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鸟鸣山幽。

    矮墙下站着一个人影,让往来夜巡的侍卫频频侧目。

    院子里的几丛芭蕉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夜风徐徐,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吹得芭蕉轻摇。

    谢彦几乎要把叶片上的纹路数完了,转头看小窗内的明黄色灯火,想到赵濯月忽然发现自己恢复视力时的讶异和窘迫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向来都是她牵着他的鼻子走,这回逗弄她一次……杏眸圆瞪,无措慌张的小模样当真是可爱的紧。

    不过他很快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她轰了出来。

    他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棂,“月娘,好了没,让我先进去。”

    屋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响,大概是她走了过来,停在窗前,隔窗道,“没好,你另寻住处吧。”

    谢彦都能想到她气鼓鼓地抬起精致的下巴,眯着眼睛睨人的样子。

    夜风越来越大,芭蕉树的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上弦月被隐在了云层后面,天边似有隐隐的雷声,他手搭在窗棂旁,只好央求道,“要下雨了,你若不让我进去,叫人瞧见我这狼狈模样多不好。”

    里面的人抱臂轻哼一声,心里还是责怪他,故意晾着他,“你走就好了呀,干嘛非要淋雨,我要睡了,你也快走吧。”

    说罢小声嗫嚅道,“叫你孟浪,得寸进尺,我才不会给你开门……”

    赵濯月走回床边,吹灭了其他几盏灯,放下帐子,慢吞吞裹着被子躺了回去,枕着手臂,忽然想起白天也是在这里,差一点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脸上迅速变得绯红,扯住被角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了起来,在床上羞恼地滚来滚去,狠狠踢了一下床帐。

    怎么回事,难道人看不见的时候果真胆子都大了起来。

    帐幔轻飘,将余下的一盏灯的光影晃的影影绰绰。

    耳边忽然一阵响雷,接连不断的轰鸣,有着吞天的气势,把瀑布的流水声衬托的格外温柔,沉闷的在山谷中回荡。

    疾风将芭蕉叶片吹得哗啦啦作响,随即一阵密集的雨点声落了下来,似有穿透叶片的威力,雷声的间隙,听闻急风骤雨剧烈地敲击着大地。

    她一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窗边,窗纸上淋湿了一大片,透出夜色的沉寂。

    她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他走了没……”

    起身赤着脚走过去,推开细细的一道门缝往外瞧。

    刚一抬眸,木门外一股力顺势往里一推,她吓了一跳,看向这个男人,冷着一张脸,垂眸看不出情绪,紧紧盯着自己。

    手上忽然没了力气,一松手,就让他闯进门来。

    谢彦半边的衣裳都湿透了,脸上也沾了雨水,一滴雨珠正从他的鼻梁上缓缓滑落。

    夜色浓如墨,他的眼睛更甚,她有些晃神,大概是太久没能好好看见这张脸了吧,竟有些看入了迷。

    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是被这张脸骗走了心动。

    她眨了眨眼,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竟然伸手探了过去,想替他拂去那一颗雨珠。

    手指还没碰到,那颗雨滴竟忽然从他的鼻梁滚落下来。

    赵濯月眸光一凛,反应过来,讪讪地想要收手回去。

    指节刚刚屈了一下,就被他握住了手,捏着那根手指抬高,顺着刚才那滴雨水滑落的路径,带着她顺着鼻梁来到了下唇。

    赵濯月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察觉到手指上触碰到的柔软,浑身像是触电般轻颤了一下。

    睫毛不自觉地抖动,启唇故意问他,声音娇俏,“自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张口咬了一下她的手指,低声道,“臣不放心公主,故不敢离开。”

    她的脸微微热了起来,被他咬住的指节失去力气,像是融化在春水中,红晕在脸上蔓延,一直到耳尖。

    却依旧嘴硬,“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松开她的手指,缓缓握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

    “公主看不见我,就会害怕。”

    他将她醒来时的话原数奉还。

    赵濯月气恼地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娇声抱怨,“你这人真坏。”

    “那臣给公主赔罪。”

    “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谢彦一把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撩开了帐幔,整个人晕乎乎倒了下去。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被窗外的雷声震得大脑一片空白,那一支蜡烛在烛台上跳跃着火光,晃晃悠悠照在他的背上。

    轻飘飘的吻落了下来,好像没有什么分量,像是糖渍青梅外的一层糖霜和蜜,粘在了唇角。忽然又急切起来,颈间跳动的筋脉也被同样对待,她一愣,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蜿蜒曲折,所到之地都烧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抽走了理智,任他兴风作浪。

