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朵朵从长业父母家中出来时,已至暮时。

    她对毛驴说:“走吧,回去。”

    毛驴斜楞她一眼,不用她催,就自动走上了回乌头村的路。

    太阳一落山,气温就很快下降了。

    今晚的月亮是一轮满月,照得大地一切事物都无处藏匿。

    金朵朵盘腿坐在板车上,双手交插在袖中。

    初时路上还有些晚归的行人,行到路途一半,就见不到人了。

    在时不时响起的渗人的夜枭叫声中,金朵朵耳朵动了动。有沉重的脚步声踉跄而来。

    这附近没什么村子了,从那边过来的话就只有乌头村了。

    “呼哧……呼哧……”

    那人沐浴在月光下,形容狼狈地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跑来。

    金朵朵在板车上站起来,隔着老远认出了他:“荣川。”

    荣川脑袋里灌满了自己快要接不上的喘气声,隐约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时,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他看到那辆驴车。

    四下无人的寂静夜路上,突然出现一个少女孤零零地站在驴车上,这幅场景挺古怪的。

    荣川迟疑地停了下来,辨认着她的面容。

    金朵朵想到她和荣川只有一面之缘,当时他忙着跟村人撕逼,大概也没注意她。后来她去看淑子时,荣川也没有看到她的脸。

    她便又说道:“乌头村把你们放了?但为什么是一个人?淑子呢?”

    荣川听出了她的声音,摇头:“有个什么张喆的拿着金锭过来让他们放了我们。但是他们不肯答应。”

    金朵朵皱了下眉:“那你是自己逃出来的?你抛下淑子了?”

    他忙说:“我不是逃出来的!他们知道淑子是堂主的女儿了,拿淑子的性命要挟,说如果堂主肯出钱,他们就放了她。我是被他们放出来报信的!”

    金朵朵:“这样啊……”

    荣川盯着毛驴,毛驴冲他“呃啊呃啊”地叫了起来。

    荣川额头冒汗,焦急道:“小娘子能否把这个驴车借我?我得抓紧时间赶回去,淑子被他们扣着我担心……”

    金朵朵眨眨眼,缓缓道:“他们把淑子扣做人质的话,在拿到赎金之前他们不会伤害她的。他们不傻,你不必担心。”

    荣川只是摇头,看起来甚至有些仓皇。

    金朵朵见他可怜,就从驴车上跳下来了:“喏,给你了,也不用还。”

    反正是张喆家的。让毛驴离开乌头村那地方也算是做善事了。

    荣川顿时感激涕零:“小娘子大恩,以后必定……”

    话还没说完,他就扬起缰绳迫不及待要冲了。

    “等等!”

    金朵朵忽然提起嗓子叫住了他。她脸绷着,自言自语道:“乌头村那些人是不傻的……他们要钱,可他们应该能想到即使绑架淑子赚得一笔,但他们从此将彻底失去春秋堂的合作,损失的可就不止是这一笔钱了。他们怎么会用这么鲁莽的方法要钱。”

    荣川愣愣地看着她,一种不详的感觉渐渐升起,令他万分不安。他不管那些恶人怎么想的,他只在乎淑子的安危。

    “他们不会对淑子做什么的,对吗?!”

    金朵朵喝道:“快回去!”

    淑子捡起曾捆着荣川的那截铁链,狠狠地扔向了紧闭的厚重的门,砸出沉闷的一声响。门扇震动了一下,白色的月光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她失力地跪坐在地上,被绝望淹没。

    当全峰打开石磨房的大锁,告诉她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并让荣川去通知堂主时,淑子全力阻止过荣川。

    如果让父亲知道她被村人扣下,她今后就再也不可能出门了。

    然后她的命运从此将板上钉钉,再无希望。

    她只是父亲众多儿女中最不受宠的那个,这次出来办事的机会是她用了半年时间运作才拿到手,如果失败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她会被父亲送给哪个需要巴结的当官的老头,做第十三房小妾,忍一二十年和老头亲近时他身上的腐烂臭味和皱巴皮肤,再忍半辈子后宅的冷嘲热讽勾心斗角。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甘心!她的能力明明不止于此,她明明可以变得更好!

    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在淑子的啜泣中显得格外冰冷。淑子忙将眼泪擦在袖角上,镇静地看向来人。

    这个男人身体肥胖,脸也是圆的。淑子记得他是村长全峰的儿子全谷。

    也许他更好说服!

    淑子起身平视他:“我父亲不会给你们钱的。”

    全谷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带着听笑话的表情:“嗯,你说,为什么?”

