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陆培风虽是神医,也在禁宫内服侍过先皇后,怎么教导起女儿时竟如此糊涂,致使陆氏行事无状,连与外男保持距离的道理都不懂。

    这会儿魏桓倒是忘了,对于忍冬来说,不仅邹贤是外男,他亦是。

    不过镇南王身份高贵,自是不会将自己与邹贤放在一处比较,他眼皮子掀了下,冲着云杉使了个眼色,可惜后者身手不差,脑子却不是个灵光的,实在无法分辨出王爷的心意,只能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魏桓内火涌动不歇,他强压住那股莫名的恼意,啧了一声,语调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阴森,“湘庭院是给女眷住的,邹夫子身为男子,进去只怕不太妥当,莫不如住在竹升馆,与湘庭院虽有些距离,却能护住陆大夫的名声。”

    嘴上说着商量的话,魏桓没给旁人反驳的机会,他望着邹贤,眸底涌动着极浓的威胁。

    不知怎的,邹贤只觉得面前的公子哥儿是个格外危险的人物,只被他看上一眼,他便觉得两股战战,神思不属,又哪有胆量置喙他的决定?

    眼见着邹贤点头应是,魏桓面上煞气瞬间消弭不少,他扬声吩咐:“云杉,你将邹夫子带到竹升馆,再备些滋补养身的药材,万不可怠慢了贵客。”

    魏桓一口一个贵客,可他眼里却全无邹贤的存在,反而定定注视着忍冬。

    忍冬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忍不住用袖襟蹭了蹭面颊,问:“我脸上可是沾了脏物?”

    青年摇头。

    云杉引着邹贤退去后,堂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想起先前在马车上的那番对话,忍冬面色青白交织,不愿与魏桓单独相处。

    将散乱的药箱收拾好,她疾步往外行去,魏桓也不阻挠,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姿态悠闲,神情惬意,彷如这一追一赶是什么得趣的游戏。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忍冬拧了拧眉,愈发觉得孟渊胡闹。

    他虽非贵不可攀的世家子弟,却也是富庶门户的少爷,不知为何会养出这么一副浪荡性情,连她这种前来诊治的医者都不放过。

    穿过长廊时,忍冬被跟的烦了,倏忽顿住脚步,她转过身,冷眼看向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

    “孟公子,您莫不是忘了,陆某乃是有夫之妇。”

    纷纷竹叶飘曳坠下,恰巧有一片落到魏桓的掌心,透着几分萧瑟的秋意。

    魏桓注视着那张素白浮粉的娇颜,笑得愈发放肆。

    他怎会忘记陆忍冬的身份?眼前的妇人早在一年前便嫁与闻俭为妻,可这数百日夜的相处,即便有着夫妻名分,她仍是完璧,魏桓甚至记得那夜她的呼痛与低泣,凄婉娇怯,不住讨饶的模样倒是比如今的张牙舞爪顺眼许多。

    魏桓那笑让忍冬无端升起几分寒意,她不想露了怯,佯作镇定道:“孟公子年岁尚轻,只怕才加冠不久,一时糊涂不算什么,可若一直糊涂下去,恐会惹人生厌。”

    多年来,忍冬谨记父亲的教导,不可争强好胜,要宽和大度,要与人为善。最初孟渊胡闹,她顾念青年身中剧毒,强行按捺住那股羞恼,没有发作,只费心费力的好言相劝,希望他能改过自新。

    怎料这人是个听不懂人言的,非但不知悔过,反倒还变本加厉。

    忍冬的眼睛生得极美,像江南朦胧的烟雨,即便满盈怒意,也是水光潋滟的。

    不过她眸底蕴着的厌恶,倒是让魏桓黑了脸,陆氏以为她是谁?区区太医之女,又曾嫁过人,给他当妾侍都不够格,凭什么嫌弃?

    更何况,陆氏身上的疑点尚未洗清,说不定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无心之举,而是为了引起他注意的手段。

    魏桓承认,他的确被这妇人勾动了情绪,毕竟柔顺的女子他见的多了,这种浑身带刺的野花委实难寻,新鲜而又扎手,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只是为了这场戏,陆忍冬付出的代价委实不小,不仅毁了闺名,还失了清白。

    见孟渊未曾反驳,忍冬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长舒一口气,刚欲转身离开,却不防被男人从后方攥住了腕子。

    “陆大夫,好歹我也帮你救了邹贤一回,谁知连声道谢都无,还被你劈头盖脸的呵斥,如此冤枉于我,你好大的胆子。”

    这些词句,几乎是魏桓从齿缝里逼出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近段时间的温和将陆氏养得愈发放肆,连谁是此地的主人都分不清了。