    有人在罗带上作怪,她慌不择路地想要制止,手却不这么想,无力的晃了几下,又重新落了下来。

    微凉的风接触到玉臂上肌肤,凉,和体温截然不同的凉意,那一片雪肤凝脂之上被激起一片细密的颤栗。

    他微叹。

    原来明月可以皎皎,也可以酥软巍峨。

    她闭着眼睛,头脑昏昏,终于一阵被噬咬的刺痛将理智拉了回来,骤然睁开眼,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自从知道这颗心免不了再次为他倾动之后,潜意识里,她便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秀,原以为这种事情不过是万事万物中最普遍的存在,人有各种的欲望,商人为财,士人为权,没什么两样。

    她看得很淡,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那自己是为什么默许,甚至也投入进来了呢?

    她垂眸,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暗暗鄙夷自己,大概是为色所迷吧……女人也看脸的,谁让这人今晚蛊惑了她。

    赵濯月心想,这么看来,自己也有做昏君的潜质。忍不住一笑,却被他捕捉到了。

    他有些不满,恨恨的咬了一口,红梅艳艳,和她脸颊上的红晕一样的颜色。

    她委屈又羞涩,恼怒地推了他一下。

    “你忘了我怎么说的吗?”见他抬起身来,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道,“要是想要,就要叫姐姐。”

    这个小坏蛋。

    ……

    娇莺轻泣,露湿牡丹,帐中的女子再也逞不起威风来了,手腕软绵绵的垂在一侧。

    “还要我叫你姐姐吗?”

    他停下,仔细盯着她的脸问道。

    她用力摇头,呜咽道,“不……不叫姐姐了。”

    结果他笑了笑,附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窗外的雨落在屋檐上沙沙作响,雷声依旧不时隆隆地掠过山谷大地。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什么?”

    他不说话了。

    可她分明听清楚了,他在耳边轻声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带着入夏的潮暖之意,瀑布的水流暴涨,在清晨的雷声散去后,澎湃地飞流直泻。

    潭中的莲叶在雨中被打翻,乱糟糟的漂浮在水面上。

    一把油纸伞顶着大雨,伴随着人影匆匆赶到屋檐下。

    成串的雨水从房檐上滴落,来人抬手敲了敲门,高声道,“谢大人,京城有急报。”

    没有人应声,雨水仍旧哗啦啦地在清晨的雾气濛濛中流淌,来人只好再抬起手要敲门。

    刚敲了一下,就见门被打开,谢彦披着外衫,沉声道,“信呢?”

    来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他。

    油纸伞重新回到了雨幕中,渐渐消失不见。

    谢彦拆开信,站在门边看完,重新折好。抬眸望向连珠成串的大雨,以及雨幕深处的瀑布。

    看了片刻,收回视线,拿着信回到房中。

    床上的女子还在昏沉的睡着,鸦丝凌乱,乌发在赛雪欺霜的的玉臂上缠绕,背对着他,呼吸清浅。

    他坐到床边,替她盖好被子,拢了拢长发。

    一直这样静静看着她,直到又过了一刻钟,赵濯月才迷迷糊糊醒来,抬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还下雨……”

    雨声在梦里吵个不停。

    睁开眼看到旁边坐着的人,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心一颤,想起昨夜的事来有些不自在,红霞又悄悄爬上了桃腮杏颊。

    她揪着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抱怨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说不定还看了半天,从被子底伸出脚踢了踢他。

    他面露淡淡的愉悦,“海棠酣眠,我在看美人。”

    她重重地又踢了他一下,咕哝道,“不正经。”

    他俯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问道,“不正经的是谁?是谁非要人叫她姐姐?”

    她憋不住笑了出来,“你叫了,我以后就是你姐姐。”

    他伸手要进来呵她的痒,赵濯月连连求饶,“不叫就不叫!”

    捉住他一只手从被子里赶出去,眼波流转,使坏道,“偶尔叫叫也行。”

    缠闹间,忽然瞧见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信,顿时警醒过来,“哪里来的信?是京城吗?”

    宣州的消息早就传了回去,谢彦也写了折子禀奏太子谋逆之事,圣上肯定早已经将东宫囚禁起来了,并不用担心。

    唯一需要警惕的是秦王,他若是孤注一掷,趁太子倒台自己出手,怕是会有变数。

    不过谢彦既然敢调殿前司的人出京,想必早就有打算防备着秦王了,但京城中的消息总归让人牵挂。

    她起身接过信来,沿着折痕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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