    “我虽然是春秋堂堂主的女儿,但我母亲只是个身份卑下的小妾,连家宴都没有资格到场。我在三岁前没有见过他一面,他也没有抱过我一次。他怎么可能给我这样的女儿掏钱?等他见到荣川,绝对不会为我担心,倒是会大发雷霆,从此不会和你们合作。”

    “趁荣川没有跑远,我劝你们赶紧把他叫回来。”

    “你们想要钱,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我比我父亲更珍惜我的性命。”

    “就你?你一个女人?哈哈哈哈!”

    全谷嘲讽地大笑起来:“你唯一值钱的只有你这条命了,你也不用帮我们想办法了,把命给我们就行。”

    他一把揪起淑子的头发,抽出别在腰后的刀。

    “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们大发雷霆的。你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是荣川向你表明心迹却被你拒绝后恼羞成怒,将你奸杀后把罪名栽赃到乌头村头上,打算从你父亲那骗到赎金后就逃跑呢。

    你猜你父亲是会相信他还是相信我们?我们可一直是老老实实的农家人,没怨没仇杀你做甚?而荣川对你的心思,在你家那肯定不止一个人知道吧?”

    “就算你父亲不喜欢你,但你被奸杀对他其他女儿的清誉可是太有影响了,他想把其他女儿嫁出去,不得那钱堵住我们的嘴?之后更要每年都好好跟我们乌头村保持合作咯。”

    淑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竟然是抱着这样的主意!

    父亲确实会选择怀疑荣川,她知道父亲对手下人的防备之心有多重!

    好狠的一招一石二鸟!把她的死栽赃给荣川,他也会丢掉性命的!

    她陷入了比面临死亡更大的惊恐中——那就是荣川的死亡。

    在她苦涩的短暂年华中,一起长大的荣川带给了她最多的温暖。

    “不要……不要这样!他是好人啊,他真的很好很好……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是放了他好吗?我求求你们!”

    淑子崩溃了,她丢失了她努力修持的理智和冷静,为了荣川的性命向全谷苦苦求情。

    “哈哈哈,真稀奇,怎么有人宁愿自己死也想别人活着啊?可他不死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全谷大笑着,将刀高高地举起,口中发出“嘿哈”声,仿佛他平时劈柴一般熟练地用力砍下——

    “淑子!淑子!”

    荣川的呼喊声响遍了乌头村。也飘进了黑暗的石磨房中。

    鲜血从淑子体内汩汩地流出,她倒在血泊中,努力地睁大眼睛。

    是他的声音吗?

    她还能与他再见吗?

    但是不要再相见了,荣川,快跑——

    这里是最最罪恶、连光都会被吞噬的魔窟啊。

    全谷坐在小板凳上,点了一袋烟。他在吞云吐雾中抖着腿,等着淑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就能把她拖出去寻个谁都找不到的地点埋了。

    “熊玩意!你躲在这里抽烟还挺自在?还不赶紧把她拖走!荣川回来了!”

    全峰骂骂咧咧地砰地推开石磨房的门,这时全谷也听到了荣川的呼喊声。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怎么回来了?她都死了,要是瞒不过他,咱们就只能把他也杀了。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一场?”

    “所以先把尸体藏起来啊,我叫人把他先拦住了,你还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全峰和全谷一人抓着淑子的一条腿,将她拖出石磨房。

    “你们别碰她!!!”

    撕心裂肺的喊声令两人放下了淑子,回身看去。

    荣川眼睛猩红,猛兽般冲了过来。

    “艹他娘的,只能把他也处理掉了。”全谷骂骂咧咧地把刚擦干净的刀抽了出来。

    全峰骂道:“怎么连个人都拦不住!”

    他忽地一顿。

    荣川的后面,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后面追来的村人举着木棒朝她挥去时,看不清她的动作,人就连木棒一块倒在地上了。

    第一眼,金朵朵甚至没有认出那是淑子。

    她对淑子的印象仍保留在那一天,她打扮干练,容貌清秀中流露出要强的坚韧。

    她是长在悬崖的石缝中的一枝梅,风吹日晒中,也拼尽全力开出最美的花。

    而眼前趴在地上的是什么呢?

    她脸朝下趴着,双臂搭头的两边。被拖行后,她的裙衫乱糟遭的,蹭满了地上的泥。而上半身则被血浸透了,她的头发在血中泡得都打了结……

    这么不雅,她若是还活着,一定忍受不了。

    荣川已经疯了,他眼中只有淑子。他跪在地上,小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他怀中。

    “淑子,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你别生我的气了……”

    “真疯了啊。”

    全谷提着刀走到荣川身后。

    全峰一直防备地看着金朵朵,她一步步地走来,好像每步都踩在了他心上……

    这个被神所弃的女子,不一般!

    “你们……真下得去手啊……”

    金朵朵不忍看淑子的模样,眼中压抑着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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