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霓虹的正对面坐下,潘临溪心想,但愿她不是来催债,也但愿,她需要帮忙的事情,是自己力所能及的。
对比钟霓虹的懒散,现在的她因为有心事,尽管面上一派平静,但身体却是显而易见的僵硬。
“要不,在说我的事情之前,你先说说你的事吧。”
钟霓虹将右手从脸颊上拿开,叠到向右折的左手小臂上,两手平放在桌面上,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潘临溪。
“你干嘛不相信我?”潘临溪继续逞强,“再说一次,我真没有不开心。”
至多算忧心吧,她想,毕竟,现在她真的没钱还钟霓虹,如果她忽然要她还钱,这真的是很难堪的事情。
不,应该不是钱的事,潘临溪又想,过去这一年多,钟霓虹甫一出道,所参演的两部电影口碑和票房都双线飘红,第一部电影让她斩获年度最佳新人;第二部,作为女主的她更是一举斩获最佳女主。别的小奖项还有很多个,现在,她知名度已经彻底打开,大牌的广告也代言了几个,照此看来,她不会缺钱。
而且,近几年来鹿拾集团如日中天,晋安市,谁不知道鹿拾集团?钟霓虹是鹿拾集团董事长的掌心宠,她更不可能缺钱。
见钟霓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潘临溪不想继续藏着掖着,“我——现在还没有攒够还你的钱。”
毕业后这一年多她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前阵子已经还给急用钱的江颐雅。
努力地往心底藏的担忧,说出口之前,潘临溪觉得很难堪,可说出来之后,她又莫名地觉得轻松了一些。
“潘,你居然以为我来讨债啊?”
钟霓虹声音透着温柔,那温柔带着一种安抚,令潘临溪的难堪又变淡了一些。
“也不算,只是,那钱我已经欠你好久,我该尽早还给你,只是——”
一百万,谈何容易!
按过去一年多的收入,她就算一分都不乱花,至少也要攒十来年。
潘临溪想要叹息,但又悄悄地压了下去。
“当时不是已经约好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潘,你信不过我?”
“不是的——”
就是,我不喜欢欠着别人。
潘临溪知道,这时候说这种话,就是没有意义的清高了。
话到口中,她生生地收住。“我们说你的事情吧。只要不是违法害人的事情,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不会拒绝的。”
“我就知道,找亲爱的潘,是对的。”钟霓虹笑着,上身朝潘临溪那一边伛了伛,她眼睛里凝聚着的,不知道是狡黠,还是开心,“那,我要说咯!”
在钟霓虹的上身探过来的时候,潘临溪下意识地靠到椅背上,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我听得见的,而且,这儿也没有其他人,你不必担心会被别人听到。”她不习惯别人靠她这么近。
钟霓虹敛住笑意,坐正,“就是,潘,你跟我结婚。”
她说得云淡风轻。
听到这话的潘临溪瞬间僵住,久久不能动弹。
在她回过神之前,钟霓虹并没再开口进一步解释。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潘临溪才讷讷地反问,“跟你结婚,什么意思?”
她真的不懂钟霓虹的话,结婚这种事情,是能够帮忙的吗?!
“你别紧张,是协议结婚。”钟霓虹看着潘临溪那双清澈依旧却仍然有些失神的眼睛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需要尽快结婚才能解决。”
潘临溪只觉得约梦啦,协议结婚啦,这些荒唐的事情,在钟霓虹那儿仿佛全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是说,现在是做梦?
桌底下,她重重地掐了下大腿外侧,痛感非常清晰。
抬起头,对面的钟霓虹,还有她身后那棵深绿色的琴叶榕、楼梯暗色的木栏无不显得清晰而真实。
“结婚这么大的事,加上现在你是明星,怎么能——”
“潘,”钟霓虹打断潘临溪,“先别管那些,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能帮还是不能帮我就可以了。在你答应之前,你可以先看看这份协议书。”
说完,她从提来的纸袋里抽出一份用塑料封夹住的文件递向潘临溪。
潘临溪木然伸手去接文件的时候,钟霓虹接着说,“我保证,这件事既不犯法,也不会伤害别人,而且,也绝对是你力所能及的。”
说完之后,钟霓虹的右手才松开了那份所谓的协议书。
她捏住的那一头旋即掉到桌面上,协议书下坠所牵扯出的力道令潘临溪如梦初醒:既不犯法也不会伤害别人,而且,绝对是我力所能及的吗?
所以,钟霓虹的意思是,我必须帮助她、别无选择吗?
