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回宫后,一早便连发三道旨意。

    一是取消初三晚上的寿宴,百官无需入宫庆贺,因为不是整寿,加上前些日子的旱灾,理应节俭,若有心只送贺礼即可。

    二是册昭福宫贤妃崔氏为皇贵妃,位比副后,因皇后德行有亏,特赐皇贵妃摄六宫权,册封典礼定于下月初一。

    三是农历十月初在京举行恩科考试,各省举人皆可应考,由礼部主持。

    今春青石台案致使春闱无法正常开考,许多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无功而返。现下恩科即将开考,虽然只剩下不足三月的准备时间,但也比再继续空等三年要强上许多。

    消息一出,举国震动,各省上下都加急通知宣告。

    与此同时

    康安院诚王书房

    诚王耐着性子听着谢毓说完所有的顾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儿啊,放心好了。金吾卫统领是先皇给你的,皇上即便不信任你,想动你,那也不能明面上说调就调。他以为先皇仙逝这旨意就作废了吗?本王可活得好好的呢!”

    “当年贤妃那事为父没办法,被太后拿捏住了短处,只能让了,金吾卫统领一职岂是说让就让?咱是占理的,皇上要是真敢下旨,我就拿着先皇的圣旨闹到金銮殿去,让他好好看清楚那世袭罔替的四个大字。”

    诚王是先皇最信任的弟弟,有从龙之功,先皇为了感谢和奖赏他,给了金吾卫统领的世袭罔替之职。因为王位三代而斩是祖宗的规矩,先皇不忍看到弟弟的子嗣以后受苦,便给了实权。

    “皇上少时登基,现在是翅膀硬了,想自立门户了,但也得守规矩不是?”

    “父亲说得是。”谢毓心下稍安,想着,只要他这个皇帝亲卫的位子一日不动,他就能保证前朝和后宫的平衡。

    不然,他要是真调去了前朝,偶尔才能得机会面圣,皇上要是又突发什么想法他是来不及阻止的。

    他在,起码多一层保障,护住崔若瑾,也变相地护住了诚王府。

    崔若瑾出身他母亲的母族,又是自小与他定下婚约,在京中女学时又是常常出入王府。

    即便他可以狠心地不管不顾,但是在旁人眼里,包括皇上,王府和崔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崔若瑾在后宫要是真的出事,诚王府也会受牵连。

    “你也不好好想想,太后当时为什么把郑氏赐给你?我又为何松口答应,毓儿之前难道从没想过吗?你年岁是不小了,可是既然已经晚婚,晚一年和晚两年区别又不大。”

    这一点谢毓成婚的时候的确没有细想,觉得娶谁都一样,只要不添麻烦就好,大不了他就供在家里。

    经父亲这么一点拨,他才不得不正视起了这个问题。

    当年,太后召崔若瑾进宫,目的是为了笼络世家大族,毕竟皇上年幼登基,刚亲政没过几年,各处都有异动。

    所谓世家,飘摇数十代,几经朝代更迭而不倒,明哲保身的一个要义就是在于不跟皇室有过多牵扯。

    但是处于成长期的帝王需要世家的扶持,需要世家用上百年的底蕴和人脉在民间荡平不必要的烦扰。

    而皇上与世家产生直接联系并且成本最小的方式就是联姻。

    清河崔氏,根基深厚,嫡系长房嫡女嫁与诚王,新一代的嫡女又与世子有婚约。

    太后就抓住这一个世家的缺口,在一系列权利的对赌下成功让崔若瑾进了宫,并且还只是一个妃位。

    毕竟皇后已经有了,太子也有了,太后稳赚不赔的。

    但太后没算到崔若瑾作为世家嫡女,含着金汤匙长大,样貌气度,心计手段都是上乘,在后宫一堆庸脂俗粉中格外得清新脱俗,竟让皇上生出几分真心来。

    最重要的是,崔若瑾有了六皇子,世家完全可能扶六皇子上位,让崔若瑾垂帘听政,实际自己在背后操纵整个朝堂。

    所以,诚王府作为皇室和世家的连接点就变得非常关键,诚王但凡有一点不忠的想法,就可以把这个可能性扩大到百分之百。

    于是,太后为了降低这种可能性便把自己亲侄女也就是郑清婉赐给了王府未来的接班人谢毓,是补偿,也是监督。

    谢毓胆敢不娶,那就是藐视皇权。

    只要嫁进来了,就代表着太后的一颗钉子已经打了进来,郑清婉是太后的人,所生就是嫡子,怎么算最差也是半个自己人会继承爵位。

    太后认为,郑清婉最大的倚仗就是她,是万万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显然谢毓也想到了这一层。

