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此时已进入五月,但还未炎热起来,清晨的丝丝凉风沁人心脾。
宋府上下这几日都忙着扫洗,因为宋知遥要回京述职了。
他二十二岁步入官场,十年来一直外放在巴蜀一带。
此次期满回京,在新任命下来之前,他可以在京中停留歇息一段时间。
这对宋家人来说是比过年还开心的事。
宋知意走进她哥哥的云舒院,在院外就听到她娘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个承尘的颜色太暗,去换个和门帘窗帘同色的来。”
“桌上这套哥窑青瓷换成汝窑白瓷,垚儿喜欢那套。”
“那两盆十八学士一盆放在里间,一盆就放在这里。”季芳华指了指博物架下方的花架。
“娘,您看看这些牡丹怎么放?”宋知意后面跟着十多个小厮,他们手里都捧着稀有的牡丹。
牡丹花期刚好是这个时候,这几盆花可费了好大功夫买回来。
季芳华看到宋知意带着牡丹花走来,面上神采飞扬:“幺儿你来了,让他们放到影壁的花架上,我忙完这里先。”
每次听到她娘喊她“幺儿~”,她总以为是在喊哥哥。
哥哥的乳名就是垚垚,因八字先生说他五行缺土,缺啥补啥,她娘就做主起了六个土的垚。
而她,五行缺水,于是乳名淼淼
真想为宋夫人的机智点赞,这下总不缺了。
宋知意指挥小厮把八盆牡丹放到花架上,挥退众人,她自己上手,按照颜色调整了花盆的位置,看起来舒服多了。
等到季芳华忙完内室事情走过来时,正看到她双手叉腰站在花架前观赏含苞待放的牡丹。
她笑看着这些名贵的花说:“你嫂嫂就喜欢牡丹,等她归家那日看到了一定很开心。”
宋知意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嫂嫂知道爹娘待她如此用心会更开心的。”
又摇摇头故作失落地说了一句:“亲女儿都没这待遇,啧啧。”
季芳华轻戳她光洁的额头虚恼:“等你嫁出去了,别说八盆,八十盆我也给你找来!”
“你嫂嫂从豫章郡远嫁京都,人生地不熟,婚后又匆匆跟你哥哥外放赴任,十年间就回了五次。去年你嫂嫂刚怀上,不宜奔波,都未回来过年,不知这次要在京待多久,细致点总不会错。”
她娘是益州蜀县人,脾气虽然泼辣,但最是讲理心善不过,做不出那起子恶毒婆婆为难儿媳妇的事情。
“嫂嫂是通情豁达之人,您看我小侄儿教得多好,要不然也不敢放心我把侄儿带出去。”
季芳华撇她一眼:“还好意思说,是不是咱家每个孩子都要拉出去游历啊,我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听老爷子说过这条家规啊!”
“哈哈哈哈娘,这是好事儿,全赖咱家长辈开明,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优秀的我们呢?”宋知意彩虹屁又开始往外蹦跶了。
“你爹呢?”
“爹随阿翁同安国公去城外钓鱼了。”宋知意耸耸肩,她猜娘就要发脾气了。
“人安国公邀你阿翁去钓鱼他跟着凑什么热闹,等他退下来有的是时间去钓鱼,家里这么忙也不知道来搭把手,成天就知道招猫逗狗,游手好闲”季芳华就像被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宋知意掏掏耳朵,她就知道。
娘说的委实夸张了些,于朝廷于民,她爹算是个好官。于家于室,更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就是有点小爱好,喜欢撸猫撸狗和钓鱼,总之就是很喜欢小动物
偏她娘对这些阿猫阿狗的毛发过敏,她爹只能偷偷养在哥哥处。
后来哥哥外放,带走了他最心爱的小母猫雪狸,他只好在阿翁那里寄养了一只和雪狸很相似的母猫取名雪团,以缓解相思之情。
前几年又不知从哪里领回一只浑身黑的跟块碳一样的黑猫偷偷摸摸丢给她养,还不准她告诉季芳华。
季芳华知道后冲他发了好大一通火,连着睡了半个月的书房。
但她爹死性不改,一年前吐蕃前来进贡,小皇帝素闻他喜爱动物,于是送了一只吐蕃进贡藏獒幼犬给他。
当时宋朗爽快谢过皇帝,但领着幼犬到家门口的时候踟蹰了半天,愣是不敢进去。最后狠心咬牙闭眼,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家门。
门口的家丁先是看着自家老爷在门口徘徊了老半天,最后一脸决绝赴死的神情进来,很是不解。但听到老爷手上提着的笼子发出的“汪汪”声,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老爷,您保重!
