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寡妇喋喋不休的数落着,  从刘爱花这么大年纪还不相亲结婚,好让家里头多一份彩礼钱,说到她浪费钱浪费精力去参加高考,  又把刘小柱的运气都占了。

    在她口中,  这些年女儿简直是在家享清福,只吃不干,  完全无视了刘爱花每天下地干活,  赚的工分比他们俩还要多。

    埋怨的话淹没了刘爱花的耳朵,  她想到顾芳和顾薇。

    她们姐妹俩遭罪的时候,  还有亲爸为他们出头,  甚至将王凤赶回了娘家,  即使生产队有人说的很难听,但也不影响姐妹俩上学。

    可她呢,  她已经没有爸爸了。

    指着女儿的鼻子把她臭骂了一顿,  刘寡妇临了说道:“趁早歇了读书的心,  改明儿就去见见你三婶子介绍的对象,那家说能给一百块当彩礼。”

    一百块,足够他们家用好几年了,  小柱再想要复读几年都够。

    刘小柱却不答应:“妈,三婶介绍那人是个傻子,我姐嫁给他后半辈子就完了。”

    刘寡妇瞪了他一眼:“什么傻子,  人就是憨了点,这样的男人才听话老实,  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行,  我姐要去读大学,怎么能现在嫁人。”相比起母亲,刘小柱显然跟一手把他带大的姐姐关系更好。

    可他越是这样,  刘寡妇心底越是不待见女儿。

    尤其是跟王麻子结婚之后,刘寡妇有心修补跟儿子的关系,却发现女儿把他笼络的死死的,这让她情何以堪。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女人都是要嫁人的,既然迟早要嫁人那还读什么书。”说完等着刘爱花,“把通知书给我。”

    刘爱花一个激灵,退后了一步:“妈,我想读书,不想嫁人。”

    “这事儿由不得你。”刘寡妇伸手过来抢。

    刘爱花紧紧的将通知书藏在怀里,口中喊道:“妈,算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去读大学吧,等大学毕业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到时候工资都交给你。”

    “不行,那都是没影的事情,我不信。”刘寡妇不听。

    刘爱花转头看向王麻子,见他只是沉着脸冷眼旁观。

    忽然,刘爱花扑过去跪下来:“王叔,求求你劝劝我妈吧,我发誓,等到了大学就会省吃俭用,多出来的生活费都寄给家里,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工资也都交给你们。”

    刘爱花熟知两人的性格,刘寡妇是自己过得不好,生怕别人过得好。

    但王麻子不同,他并不疼别人的女儿,可心里头却有小柱,用金钱更能打动他。

    果然,刘爱花的话一说,王麻子脸色微动。

    刘爱花再接再厉的喊道:“王叔,我妈要是真把我卖了换彩礼,统共也就那一百块钱,可等我上了大学出来工作,一个月最少也能有二三十,用不了一年就超过一百了。”

    她心底知道,如果错过这次的机会,以后刘寡妇是绝对不会再让她考大学,那她这辈子就只能留在上河村,嫁一个脑子都不清楚的男人,再也挣脱不了。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机会,刘爱花或许就真的任命了。

    可明明她都快抓住了,怎么舍得放弃。

    耳边响起顾家姐妹的鼓励,吴萱萱的一番话,刘爱花忍住眼泪,抬头看向王麻子:“王叔,你要是不信我,咱们可以立下字据,只要你们让我上大学,将来我一定换你们十倍百倍的一百块。”

    王麻子沉吟不语,他心底是想要更多钱的,但相处时间久了,他也知道爱花这姑娘心思太多,这要是人走了,真的还能往家里寄钱吗?

    一个字据有什么用,隔壁村那知青还是结了婚,生了孩子的,结果还不是一去不回?

    眼看自己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答应,刘爱花鼻子一酸,眼眶红彤彤的。

    忽然,刘小柱跟着一块儿跪下来:“爸,算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姐去读书吧。”

    一声爸,如同平地惊雷,让王麻子大惊失色。

    “你,你喊我什么?”

