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名叫胡三,是鲁家的家生子,生的獐头鼠目,平日里虽然与宝济堂接触不多,却没少仗着鲁家的权势欺压邻里,久而久之,恶名便传到了忍冬耳中。

    “是鲁涛派你过来的。”

    忍冬这话并非疑问,而是在阐明事实,她迈步走到胡三跟前,瞥见男子佝偻瑟缩的模样,便猜到他在侍卫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不然哪会这般老实?

    打从昨夜被几名侍卫擒住,胡三便被吓破了胆,他做梦都没想到孟宅竟藏了如此凶悍的煞星,不顾他的哭喊讨饶,生生打断了他两条胳膊,胡三疼得几欲昏厥,却被冷水一次次泼醒,如今早就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哪还敢再像往日那般张狂?

    胡三怕自己遭到鲁家的报复,硬着头皮撒谎,“陆大夫,是小的不好,被猪油蒙了心,瞧您貌美如花,便生了不该有的腌臜心思,您菩萨心肠,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忍冬虽为医者,却不代表她会轻信这种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她抬起杏眸,望向侧前方神情冷峻的侍卫,刻意拉长语调:

    “此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怕是问不出什么,该如何处置为好?”

    侍卫想也不想地答道:“孟府岂是这些宵小可以窥探的?直接打死了事,若是姓鲁的上门要人,我便带着胡三的尸首报官,看看究竟是谁占理。”

    胡三两股战战,整个人趴在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来,他再也不敢隐瞒,颤声道:

    “我说!我这就说!老爷早就知道陆大夫是陆神医的独女,手里握有不少功效显著的药方,便生出了抢夺之心,不过陆大夫在邺城颇有名望,老爷不想让鲁家丢了名声,索性同意了少爷和闻芸的亲事。

    怎料陆大夫竟跟闻家人大吵一架,搬到了孟宅,少爷为了令老爷刮目相看,差使小人偷偷潜入府中,看能不能找到药方……”

    胡三越说声音越低,他怕自己真在此处丢了性命,绞尽脑汁思索脱身的法子,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

    “陆大夫,少爷不仅派小人来到孟府,还吩咐芸夫人回娘家,在医馆和闻家仔细搜寻一番。”

    忍冬的秀眉先是皱紧,复又松开。

    当时她走得匆忙,确实留下了不少手稿,但那些手稿并非父亲遗留之物,而是她闲来无事时琢磨出的方子,若不加完善直接使用,药性刚猛不说,有的还会伤身,要是鲁家真被利益蒙蔽双眼,将这些方子收入囊中,日后定会自食恶果。

    眼见着女子不再开口,侍卫便将胡三拖拽出去,等人影彻底消失,他才说道:

    “陆大夫,主子一直担心您的安危,在您入府以后,便让弟兄们夜夜在府内巡视,这才能及时擒住那名贼人。”

    忍冬不由愣住了,孟公子温和守礼不假,却不像是会主动出手相助的热心人,不过他的举动倒是让忍冬分外感念。

    父亲离世后,她从未感受过别人的关怀,就算和闻俭成了亲,两人相处时,也是后者依赖她居多,而闻俭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自然不会觉察到她的付出。

    忍冬暂时搁置了冬雪通窍散的窖制,迫不及待地想要配出药方,结合施针之法,医好青年的身体。

    冲着侍卫拱了拱手,忍冬语气尤为真诚,“还请您帮忙给孟公子带声谢,陆某定会竭尽所能助他康复。”

    “我会把话带到,还请陆大夫放心。”

    忍冬转身回到房中,她将桌椅搬到窗前,犹豫再三,才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当初闻俭将那名乞丐带回宝济堂,为了救下乞丐的性命,忍冬一连数日守在床畔,衣不解带的照顾他,还记下了他所有的症状。

    那人即便昏迷,好似也被难以忍受的疼痛折磨,偶尔忍冬离开,换成闻俭看顾,乞丐口中便会溢出呻吟。

    难道那毒还有她未曾查明的症状?

    忍冬右手握着狼毫,迟迟没有落笔,她一直按照先前的经验为孟渊诊治,以脉象为依凭做出判断,却忘记最重要的关节——几次拔除毒素,孟公子的感受究竟如何。

    也许孟渊与乞丐一样,也被那股诡异的疼痛搅扰,只不过他擅长忍耐,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忍冬思索的当口,闻芸也没有闲着,她乘坐马车回到了闻家,推开破旧的木门,一眼便看见坐在院中浆洗衣裳的母亲。

    闻芸柳眉倒竖,芙面涨得通红,“娘,家里不是请了婆子吗?这种粗活怎能让您来做,乔婆子呢?”