她机械地将文件拉到眼前,透明的塑封下,放大的“结婚协议书”几个字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想来,昨晚给她打电话之前,钟霓虹已经做好准备。
潘临溪深感无力,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的,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现在,她连翻开这所谓的“结婚协议书”都觉得,好费劲。
不伤害别人,潘临溪知道,可是,这对自己来说,明显就是一种伤害。
可这种想法,在她看完协议上的内容之后,很快就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这份协议对她而言,可以说超乎想象地好,尤其是在物质方面的回馈。
按照协议,潘临溪只要跟钟霓虹扯证,必要时配合她秀秀恩爱,让大家对她们的幸福婚姻深信不疑;婚期内,除了每个月都能够获得不菲的报酬,一年婚期结束时,之前她欠她的一百万也将因此一笔勾销。……
潘临溪合上协议书,抬起头看向钟霓虹,确定她是认真的,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玩一玩或者乱开玩笑捉弄人。于是,她正色说:“钟霓虹,你能告诉我,你的麻烦是什么吗?还有,你为什么要选我?”
她身边有明明有那么多人选,而且,就算不费一分一毫,只要她尊口一开,往上贴的还不是大有人在,她又何必如此?
反倒是对潘临溪而言,这绝对算得上天上掉馅饼了,既能够还债,还有钱拿,协议婚姻的时间也不算长,事情完成之后除了会让她背负离过婚的名声,看起来并没有别的坏处。
这么好的事情找上来,她不得不极力保持冷静和清醒,在搞清楚钟霓虹的状况和动机之前,她绝不会贸贸然地答应她。
“潘,其实你不知道这些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如果你觉得报酬低——”
“如果你不清楚地回答我的疑问,恕我无能为力。”潘临溪语气非常坚定,完全不给钟霓虹余地。
钟霓虹错愕,来之前她就有被潘临溪拒绝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拒绝的理由,难道不应该是不会莫名其妙地结婚本身么?现在,她怎么反倒一副担心自己的状况的模样?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她们。
厨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晨光投射进来的声音。
不知何时,光亮爬上了桌面,刺痛了她们的眼睛。
见钟霓虹没有解释的打算,潘临溪冷漠到底,“你请回吧。”
“潘,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钟霓虹也不是第一次为潘临溪打破自己的原则了,她不介意再打破一次。“我家要我跟我不喜欢的人结婚,而且,那个人还是我二哥喜欢了很久的人。情急之下,我就跟家里人说,私底下,我已经有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她的语速很慢,声调有点低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字斟句酌,实则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低声下气。
协议结婚对她来说已经够窝囊,而现在,她还要将自己的无可奈何全部剥露才能够让对方答应帮忙。
“至于为什么是你——”钟霓虹忽然抬眸,对上潘临溪阴霾渐散的清澈眼睛时,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潘,你是唯一能让我放心的人。我现在的身份,这种事情,我能够信任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
看着潘临溪没有什么热度的眼睛,不管何时,不论何地都总能侃侃而谈的钟霓虹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果,在打破原则和放下高傲的自尊、对她敞露心扉之后还被她拒绝,钟霓虹觉得她一定会哭着逃走。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钟霓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潘临溪忽然开口,“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想想就头疼,更别说,那还是你哥喜欢的人。”
“所以,潘——”钟霓虹听到了希望,但又不敢高兴得太早,毕竟,现在这种情形,对潘临溪而言也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钟霓虹,我不知道怎么秀恩爱的。”潘临溪说。
“啊啊啊——”钟霓虹失声大叫的同时猛地站起来,被她向后推的椅子与地板剧烈地摩擦,发出又长又刺耳的嗞声。“这么说,你答应帮我了对不对?”
潘临溪看着一脸激动的钟霓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好想抱住你!”隔着餐桌,钟霓虹张开双臂兴奋地大声说,“亲爱的潘,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跟激动到难以自持的钟霓虹相反,潘临溪依然很冷静,“你以前帮我那么大的忙,这不算什么,你不必谢我。”
“我就要谢,就要谢。潘,谢谢你哦!——”
潘临溪觉得无奈,大千金就是这么任性吧。
看着满脸通红的钟霓虹,她开始有点相信,她是真的信赖自己。
虽然说,这种信赖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根据,但是,大千金说她要信任,就让她信任好了。
这种没有根据的信任沉甸甸的,就像大学时,钟霓虹对陷入孤立无援的她伸出援手的时候那样,让她震惊错愕的同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好了,现在我们来说说协议上的事吧。”潘临溪不再理会依然激动的钟霓虹,“既然是协议结婚,我也有一点必须事先言明。”
“好啊好啊,不着急的,慢慢想,你要说几点都可以哦。”
钟霓虹现在就是觉得开心,特别、特别地开心。
甚至比她获得最佳女主角的时候,还要开心一百倍。
不论潘临溪说什么,她觉得她都会,不假思索地、全盘地答应她。
来之前,她真没想过潘临溪会答应帮她,她已经做好颜面扫地的心理准备,已经做好了联姻的心理准备,也已经做好了,永远将潘临溪放在内心深处的准备……
潘临溪果然是她意料之外的那个人,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钟霓虹又有了希望。
她真的很想从桌子上飞过去,狠狠地抱住潘临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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