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

    文/韫枝

    接到助理电话时,叶寄瑶正在加班赶策划案。

    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电话那头是对方焦急的声音:

    “小叶,还在公司吧?宋总这边出了点情况,对对,地址我给你发短信……”

    背景是喧闹的hippop,她没太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一分钟过后,不容拒绝地收到了一串地址。

    西西里酒吧。

    手指一顿,指尖停在屏幕上。

    六点四十三分,天色将晚。过了两秒,她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好。

    正准备打车,屏幕上方突然闪了闪,紧接着,是某款蓝色软件的推送。

    ——你高中喜欢的男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

    趁着等车间隙,叶寄瑶佯作平静地回答:

    他现在成了我的上司。

    每迟到一次,都要扣两百块钱的那种。

    剧烈的车灯打在脸上,白天一场春雨,空气有些潮湿,连带着她的呼吸声也柔软下来。

    c城一向很湿润,这一周更是阴雨连绵,叶寄瑶随身带了把雨伞,顺手捎上桌子上喝了一半的橙子味汽水。

    口齿间都是橙子味,青涩,干净,像初春草地上一层细细密密的茸毛,轻轻扎着她的喉咙。

    西西里是c城最大的“贵族酒吧”,以高档的酒水、高级的设施和高昂的消费著称。不用想,流连此地的要么是商政巨佬,要么是纨绔公子哥儿。

    宋星霁显然是前者。

    刚刚过七点,西西里还未完全喧嚣起来,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烟酒气息。叶寄瑶绕过那盏五光十色的“夜明珠”,转身上了二楼。

    a05包厢。

    宋星霁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在叶寄瑶的心目中,他一向是骄矜贵气、又清冷的形象——从高中到公司,他向来不沾染任何恶习,除了女友换得比较勤快,再也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

    酒吧买醉?

    叶寄瑶抑住心中好奇,轻轻叩响a05厢门,一阵喧腾的音乐盖住了她的敲门声,就当她第三次叩门时,包厢门突然被人从内打开。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横在她面前,目光轻佻地上下打量着她。

    叶寄瑶傻了眼。

    “对不起,我、我走错……”

    “这是给云总找的嫩模?”

    对方根本不听她解释,执着高脚杯,那眼神就像狼见了小绵羊。又转过头,“云总,云总——”

    包厢里有五六个陌生男子,一听这话,几乎都兴奋起来,不约而同地望向侧对着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不乏有好事者,心情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云总!嫩模!”

    那人似乎不悦地摆了摆手,叶寄瑶还未看清,被人猛地一把推到对方身前。

    紧接着是一片起哄的嬉笑声。

    “这是嫩模还是女大学生啊,看上去是挺嫩的,云总,今晚又走桃花运了。”

    于一片喧嚣声中,叶寄瑶抬起头。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逃离这处是非之地。

    男人亦是下意识地低下头,他正背对着一盏琉璃灯,面容隐在昏黑的阴影处,让人看不真切。叶寄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着他不冷不淡地垂眸,眼中似乎有轻微的抗拒。

    剑眉,挺鼻,薄唇。

    冷俊沉静,高高在上。

    五光十色的灯打在他侧脸处,将他原本硬朗的下颌线衬得有几分柔和。当看清楚对方面貌的那一瞬间,叶寄瑶一阵恍惚。

    “云……云谢?”

    高三一班有宋星霁;

    高三三班有云谢。

    若说宋星霁是一中女同学心目中清风霁月的白月光,那云谢就是那颗极其灼目的朱砂痣。

    青春期的女孩子,惯爱浮想联翩。暗恋,臆想,表白……暗恋一个人,向来都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

    譬如叶寄瑶,暗恋宋星霁整整八年。

    从初三起,对方的名字便爬满了她的笔记本。

    ……

    叶寄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八年未见的一中朱砂痣。

    云谢似乎也是一愣,原本不耐烦的目光顿了顿。他的睫毛极长极密,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眸光冷静地落在叶寄瑶身上。

    与先前那人一般,将她上下打量。

    忽然,他一眯眼,“叶……叶寄瑶?”

    居然认出了她。

    叶寄瑶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云谢的眼中蕴藏着一道深邃的光。

    即便是认出老同学,他的眼神仍是不咸不淡的,甚至又审视她一眼。

    那目光有些逼仄,无端让她不敢直视对方。

    “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冰冷,听上去有情绪莫辨。

    周围都是烟酒气,本应该是一片烟熏火燎的,但在云谢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烟尘的沆瀣气。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黑西装,袖口有淡淡的香气,像是雨后的橡木苔,凝冷而干净。

    叶寄瑶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间又是橙子汽水味儿。

    “找男人?”

    他乜斜过来,唇边有淡淡的轻嗤。

    叶寄瑶紧张地差点咬到舌头:“接我们老总,走错房间了……”

    云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哪个包间?”