    刘小柱微微低头,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还是坚持道:“爸,你就让姐去读书吧。”

    一时间不管是刘寡妇,还是刘爱花,脸色都复杂不已。

    一家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却都不约而同的瞒着刘小柱。

    刘小柱却不是瞎子聋子,早在王麻子进门之后,他隐隐约约就猜到了,小孩子内心觉得羞耻,但时间久了,他也知道王麻子不是好人,对他却真的不算差。

    可他更加知道,为了他,王麻子肯定会变本加厉的压榨姐姐。

    “爸,算我求你。”刘小柱又重复了一句。

    王麻子听着他一声声爸,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的咧开来,这会儿心里头哪儿还有那么多想法,一把将儿子扶起来:“哎,小柱,你再喊一声。”

    “爸。”羞耻过后,刘小柱反倒是喊得顺口了。

    王麻子连声应下,眼眶都微微泛红,不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刘爱花,倒是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刘寡妇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有了儿子的这一声爸,王麻子也不那么算计了,笑着说道:“爱花快起来,哎,你有本事能考上大学,那爸妈只有高兴的,你尽管去读书。”

    刘爱花的脸色有些发僵,她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弟弟,感激和苦涩的滋味,一时间让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她干涩的喉咙才发出一声:“爸,谢谢你。”

    “这些年你辛辛苦苦下地干活,养活我们姐弟,这些恩情我都记着,将来我能赚钱了,一定会好好孝敬你。”

    对于女儿的这一声爸爸,王麻子倒是不那么在意,只淡淡说了句:“爱花,这都是你弟弟为你求来的,你要是有良心,将来有出息了记得提拔他。”

    刘寡妇抿了抿嘴,提醒道:“那字据还要不要立。”

    王麻子看向刘爱花,后者咬了咬牙,打算去拿本子。

    谁知道刘小柱却拦住她:“爸、妈,今年我是没考中,但我会继续好好复习,等明年继续考,我就不信自己考不上大学。”

    “有志气,不愧是我儿子。”王麻子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有刘小柱插科打诨,到底是没让刘爱花当场立下字据。

    其实生产队跟刘小柱一样没考上大有人在,高考是座独木桥,不只是需要实力,也需要一定的运气。

    吴萱萱就是运气不好的,知道这一次高考不限制成分后,她就咬咬牙去报名,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拿到考试的资格,结果考试前一天着了凉,考场上上吐下泻。

    幸亏顾家兄弟就在门口等着,顺带把她接了回来,不然非得闹出大毛病不可。

    这么一来,吴萱萱心知自己肯定是考不上了。

    她怕父母担心,强打起精神来安慰他们:“其实就算是参加了考试,政审那关也过不了,这样也好,直接死心了。”

    周子衿心疼的搂住女儿,他们俩都是大学教授,女儿是他们手把手教出来的,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总不能比那些知青考得差。

    吴萱萱笑了笑,又说:“其实这样也好,我舍不得你们,万一考上了我也不放心一个人走。”

    十年的时间,吴巍也苍老了许多,曾今的他温文尔雅,一看就知道是文化人,可现在却手脚粗大,满头白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六七十了。

    听见女儿懂事的话,吴巍叹了口气:“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吴萱萱拉住他的手:“爸,我不觉得是拖累。”

    “上河村很好,风景好,人也很好,虽然下地干活是累了点,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心里头就是开心的。”

    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跟着父母一块儿被下放。

    眼看一家三口就差抱头痛哭了,郑通咳嗽一声,提醒道:“行啦行啦,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再者,明年指不定你们就不在这儿了。”

    吴巍和周子衿的脸色都是一边:“郑老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郑通指了指上面:“都说要平反呢,咱们也没犯下什么大罪,有这个功夫抱头痛哭,还不如写信联系联系老朋友,指不定还能快些回去。”

    “回去?”周子衿有些恍惚的问,“我们还能回去吗?”

    她一直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她发愁啊,女儿越来越大,出落的亭亭玉立,上河村算是风气极好的生产队了,但偶尔也有二流子过来张头探脑的,尤其是村里头老光棍吴老三,最近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周子衿知道,有些生产队对女知青很不友好,甚至还逼着女知青嫁人的,知青尚且这样,更别提他们这样成分有问题的人了。

    偏偏他只是看,也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夫妻俩都没法往外说。

    周子衿只得时时刻刻盯着女儿,夫妻俩总有一个陪着女儿出门,绝对不让她落单,生怕一个大意,就后悔终生。

    这会儿听了郑通的话,周子衿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郑通点了点头:“高考恢复,政策也越来越松动了,你们要早做打算。”

    即使要平凡,肯定也不是全部一起,这个先后快慢,可不得自己套关系走人脉。

    周子衿立刻反应过来:“写信,对,我得去写信。”

    “老吴,你不是还有几个朋友在北京吗,快给他们写信,指不定谁就能帮上忙。”

