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烛看着这礼物正出神,又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却有小厮前来请示:“二少爷,太子殿下来访。”

    听闻此言,玄烛忍不住皱眉,清俊的脸上也仿佛结了一层冷霜,仿佛被打扰了好时光。

    在南川府过年时,谢家明面追杀他,但双方都明白,他们杀不了他。

    所以这行为实则是在警告他,不能与镇南王世子走太近,否则后果只会更严重。

    然而,玄烛着实不喜这威胁的方式,与父亲玄将军一道,在魏安帝面前好好告了一状。

    ——自然,这只是由头罢了。

    魏安帝早就看谢家不顺眼。

    当年,他虽然是靠家大业大的谢家上位,并不代表现在他还要忍受他们的指手画脚。

    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接受外戚干政,借着他的名头耍威风。

    于是魏安帝趁机将朝中一批姓谢的革职,再将太子禁足,谴去与玄烛道歉。

    一方面,魏安帝确实还需要玄将军为他镇守边疆,卖个好无伤大雅。

    另一方面也算是敲打玄烛:追杀你的是谢家,朕已经给处置了,但堂堂太子给你道歉,你受得住吗?

    玄烛确实受不住,不过他也不想给太子好脸色,所以太子来了好几次,他都称病不见。

    太子气得咬牙切齿,玄烛欺人太甚,实在是把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此时院中,老管家见玄烛迟疑,便又拱手道:“是否需要老奴回绝?”

    都已经这么多次了,再称病一次也大差不差。

    然而,被太子打扰雅兴的玄烛虽然面色不善,却没有直接将人请走。

    “不必。”他漫不经心地合上木箱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请太子进来吧。”

    这一日,早春晴朗,流云微卷。

    这一日,太子的心情一如既往的丧气,前往将军府寻晦气。

    这一日,太子再次回忆起了,幼时被玄烛的超强武力支配的日子。

    魏安帝虽是镇南王名义上的叔叔,年纪上却并不比他大多少。

    况且,他中年时才与谢皇后得了太子这个嫡子,年纪只比玄烛与顾寒崧大了两岁有余。

    而太子从小被溺爱,惯爱欺负人,打不过他的孩子毫无办法,打得过的又不敢打。

    只有玄烛这个一根筋的死小孩,完全不给魏安帝面子。

    十岁时,太子仗着年长些,企图把那个总是臭脸的小屁孩给揍哭。

    谁知小屁孩只一拳,稳稳当当砸在他鼻梁骨上,他就痛得快要昏过去了。

    哭过闹过,太子又带着他的跟班,打算以多欺少。

    于是在学堂放课后,他们将玄烛堵在清净的角落,准备给他个教训,打得他满地找牙。

    年幼的玄烛看着他们逐渐包围上来,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这个废物竟如此下作——实在刺痛了太子的心,他怒气上头,大喊了一声就扑了上去。

    仍旧是稳稳当当的一拳,砸在太子的鼻梁骨上,瞬间就鼻血喷涌。

    然后玄烛干净利索地解决了太子跟班,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目不斜视地走了。

    太子捂着鼻子,隐隐约约听见玄烛丢下一句“毫无长进,木桩都不如”。

    他真是想哭,你家木桩成精了吗?挨打还能长进啊?

    谢皇后见太子鼻青脸肿地回宫,勃然大怒,强行要玄烛道歉,并且要重重惩罚。

    然而彼时玄将军正在边关将北戎打退,前前后后歼敌招降十万余人,正是名声大盛之时。

    魏安帝总不可能在这时候亏待人家小儿子,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是小孩闹着玩,难免受点伤,反正也没大事。

    这便是对于权臣暂时的优待。

    玄烛见魏安帝如此,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抓紧时间欺负太子——每次太子要来找麻烦,他不再揍鼻子这种明显会破相的地方,而是敲在他身体穴位上。

    力道不重,却能瞬间让太子失去战斗能力,半边身子都又痛又麻,直接就给跪了。

    后来太子见到玄烛都绕道走,每次都跟见鬼似的,跑得飞快。

    再不久,镇南王世子顾寒崧来到了京城。

    太子很高兴有新人可以欺负,对玄烛的关注便越来越少。

    不久,玄烛也去了北地边疆与家人团聚,隔几年才会回京城住一阵子。

    于是,再次嘚瑟起来的太子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今日他来到将军府,原以为玄烛仍是不见他,还老大不高兴,心里把玄烛骂了百八十遍,谁知老管家竟将他请了进去。

    玄烛在院里等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劲装,敏锐而清亮的眼神,像狼一般,保持着距离,却时时刻刻都在警惕地观察。