后果自是不必说了,但因着是御赐之物,季芳华不敢随便处置,只能由着他寄养在宋知意处,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唉!”想到这里,宋知意叹了口气,他老爹回来后自求多福吧。
傍晚时分,父子俩披着橘色霞光回到家,季芳华已经在二门外的必经之路蹲他们。
宋朗看到自己夫人面无表情地在站前方不远处,预感不妙。他故意走得更慢等上宋拓昭,挨着他求救:“爹,帮帮我!睡书房是小,您儿子小命是大!”
宋拓昭虚咳了一声:“怕什么,你爹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想当年,你娘可比你媳妇儿厉害多了。”
说完他身子往左边挪了一点,拉开了与他儿子的距离。
季芳华看到公公走在前面,笑着上前迎他:“爹今日可有晒着?儿媳已叫人备好水,爹先去沐浴,晚饭好了再叫您。”
“嗯,今日日头确实毒辣,都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沐浴。”
说完抬腿就往松鹤堂的方向走,留下宋朗一人晚风中凌乱。
“爹,我送您回去!”宋朗快步跟上,扶着宋拓昭的手,企图拖延这场暴风雨来临的时间,等他媳妇这阵怒火消了就好。
宋拓昭见他跟上来,迅速甩开宋朗的手:“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
宋朗只能傻傻站在原地看着亲爹走远,谁知他爹转过身来说了一句:“芳华啊,今晚做道酒糟鱼!”
“好的爹,儿媳记下了!”季芳华高声应下。
宋朗顿时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如果说他刚才想哭,那这下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真是亲爹啊!这时候还能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弃自己的儿子于水深火热之中,他现在只希望贴心小棉袄能及时赶来灭火。
他僵硬地转过身,笑得比哭还难看:“嘿嘿,夫人,我和你一起去厨房吧,今日收获颇丰,你爱喝鱼汤,叫厨房煨上一道,来得及。”
季芳华只看着他不说话,盯得他心里发毛,他靠过去小声说道:“夫人,这里人来人往,回屋再训吧,我知道错了!”
季芳华瞪他:“离这么近做什么,一身汗臭!”
宋朗闻言就知道这火发不起来了,更加没脸没皮地贴上去,笑嘻嘻搂着她的肩往正院走:“夫人别恼,我这就回去洗干净,先叫人去弄鱼汤。我跟你说,我今日才发现安国公城外那个庄子后头,有一大片茂密的桃林,你和淼淼都喜桃。虽然现在过了花季,但下次结果丰收之时,我带你们娘俩去。”
宋知意从自己院子赶来时就看到这幅情景,她本还想劝架呢,看来这下火已经有人灭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父母斗了大半辈子的嘴,从年少夫妻到如今做了祖父祖母,还是爱闹,但怎么吵都吵不散。每次娘发火,爹总有法子哄好她,爹生气时,娘也能给他顺平。
世人似乎都想夫妻和顺,举案齐眉,然而真正的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她爹娘虽然经常吵,但每次吵完两人还是一样好。
外人都说她娘低贱商户出身,泼辣蛮横,但她爹丝毫不介意在外表现出惧内。相反,每次同僚请去花楼,他都会以“家有猛虎”为由拒绝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
用她爹的话来说就是:面子是别人看的,里子是自己穿的,舒不舒服自己知道!
早年间,那些暗地里诋毁她娘的夫人们,每次聚会都背了几个醋坊出门似的,嫉妒她娘低微却有个身居高位还不拈花惹草的丈夫。
她娘的嘴可不是吃素的,每次都能噎她们半死,偏那些夫人又不敢得罪,只能暗暗咬牙作罢。
宋知意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是很羡慕。愿自己以后也能找到一个能和她拌嘴玩闹,共赴白头的人。
她站在夕阳下,笑得很惬意,霞光肆意从她头上洒下,整个人熠熠生辉,安静又美好,把站在一旁的青羽阿墨都看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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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遥是在端午节前两天抵达家门的,马车停在大门口,拉货的马车从偏门进府把东西卸下。
吃过午饭,他们一家都在花厅等前去探消息的小厮回来报,这时宋管家走进来欣喜地道:“老太师,老爷,夫人,少爷和少夫人的马车还有一里地就到门口了。”
宋朗首先站起搀着他爹:“爹,我们去就好了,您在这里先歇着。”
宋拓昭摆摆手:“我这把筋骨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走,去前面接我重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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