    吴巍一听,也顾不得自尊和脸皮了,赶紧找出自己的信封信纸来,但等提起笔来,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写。

    郑通看着他们的模样,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他背着手离开老屋,一边走,一边哼起歌儿来,想到前两天收到的那封信,郑通犹豫再三还是没回。

    上河村有上河村的好处,这里很安宁。

    自家外孙女也习惯了这村子,在高中好好的读着书,与其这么匆匆忙忙的回去,一头扎进那乱七八糟的地方,还不如多等两年。

    郑通心底自有盘算,又因为在北京无牵无挂,唯一的外孙女就在身边,反倒是比吴家看得开,一点都不觉得急迫。

    之前夏天病倒的那会儿,郑通一度觉得自己熬不过去,都开始托孤了。

    谁知道顾明东弄到一根人参,也不觉得浪费给他用了,又让他熬了过来。

    郑通偶尔想着,自己要是能早些年遇到顾明东,收他当徒弟,后半辈子就不会过得那么凋零。

    但这也只是想一想,看过的人,做错的事情,永远都无法挽回。

    幸好老天爷待他不薄,老了老了,反倒是能享几天清福。

    忽然,郑通皱起眉头,朝路边的竹林看去:“谁在哪里?”

    厉声未落,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提溜着裤腰带走出来,瞧见他便嗤笑道:“臭老头管什么闲事儿。”

    这片竹林距离老屋很近,平常吴萱萱去洗衣服就要经过。

    郑通见多了人性丑恶,脸色不大好的看着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你管得着吗?老子在竹林里拉屎。”吴老三提了裤子,显然不把他一个臭老九放在眼里。

    没等到想等的人,反倒是见着个老头,吴老三骂了句晦气,转身走了。

    郑通厌恶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就在这时候,顾明西过来了:“老师,我正要去找你呢。”

    瞧见小徒弟,郑通露出几分笑容来,再看她端着一个砂锅就知道为什么:“怎么又给我送吃的,最近你送太多啦,我都吃胖了。”

    顾明西笑嘻嘻的说:“不趁着现在多吃点,等我去北京上学可就没人给你煮了。”

    郑通笑道:“你哥和小芸儿肯定不能忘了我。”

    “那你也尝不到我的手艺了。”顾明西笑道。

    郑通一闻,就知道是排骨汤,笑着说道:“闻着真香,你啊,等到了北京就好好学习,别老嘻嘻哈哈的,学校里的人千奇百怪的,万一遇上事儿也别着急上火的,这点你不如你妹。”

    顾明西吐了吐舌头。

    郑通接过砂锅:“我带回去吧,你赶紧回家。”

    想了想又不放心:“以后别一个人过来,路上不安全。”

    “这才十多米的事情,有啥不安全的?”顾明西不明所以。

    老屋和他们的新家距离不远,虽说两边都是竹园,但上河村都这样,喊一声就有人能听见。

    郑通只说:“天冷,路面都结冰了,别粗心大意出发前把脚拐了。”

    顾明西心底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另一头,吴老三越走越觉得不甘心,心里头憋着一团火。

    尤其是走到村子里,他还撞到了卖肉回家的王麻子,一脸喜气洋洋的。

    以前他们俩大哥不笑二哥,两个人都是劳改过的货色,在村里头都抬不起头来。

    谁知道刘大柱死了,王麻子居然不要脸的娶了他寡妇娘,直接入赘到了老刘家。

    当时那会儿,吴老三心底还笑话王麻子上赶着当爹,刘寡妇都多大年纪了,肯定是不能生了,下头两个小的又已经记事儿,以后能有他啥好处?

    可时间久了,吴老三孤家寡人,两个哥哥都跟他断了亲,逢年过节都孤零零的一个。

    王麻子虽然娶了寡妇,丢了面子,可下工回家有口热饭,衣服有人洗,晚上也能抱着女人睡觉,一对比,比他可舒坦多了。

    心理不平衡,吴老三瞧见王麻子,就喜欢刺激他两句。

    这会儿也是如此:“呦,这不是麻子哥吗,您这还有钱买肉吃呢?”

    “王麻子,我说你亏不亏,一年到头干死干活的,临了挣了钱买了肉,结果都喂给刘家的小兔崽子了,自己也吃不到几口。”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替别人养儿子还高高兴兴的,你这是千年王八熬成大太监吗?”