    他的面前是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灿烂的阳光将线条凌厉的剑身照得雪亮。

    双手交握在剑柄末端,光是气势就已经惊人。

    见太子进院,玄烛抬手行礼,面色冷淡,敷衍之意尽显。

    两人实在是相看两厌。

    太子不欲多待,却是带着任务来的,想了想还是咬牙作揖:“早前因为误会而冒犯公子,望海涵,近日听闻公子身体有恙,孤寻了些补品,还请公子收下。”

    玄烛面不改色,眉毛都没动一根:“感谢殿下抬爱,玄某已大好,之前一事既然是误会,解开便无事了,也请殿下不要挂怀。”

    太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相信这人这么好说话。

    他的担心是对的,只听玄烛又道:“玄某正在练剑,早闻太子殿下剑术出神入化,不知可否指点在下一番?”

    太子自觉中了套,登时面有怒色:“少来!玄大将军乃是武将,你是他儿子,怎能同孤比剑术?你只是想借此侮辱孤罢了!”

    “殿下也知以强欺弱是侮辱?”玄烛轻笑道,“殿下能欺辱别人,别人却不能欺辱殿下。”

    太子迟疑片刻,才勉强想起,一切的起因都是年前镇南王世子挨打一事。

    他顿时觉得玄烛小题大做,遂满不在意地说:“华哥儿年幼,哪儿能欺负的了顾寒崧呢?玩闹罢了,公子又何必插手?”

    玄烛颔首,而后将长剑递给站立一旁的老管家。

    而后挑眉对太子说:“那便赤手空拳来罢,玄某比殿下小两岁,应当欺负不了殿下。”

    太子觉得玄烛好似听不懂人话,简直不可理喻。

    他困兽似的在原地走了两圈,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玄烛——玄!烛!你可知道你亲近镇南王一系,意味着什么吗?”

    “我未曾‘亲近镇南王一系’。”玄烛镇静如常,解释道,“殿下要如何才能明白,当日我只不过是见义勇为?莫非殿下的世界里,只有非黑即白?”

    “见义勇为?”太子听了这番言辞只觉得可笑,“你身为权臣之子,本就应该远离宗室,怎知你死不悔改,甚至结党营私?孤惩罚你难道错了?”

    “殿下说我结党营私,证据呢?没有证据,便要对我动用私行?”玄烛微微皱眉,似乎已经逐渐没有耐心,大开嘲讽道,“殿下,您知道‘仁义’二字如何写吗?”

    整个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胆敢这样对太子说话的人了。

    太子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怎敢这般羞辱孤?!”

    玄烛仍站在原地,再次对太子邀请道:“殿下心里有气?那便出招吧,英雄不打不相识。”

    他偏头看向恼羞成怒的太子,左眉甚至往上挑了一挑。

    这是赤丨裸裸的挑衅。

    太子同时也更生气了,这要是输了,不是更打他的脸吗?

    可此时他若不答应,更像是怕了玄烛。

    太子心比天高,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看似在迟疑,却在下一秒刷的一声拔出佩剑,企图趁其不备强攻而上!

    剑尖闪着寒光刺穿春日微凉的空气,直直朝着玄烛的要害而去——太子的动作极快,他师承镇国将军谢然,就算比不上玄烛,却也在京城习武公子里数一数二。

    这一直是他骄傲的技能,剑气斩出能震碎五米外的柳叶。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玄烛仅仅一个侧身,便堪堪避开了剑锋,轻巧一个抬手击打在他握剑而出的手腕上,震得他手腕发麻,剑直接从手中掉落。

    他还未来得及震颤,下一瞬玄烛的右肘已经撞到他的左胸。

    霎时间,太子只觉得自己心脏骤停。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一切声音都远去,连呼吸都凝滞。

    他颤抖的双手捂着疼痛得好似抽筋拔骨的胸口,直接跪坐在地上。

    眼冒金星了片刻,太子才勉强缓过来,此时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而玄烛这个魔鬼,竟然平静地站在他面前,挺拔如松。

    魔鬼朝他伸出手,淡淡道:“起来,我们继续。”

    太子努力让自己不露出惊恐的表情。

    短短的时间内,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旋转,被迫回忆起了幼时被玄烛一次一拳的痛苦经历,情不自禁地脸色白转红红转青青转黑,万分精彩。

    “不必了。”太子强颜欢笑,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孤想起仍有要事,先走一步。”

    玄烛并未留他,甚至都没送他,拱手行礼后,便见到太子飞也似地跑了。一国太子,竟会如此狼狈。

    根本不用想,他这会儿一定去魏安帝那儿告状去了。

    玄烛冷冷目送太子落荒而逃的背影,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备热水。”他偏头吩咐随侍的仆从,“我的手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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