    说句实话,放几年前,甚至于再早几个月他都可以不用去理会这些的,偏生皇后作死垮台,太子地位不稳,崔若瑾又晋位,世家的心思跟着活泛异常。

    更让谢毓始料未及的是崔若瑾竟然答应了世家的要求,让这些布局和牵涉瞬间就从隐患变成了他必须要去面对和作出选择的事情。

    他本来信誓旦旦,依照对崔若瑾的了解,她肯定会拒绝,可惜没有。

    他不知道该作何感谢,他只觉得她变了。

    或许她会和他一样厌烦这种没完没了的争斗和猜忌,但他们都没得选,包括郑清婉也一样。

    “孩儿受教了。”谢毓深深行了一礼。

    诚王看其中关窍谢毓也想明白了,便起身绕到桌前,准备去王妃那里用膳,随口问道“郑氏那丫头没跟你一起来吗?”

    “没。”

    “那是又出府忙了?”郑清婉前两天没来请安有差人说过缘由,诚王还有印象。

    “没有,宴席已经结束了。”谢毓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给父亲说了实情,“她是还没起。”

    诚王抬头看了眼窗外偏西即将沉落的太阳,眉头一下皱起,“哦?”

    谢毓看他脸色不虞,解释道:“昨半夜里皇上也在,陪着说了好会子话,一直到四更天才落得着回来。她近来确实辛苦,好不容易睡个踏实觉,孩儿也没安排人叫起。”

    见他这么说,诚王也不再埋怨什么,“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不太好管,你有个数就行,初五敏儿回来,不要忘了去接。”

    “孩儿省得的。”

    正说着,两人一先一后进了里屋,诚王妃早准备好了饭菜等着,“刚在你俩进屋时我听了一耳朵,毓儿啊,虽说我和王爷年岁大了,不爱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房里事,可是你得把握好度,什么生意不生意的虽说由着她做,但是正事万不能耽误了。”

    “母亲说得是。”谢毓知道王妃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单纯只是想抱孙子。这些年耳提命面的他早就习惯了。

    “还有你昨晚那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在府里还寻思是谁有那么大胆子在京城放那么大动静的烟花,没成想,竟是自家孩子。毓儿你原先可不是这么张扬的性子,王爷,你说是吗?”王妃不着痕迹地睨了诚王一眼。

    后者与她打配合多年,瞬时明了,“对,还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嘴对嘴亲上实在欠考虑,即便是戏文也没有那么大胆的桥段。”

    不是,他没嘴对嘴亲上啊,他分明是亲了额头,额头!

    谢毓一时间尴尬地险些碎掉

    他很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事横竖都要挨数落,受着吧。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打算在众人面前做孟浪轻浮的举动,他不是这种性格。只是当时氛围恰好到了,加上前些日子郑清婉的□□,让他觉得跟她亲热不是一件多么于礼不合的事情。

    失算了。

    难怪今天早上去衙门的时候,那帮老学究们老看他,原来是这个原因,他还以为自己又得帮忙买妆品。

    对于这些,郑清婉是完全不知道的,她这一觉睡得很长,直到了亥时正才完全醒了。

    玉书听着内账里的动静估摸着人应该起了,便和玉画把事先准备好的洗漱用品,茶水全端了进来。

    “夫人可算睡了个整觉了。”玉画是个跳脱的性子,在郑清婉跟前会嘴贫些,“终于不用每天晚睡早起地操劳了,这下可是踏实了。”

    “还好吧。”郑清婉吐去洗漱的水,擦手的时候顺着屋里尚未关严的窗往外看了看“瞧着天儿都这么黑了。”

    玉书眼尖,忙走过去关好。

    郑清婉收回视线,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让小厨房做个宵夜吧,不要太油腻。”

    “不,做两份吧,世子等下回来说不定也要吃。”

    郑清婉吩咐好后,披了件衣服,叫玉画拿了针线自己开始练着绣花。

    现在闲下来了,她打算给谢毓亲手做一套寝衣,只要每晚看到寝衣就能立马想起她的那种。

    她喜欢白海棠,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是没有瑕疵的白,清雅静安,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觉得谢毓像极了这种花,沉稳而有力量,不卑不亢,温柔坚定。

    所以她打算绣一朵白海棠在左袖口的位置,不影响整体,抬手又能看到。

    谢毓走进来的时候见得就是这样一番场景,美人乌发朱唇,梳好的发髻松松垮垮的,淡去了白日的灵动和夜晚的妩媚,是难得的恬静优雅。

    他生怕开口会破坏了这幅美景,于是顿在原地望着她。

    好端端地,心里竟然不自觉翻涌起阵阵悔意。

    结合父亲的话和近日来的形势,他有点后悔跟郑清婉关系变好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越相处,越觉得自己仿佛喝了假酒一样,不受控制地走向死胡同。

    从前的他可以很自然地对她礼貌似的问候,也能很虚伪地在皇上和长辈面前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现在,却是有点不敢了呢,这可不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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