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锦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恶劣。

    当然,他也从来不知道逗弄一个人是如此有趣。

    明明知道对方此时正忐忑不安,他偏偏就要吊足了她的胃口,好像不这样做,就显示不出自己深沉狡猾似的。

    沈重锦笑看她强忍纠结的模样,淡道:“徇私舞弊也不是靠旁人怀疑就能成真的,况且皇城中学子这么多,也没人会注意到你。”

    漆月拧眉,比起旁人怀不怀疑,她现在更想知道,沈重锦究竟知不知道她身为女儿身的秘密。

    她数年苦读,考试乃是真才实学,无可指责,就算有人怀疑,她也有底气自证清白,不担心任何人怀疑她的学识。

    可是女扮男装参加科考到底是欺君之罪,万一被他戳穿……

    “漆公子家中可还有高堂?”

    漆月回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双亲健在,还有一个兄长。”

    “感情好吗?”

    “当然。”

    沈重锦哦了一声,笑意深邃:“这么说来,若漆公子有幸中榜,家中双亲和兄长应该都会很高兴吧。”

    漆月表情微顿:“自然是高兴的。”

    “古人常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重锦语气悠悠,“反之也一样,一人惹祸,全家遭殃。”

    漆月脸色骤变,瞬间就听出了他语气的威胁意味——不管沈重锦有没有威胁的意思,总之她确实听到了一股子危险的意味。

    如果坐实了她的欺君之罪,那么家中爹娘和兄长该怎么办?

    “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她冷冷发问,有点色厉内荏,“沈大人说话从来都是这么莫测高深?”

    沈重锦抱歉地笑了笑,从容雅致:“本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漆公子,帝都皇城天子脚下,权贵遍地,行事说话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落人话柄,否则极有可能惹祸上身。”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漆月心里更不得劲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

    她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这么个……

    抬头看了他一眼,漆月心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沈重锦这个人,如果他要用这个秘密来威胁自己,那么他就是个奸诈小人。

    可是这人也不是自己愿意招惹的,考场里那么多人,他怎么就盯上了自己?

    真是晦气。

    不过她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管沈重锦究竟掌握了自己的什么秘密,漆月觉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跟他示好对自己应该没什么坏处。

    让他交好总比跟他交恶要好。

    “沈大人是个好人。”漆月嘴角扬起一抹善意的笑容,“能跟沈大人认识是学生的荣幸,今日学生请,沈大人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

    沈重锦挑眉,真想夸她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枉他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她终于反应过来人在屋檐下了?

    “菜就不用再点了,够吃。我们点一坛酒庆祝一下如何?”

    漆月当然不想跟他一起喝酒。

    万一喝醉了,他对自己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怎么办?

    万一她自己露了马脚怎么办?

    醉酒误事。

    漆月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不好拒绝,想了想,“学生身子骨不好,来帝都之前,兄长再三交代一定不能饮酒,这样吧,学生给沈大人叫一坛酒,学生自己则以茶代酒,敬沈大人一杯如何?”

    沈重锦点头,“自然可以。”

    漆月松了口气,连忙喊来酒楼伙计,让他上一坛酒和一壶茶。

    之前陷于纠结之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现在他反应过来了,自然知道该如何跟这个沈大人相处。

    反正底线之内一个劲地顺着他就行。

    说几句好话又掉不了一块肉。

    只要对方别对他无礼。

    如果沈重锦真敢有什么不轨行为,她一定拼个鱼死网破去敲鼓告状,趁着学子们都在皇城,用文人的嘴巴好好弹劾他一顿,到时候事态闹大,一定会惊动女皇陛下。

    看他这个官还能做多久。

    这么一想,漆月顿时心安理得,人本来就是这样,一旦前怕狼后怕虎,就容易缩手缩脚,还是抱着豁出去的态度,自然就没什么可惧怕的。

    酒楼伙计很快送来了一坛酒,一壶茶,并给两个人一人一个杯子。

    “官请慢用。”

    伙计转身离开,漆月给沈重锦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盏茶,随即端起酒杯示意:“学生敬大人一杯,希望大人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沈重锦琢磨着她这句祝福里隐藏的深意,嘴角笑意加深:“多谢。本大人也祝你金榜题名,然后早日洞房花烛。”

    “咳咳咳……”漆月猛地被口水呛到,涨得脸色通红,“大人说笑了,学生年纪还小,成亲之事不着急。”

    沈重锦眸色微深,注视着她眼角溢出的泪花,一张秀美绝伦的脸此时潋滟生华,看得人心口发热。

    就在这一刻,沈重锦忽然生出了成亲的冲动。

    就是她了。

    这句话闪过脑海,沈重锦无声地叹了口气,行吧,都想把人家定下了,自然得好好护着,不能再动不动捉弄她,让人家提心吊胆。

    “其实女皇陛下以前有过让女子也能参加科考的想法。”

    漆月心头一沉:“沈大人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今女皇陛下本身就是个女儿身,自然想尽可能地提升女子的地位,不过很多事情一来需要一个契机,二来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太过着急。”沈重锦道,“上次跟漆公子见面之前,我进宫去见了女皇陛下。”

    漆月握着茶盏,沉默不语。

    “我说如果这一次考试之中发现有人女扮男装参加考试,女皇陛下会不会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漆月略显紧张:“陛下怎么说?”

    “要看情况。”沈重锦语气淡定,“除了学识之外,陛下一直以来用人更看重品行和魄力,光有学识,其他方面若一无是处也不行。”

    漆月沉默地点头。

    “陛下其实很希望有个女子能冒着一点风险入朝为官。”沈重锦说着,幽幽一叹,“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了。”

    漆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时欲言又止。

    “怎么了?”

    漆月摇头,“没什么。”

    她怀疑他在套她的话,故意想让她主动暴露女儿身?

    漆月嗤了一声,就算女皇陛下真有这样的想法,那也是她金榜题名之后的事,现在若说出事实真相,只会落人把柄。

    她才没那么蠢,让他几句话忽悠得就把所有的底给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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