笔了荡许久,不仅多余的墨早就被刮掉,原本就该用的墨也所剩无几。

    “爷,再不写,墨就干了。”石头在旁侍候着研墨,见谢毓迟迟不下笔提醒道。

    谢毓瞥了他一眼,道:“墨要是研得好是干不了这么快的。你跟我身边研墨多年,功夫竟还不比初学者研得好。你哪怕当时跟夫人学一点皮毛,都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郑清婉书画启蒙早,浸染多年,研墨调色的功底远非石头之辈所能比拟。谢毓先前问郑清婉讨要山水画的时候,还说要她时常到书房走动,帮他发墨研磨。谢毓是真心欣赏郑清婉的技艺。

    “奴才想学,可奴才之前不是没机会嘛。”石头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戳谢毓的痛处:“夫人好不容易来书房一次,结果不是还被您给赶出去了吗?”

    他说到后面含糊起来,谢毓却听得真切。

    他轻轻咳一声,将宣纸抚得更平顺了些,心里绕不开的心思句句从笔下流出。他没有什么好瞒着她的。

    纱灯罩下透出橘红色的烛火,衬着他如玉面庞清俊温柔,放下了顾虑和担忧,周身也无形间拢上一圈柔和。

    他像一个絮叨的老婆子,写了一沓,嘱咐了一堆生活琐事,与他平时处理公文杀伐果断的方式大相径庭。

    绕来绕去,到了结尾,他才吐露真正的心声,慎之又慎地写上了相思矣。

    当时他和郑清婉大婚月余,他去北地赈灾,收到的她的来信上,她就写了这三个字。里面还附带了她画的两枚小像,令他印象深刻。

    只不过,当时他顺手写了同相思回信,却不曾想过几月后,他会主动写信向她表明自己的相思之意,而不确定对方是否与他一般同相思。

    清冷的月色下,忽有一阵凉风穿过窗的缝隙,月光如水,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桌面上。

    谢毓仍在勾勒郑清婉的画像,他记得当时他问她讨要山水画时,郑清婉也半开玩笑地问他要了美人图。

    他忖度再三,还是画了。自他学画以来,甚少,几乎就是没有,给任何女子画过画像。当年崔若瑾央求,他都没应,囫囵赠了一副松山墨水作罢。

    现下,他却是很想,并且心甘情愿地想要为郑清婉作画。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状成。其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他是想她的,他承认。

    但他伤了她,他也承认。

    时至今日,他仍不认为自己和郑清婉之间有何难以逾越的鸿沟,十几日来,他反复思索,不停质询,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他要她,要她在自己身边,像从前一样。

    郑清婉的痕迹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渗透进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影随形,他在王府行走,每一处每一步都能想起有关她的点点滴滴。

    这一切,直到她不给他任何机会,全身而退的时候,他才明白。

    凉风吹得更迅猛了些了,吹开了禁闭的窗,轻飘飘地落到了谢毓的手边。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终放下笔杆,压好信封,珍重地让石头给送了出去。

    然后,他敛去所有的情愫,又恢复到了平时的冷静模样,淡然地拾起手旁猝然出现的长条。

    长条很细,被碾成薄薄一层,谢毓轻轻地剥开内里,放在烛火上,渐渐化开,几字赫然显现出来——

    蕊姬求见。

    他看完,面色无大变,将长条折起又放在火烛上,用手揉搓了几下,转瞬间只余下一缕白烟袅袅散开。

    这是他给蕊姬留的唯一可以联系他的方式,崔若瑾也是不知。

    什么事值得蕊姬亲自求见,他明明说过,外臣与宫嫔无故不得相见,让蕊姬慎用这个联络方式。

    放原先,即便蕊姬有性命之忧向他求助,他也肯定置之不理。为着蕊姬,犯不着将他埋了多年的暗线暴露于风险之下。

    可如今,尤其是郑清婉临走之前和他说的种种里着重强调过蕊姬之后,就不得不让他变了心思。

    他沉吟片刻,换笔写下了密信。

    又一阵风吹过,密信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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