    听到这话,闻母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芸娘提到的乔婆子是陆忍冬请来的,以前做活儿也算麻利,闻母虽然对儿媳颇为不满,这婆子用的还算顺手。

    哪知道乔婆子竟是个傻的,在知道忍冬吵闹着要和离后,她直接离开闻家,连银子都不要了。

    “那乔婆子口口声声说陆忍冬对她有恩,如果忍冬不在,她便立即请辞,你说说陆忍冬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

    闻芸抿了抿唇,抬手拍抚着母亲的脊背,劝道:“您千万不能因为陆忍冬气坏了身子,这妇人最是心狠,若是听说您动了真火,指不定会如何幸灾乐祸呢!”

    闻芸向来见不得忍冬过得好,以己度人,她认定忍冬也是同样的想法。

    “陆忍冬不守妇道、不事舅姑,按理说早就该将她休出家门,偏生你大哥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还对她念念不忘。”

    闻母边抱怨边晾晒衣裳,看着母亲的背影,闻芸眼神微闪,扯住她的袖襟轻轻摇晃。

    “娘,陆忍冬今年不过十七,就算她在医术一道再有天赋,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之所以能在邺城打响名气,定是用了陆培风留下的那些方子。”

    想起临行前丈夫的交待,闻芸压低声音,“这会儿大哥不在,咱们可以去卧房中寻找一番,指不定会有收获,也能为三弟攒些银钱。”

    闻母瞥了眼紧紧闭合的房门,犹豫半晌,“动作快些,免得被阿俭瞧见。”

    闻芸郑重颔首,她先将木门阖严,阻挡街坊邻居的视线,而后也没再耽搁下去,三两步冲进卧房,不断翻找书架上的手稿。

    “芸娘,我记得陆忍冬曾将手稿收在木柜中,你找找,看陆培风的秘方在不在里面?”

    女儿嫁进鲁家以后,闻母的想法也变了不少,与其守着宝济堂过清贫日子,还不如好好利用陆培风的秘方,炮制出养身美颜的方剂在城里售卖,到时候定会赚得盆满钵满,为三郎挣一个好前程。

    闻芸找了许久,才找出一本手稿,她翻开一看,发现写在最前头的便是首乌益气丸。

    扫见“首乌益气丸”这几个字,闻芸双眼暴亮,她虽不是陆培风的徒弟,但大哥好歹跟着他学医多年,年幼的闻芸经常出入陆家,有一回曾听陆培风叨念过,首乌益气丸是前朝的宫廷秘方,调养身体是一等一的好,最适合先天不足的病患。

    可惜随着前朝覆灭,首乌益气丸的配方遗失,陆培风找了数年都一无所获,怎料陆忍冬竟然寻到了如此珍贵的药方。

    闻芸欣喜若狂,指尖都在不住颤抖,她将那册手稿抱在怀里,仔细把木柜恢复原状,叮嘱母亲一定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这才离开闻家。

    一路上,女人秀丽的面颊微泛红晕,等她坐着马车回到鲁家时,再不复往日的谨小慎微,好似开屏的孔雀,透着一股子嚣张。

    修剪花枝的小厮见状,急忙奔到正院儿,冲着坐在软榻上的美貌女子道:

    “少夫人,闻氏从外面回来了,瞧她那副模样,事情应当是办成了。”

    被称为少夫人的女子正是鲁涛的原配夫人赵氏,今年二十有三,性子爽利且精明,当初娶平妻的事情还是她拍板同意的。

    赵氏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算盘,红唇勾起一丝讽笑:“闻芸是个没脑子的,向来藏不住心思,不过拿到药方也是好事,不仅能在城中售卖,还可以献给贵人,届时爹爹的官路愈发通顺,闻芸又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赵氏继续道:“你去跟管事说一声,让他好好收拾新店,明日指不定就能开张了。”

    小厮应了一声,麻利的出了门。

    当晚鲁涛便来到赵氏的房中,他拉起女子的手不断夸赞,“还是夫人有办法,轻而易举拿到了药方,父亲已经派人放出了消息,不少富商都想采买首乌益气丸。”

    赵氏柔顺的靠在男人怀里,慢声道:“若夫君心里还念着我,就该待女儿好些,日后即使闻芸生下了男胎,也不能越过咱们的女儿。”

    “夫人放心,我分得清轻重。”

    鲁涛倒也没有撒谎,比起出身寒微的闻芸,赵氏更适合当掌家娘子,且不提她的手段,单看她身为县令的父亲,就比闻芸强出不知多少倍。

    不过赵氏生女儿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而闻芸年轻貌美,腹中又怀着自己的骨血,鲁涛自是舍不得卸磨杀驴,将人直接赶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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