    “a05。”

    “隔壁。”

    对方伸手随意一指,叶寄瑶立马如释重负地点头,眨了眨眼睛,赔笑:“那我们改日再见。”

    男人往后靠了靠,慵懒地瘫在沙发上,扬了扬下巴。见叶寄瑶要离开,周围有人不乐意了,想要过来拽她。

    云谢眉头微皱,踢了那人一脚,对方立马乖顺下来。

    溜之大吉之际,叶寄瑶似乎听见有人在身后好奇询问:

    “云总,这妹子谁啊,长得怪白净好看的。”

    红酒自高脚杯壁缓缓流下,灯光映射在酒面上,倒映出男人一双精细的桃花眼。

    他眼中似有情绪,却仅是轻轻颔首,风淡云轻:“老同学。”

    “老同学?我记得咱们云总上高中的时候,不是被一个姓叶的妞儿给玩弄了……”

    “放你妈的狗屁。”

    ……

    逃出包厢时,叶寄瑶的右眼皮还跳得飞快。

    心跳怦怦,几乎要将音乐的鼓点声盖住。从高中时她就知道,云谢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家境好,是富二代,言行举止向来是放荡不羁。

    “嫩模”两个字犹在耳侧,推开a05房门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自在。

    孙助理见了她,立马冲过来,跟见了亲戚似的。

    “哎哟,小叶,你终于来了!我先给宋总买点醒酒的东西,他喝多了,你先照看着啊……”

    叶寄瑶还未反应过来,房门便被人从外“啪”地关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与云谢那边不同,a05十分冷清,孙助理走了,包间内就剩下她与宋星霁二人。对方正靠在沙发上,紧阖着眼,灯光打在他冷白的面容上,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他就像是个死人,毫无生气地靠在那里。

    更没有睁开眼望向她。

    叶寄瑶就这样尴尬地站了半分钟,尝试走上前,“宋总,我是小叶,您要不要喝水……”

    压根儿不理睬她。

    男人薄唇紧抿着,也不知是不是那灯光太过璀璨,他的唇色有些苍白。

    叶寄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宋星霁为何将自己灌成这样。在她的印象里,从高中到大学,再到走上社会、阴差阳错进入他的公司一年,对方一直都是一副清冷而温和的模样。举止有度,风度翩翩,从来没有失态过。

    而她,也一直像个小偷一样,躲在浩荡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仰视着他。

    高中,她偷看他升旗。

    大学,她偷看他朋友圈。

    毕业了,进入公司,她处心积虑地与对方制造各种“偶遇”,在路过他办公室时,远远地、偷偷地望上一眼。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前阵子跟风下载了某款笔记软件,文档同步的时候,忘记关电脑,日记被八卦心极强的同事传播开。

    甚至有好事者,将日记匿名发送到宋星霁的邮箱。

    叶寄瑶还记得那个下午,阴雨连绵,她手脚冰冷地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缓缓朝这边走来的宋星霁,像是死刑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然而最终,对方仅是淡淡地说了些工作情况,而后步履平缓地离开。

    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橙子味汽水突然翻涌上眼眶,又酸又涩。

    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宋总。”

    她平复呼吸,轻轻唤了一句。

    至于问什么孙助理今天会叫她过来,后来对方解释说,他听见宋总喊了她的名字。对此,叶寄瑶只是觉得对方一定是听错了,或者宋星霁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在乱喊。

    再或者,今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公司加班。

    第三次喊他时,宋星霁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叶寄瑶眼疾手快地走上前,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住。

    她坐在沙发上,身侧是浓烈的酒气,和男子有些急促的鼻息。

    偏了偏头,只看见他干净好看的侧脸。

    紧阖着眼,靠在她肩头,安静得不像一个活物。

    整间包间,只剩下她的心跳。

    她还记得,那一年他高二,每周一都会作为校优秀红旗手参加升旗仪式。

    那时候一中的高中部与初中部还是相连的。

    当很多人听着义勇军进行曲打着哈欠时,叶寄瑶就会顶着一头齐耳短发,站在第三排的位置,目不转睛盯着那道身形。

    这是她唯一能光明正大仰视他的时候。

    ……

    包间里灯光乍一闪烁,粉蓝色的光一瞬变得亮白,刺在男人的脸上,他皱了皱眉头。

    嘴唇轻轻动了动。

    “宋总?”

    这是头一次与他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叶寄瑶稳住呼吸,平静地垂下眼帘。

    “宋总。”

    悄无声息。

    “宋星霁。”

    忽然,对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

    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指尖,叶寄瑶低眸,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亮白的灯球照射着。

    只一瞬间,她浑身热烫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寄瑶竟看见,对方结实的喉结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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