    王麻子原本不想搭理他,听到后头却来气儿了:“你他妈知道什么,小柱改口了那就是我儿子,姓刘怎么了,姓刘也是我儿子。”

    “我干活挣钱给儿子买肉吃,那我心里头乐意。”

    吴老三压根不知道刘小柱的身份,听见这话脸色古怪:“你他妈傻了吧,一个老寡妇都能让你鬼迷心窍。”

    王麻子冷哼道:“你个老光棍懂什么。”

    这话戳中了吴老三的心肝肺,他黑着脸,阴沉沉的盯着王麻子。

    王麻子也知道他的心思,嗤笑道:“我说吴老三,你他妈活了都四十年了,尝过女人的滋味吗?”

    “我替别人养儿子这么了,我好歹娶过两个媳妇,你有过媳妇吗,你知道媳妇是用来干嘛的吗?”

    “他娘的老光棍还敢来笑我。”

    吴老三气得浑身发抖,还真被王麻子说对了,他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

    以前就是二流子,女人都瞧不上他,现在不但是二流子还是老光棍,两个哥哥也不管他,哪里有女人乐意嫁给他。

    忽然,吴老三心底闪过一个念头,露出讨好的笑容来:“王哥,你那便宜女儿也不小了吧,怎么还没找人家,是不是有个杀人犯大哥不好找,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她嫁给我,我肯定不嫌弃她大哥杀过人。”

    王麻子上下打量着他。

    吴老三继续说道:“咱俩好歹也有几年的革命友情,爱花要是嫁过来,以后白天还让她回家干活,只要她晚上回去就行。”

    王麻子冷笑一声:“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什么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闺女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没想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怎么就是火坑了,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我肯定疼媳妇。”吴老三喊道。

    “去你娘的疼媳妇。”王麻子骂道,“邻村的傻子过来说亲,还愿意给一百块彩礼钱,你有啥,你给得起一百块吗?”

    “再说了,爱花马上要上大学了,等她上了大学别说一百块,一千块都能挣到,我又不傻,怎么可能把她嫁给你。”

    “赶紧死了这条心吧,不然看我不砸了你那破屋子。”

    扔下一句话,王麻子提着肉就走了。

    他固然不疼刘爱花,却知道怎么样利益最大化,就算不读书也得要彩礼,怎么可能嫁给吴老三。

    再说了,儿子好不容易改口喊了他爸,那他这个当爸的后脚就把他姐卖了,那小柱还能认他?

    在王麻子心理,有儿子在跟前,一切都得往后退。

    被丢下的吴老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愤的吐了一口唾沫。

    骂了一堆的污言秽语,吴老三还觉得不解气:“凭什么王麻子这样的狗东西都能有女人要,我他妈就找不到媳妇。”

    吴老三越想越式不甘心,狭小的倒三角眼里闪过恶意。

    他在心里扒拉着生产队的小姑娘小媳妇,可惜这些年不打仗了,村里头统共就一个寡妇,他肯定是没机会了。

    就算是有机会,吴老三心底也瞧不上刘寡妇,那么多年纪了,还老是一张苦瓜脸。

    他们家的爱花倒是不错,可惜王麻子不答应。

    吴老三忍不住又想到刘大妮,身子板健壮,膀大腰粗屁股大,一看就是一片好的种子地,偏偏想不开看上个知青,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吴老三倒是忘了,当初他也想过上门提亲,结果直接被刘三婶打出去。

    想着想着,吴老三忍不住惦记起老顾家的几个姑娘来,不管是顾明西还是顾明北,亦或者顾芳顾薇,长得那都是水灵灵的。

    尤其是顾明西,那身段,那眼神,那笑起来骂人的样子,他看一眼就酥了。

    可吴老三也只会在心里头惦记惦记,当着顾家人的面一点都不敢露,谁不知道老顾家护短,要是让顾明东顾明南知道了,还不得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一想到顾明东不动声色,实际上冰冷无比的眼神,吴老三打了个哆嗦,连忙打消了那些念头。

    吴老三可惜了一番,心底暗骂顾明东死了婆娘的时候,怎么不跟着一块儿去了,要不是他忽然立起来了,他指不定还有机会。

    可惜过后,吴老三眼神一动。

    论模样,那个臭老九家的女儿也不错,虽然瘦了点,但该有的地方都有。

    她成分还有问题,自己瞧上她那是看得起她。

    吴老三心底打着坏主意,一想到能把人霸占,他心里头就有一团邪火,怎么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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