    在偌大的邺城中,唯有他想要的和不要的,而他看上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拒绝。

    忍冬觉得魏桓周身萦绕着令人心惊胆寒的煞气,不似锦绣堆中养成的小公子,更像是在战场上坑杀无数敌军的人屠,这种濒死的危机感让她瑟缩了下,粉润面颊也失了血色,瞧着尤为可怜。

    “究竟是不是冤枉,孟公子心里清楚,如今药方只差两味辅药即可配制完毕,届时便能解了你体内的肤毒,陆某也该功成身退了。”

    忍冬低垂眼帘,想要掰开男人的手掌,偏偏后者力道用得极大,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听到陆氏这番急于撇清关系的言辞,魏桓不怒反笑,“怎么?名满邺城的陆大夫竟如此专横独断,仅交出方子便想一走了之,连病患是否完全恢复都不在你考虑范围内,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

    忍冬心底划过一丝羞惭,但对上男人堪称狰狞的神情,那份愧疚如蒸发的水汽,瞬间消失不见,她的心神也比初时坚定许多。

    “服食汤药以后,孟公子体内的余毒会逐渐排出,若您担心毒性会损伤脏腑,陆某可以定期复诊,以免损了身子。”

    “复诊?陆大夫恐怕不知,打从中毒那天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髓海的钝痛,就连施针也无法减缓痛楚,你身为大夫,面对饱受痛苦折磨的病患,不仅没有出手救治,反倒无动于衷的抽身而去,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医者仁心?”

    忍冬面色涨得通红,她不愿激怒了孟渊,尽可能的放柔语调。

    哪知男人根本不领情,半拖半拽将女子抵到栏杆前,冰冷坚硬的木架紧贴背脊,让忍冬慌了一瞬。

    她见魏桓仍打算胡来,从袖笼中取出自己先前藏好的银针,狠狠刺了一下后者手臂上的麻穴。

    魏桓松了手,眼神却阴鸷的可怕。

    忍冬怕这人追上来,头也不回的跑进湘庭院,刚踏进院门的云杉看到主子仓皇失措的模样,不由一愣,忙不迭地问道:“陆大夫,出什么事了?”

    忍冬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无论如何她都是闻俭的妻子,就算下定决心要和离,和离书一日没拿到手,她的身份便一日不能更变,又何必因着孟渊的一时胡闹,腌臜了云杉的耳朵?

    见忍冬不欲提及方才发生的事,云杉也能猜到与王爷有关,她识趣的转移话题。

    “奴婢送邹夫子去竹升馆时,他身上挑破的脓疮已经结痂,看样子应是吸收了药性,只是面颊的伤口还有些狰狞,想必得过段时日才能愈合。”

    顿了顿,云杉面露好奇,低声问:“陆大夫,您可知道邹夫子究竟误服了何种毒物?毒性怎会强到这种程度,浑身皮肉溃烂,若是再耽搁几日,只怕都要烂出骨头了!”

    忍冬沉吟片刻,缓声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邹贤应该吃了少量的火焰茸,此物毒性极强,误服会导致全身溃烂,幸而吃的不多,否则他哪里能保住性命?

    不过火焰茸一般生长在密林之中,色泽浓丽如茱萸,一看就是剧毒之物,鲜少有人采摘,邹贤在医馆中买了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火焰茸混入其中。”

    瞥了眼眉头紧蹙的女子,云杉试探着道:“也许那人是故意的呢?”

    忍冬瞪大双眼。

    “陆大夫也说过,火焰茸外形特殊,常人不会错认,更何况是经常与药材打交道的医馆?必定是心存恶念,才会将如此殊异的火焰茸掺进去。”

    身为暗卫,云杉曾见过不少阴私手段,她直觉有异,便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忍冬脑海中浮起一个猜测,但她没有证据,也不能红口白牙污蔑别人,只得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当晚临睡前,忍冬将行囊收拾好,她来孟宅时仅带了几件衣服、几本医书,如今要带走的还是这些。

    至于孟渊的馈赠,她实在消受不起。

    忍冬坐在床榻前,犹豫半晌,解开腕间金镯的锁扣,小心翼翼将最后一件,也是最贵重的物什放在桌上。

    见状,云杉劝道:“陆大夫,这只金镯是公子的赔礼,您就算要走,也应该将它一并带着,否则岂不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心意?”

    忍冬不认为孟渊对自己有何心意,他所做的一切像在逗弄一只毫无还击之力的猎物,若真将他的话当了真,怕是与那些被人肆意狎玩的苦命女子再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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