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请客
乌桃揣着兜里的十一块钱,其实多少有些兴奋,这是她第一次挣工资,于是她第一次这么大方地请孟士萱王培鑫吃饭。
孟士萱也特别高兴,她觉得乌桃越来越厉害了:“你应该早说,我也去找一份工作,咱俩作伴多好!”
王培鑫:“得,你哪有乌桃那两把刷子,可歇歇吧。”
孟士萱呸了他一声:“有你什么事,你再这样,我不让乌桃请你吃饭了?”
王培鑫:“喂喂喂,哪能这样,是乌桃请客,不是你请客。”
孟士萱叉腰,骄傲地说:“我好姐妹,我能做主一半!”
王培鑫立即找乌桃评理:“乌桃,你看看她,能讲理不?”
孟士萱:“姑奶奶就是理!”
乌桃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别闹了,赶紧说要吃什么,我好不容易请你们吃一顿,咱得吃点好的,饭票我都准备好了。”
孟士萱想了想:“我听说最近我们院子后头开了一家山东饭馆,价格不错,味道也好,听说他们是特意从山东请来的厨子,特别是糟蒸鸭肝,听说能赶上丰泽园的。”
乌桃:“行,那咱就去吃这个了!”
当下三个人高高兴兴地过去了山东饭馆,去了后,乌桃才发现,虽然也是国营的,但门面并不大,里面价格也不贵,估计三个人也就是四块钱。
她心里想着,孟士萱这是不舍得让自己多花钱。
王培鑫却喜欢得很:“这家新开的,好歹能换换口味。”
孟士萱却已经大方地点菜了:“我来过,这家别看门面小,但那味儿地道。”
这么说着,孟士萱已经自作主张点了,她点了一个糟蒸鸭肝,点了四喜丸子、大菜炖南瓜,最后要了三份米饭:“好了,咱点这些足足够了,三个人,三道菜,你别看只有三道,但山东菜分量足,保准你吃够。”
乌桃见此,拿过来菜单,看了看:“再点一个吧,凑四个。”
于是要了一个济南把子肉,荤的,这样三个人怎么吃都够了。
等那菜上来了,菜果然是不错,只说那鸭肝,都是对切,摆得整整齐齐,吃起来也入味。
吃饭间,三个人说说笑笑的,难免说起来接下来的打算,王培鑫是打算去当兵了:“家里的意思,反正就干这个了,等过了夏就入伍了。”
孟士萱现在却不太想当兵了:“我就找个活儿先干着,这年头,还能怎么着,混混呗。”
她这么一说,王培鑫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今年也是多事之秋,只希望后头太太平平的。”
他这一说,两个女生便都不说话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乌桃想着,年初几位伟人没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着,这一段她知道的并不多,纪录片里也是含糊带过的,她只知道,过一年多那场浩劫要过去了,高考要放开了。
只是这样的巨变,将会以怎么样的方式铺展,她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孟士萱才说:“说那些干嘛,反正咱们有吃有喝的,来来来,吃菜,先尝尝这个四喜丸子,我们一人一个,你一个人吃两个,怎么样,够意思吧!”
王培鑫笑:“我知道,你就是要拿四喜丸子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吃别的好吃的。”
孟士萱:“啊呸,那不给你记吃了!”
这么说说逗逗的,一顿饭倒是吃得痛快,乌桃很少在外面这样吃饭,自然是更觉得新鲜。
不过吃饭的时候,她想起来叶蕴年。
她要请叶蕴年吃什么,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心想一定要请他吃好吃的。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一桩大事,让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巨变,请叶蕴年吃饭的事,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波及北京。
那是一个熟睡的晚上,那天晚上乌桃终于看完了一章微积分,并验算了两道题,带着疲惫和满足,她上床睡觉。
这本来是一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夜晚,第二天太阳应该照常升起,她会急匆匆地去上班,在经过一天的忙碌后,她会去找叶蕴年,问他想吃什么。
她会告诉他,她发工资了,他想吃什么都可以。
不过睡熟中的乌桃,却被一种地动山摇的震撼感惊醒了。
她睁开眼,便看到房梁在摇晃,床更是在震动,她好像在坐船,她懵懵地躺着,这一刻,脑子都是不清楚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后,仿佛是外面谁家传来一声尖叫:“原子弹来了!”
一个念头劈入她的大脑,原子弹?
她瞬间清醒,爬起来,拽过衣裳来抱着就往外跑,幸好她习惯穿着一个改装的睡裙。
边跑边大声喊:“妈,哥,快,原子弹来了!”
这绝不是智利常见的小地震,因为传来一阵骇人的沉闷的轰鸣,夹杂着许多细碎的因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声音。
这时候宁妙香和青桐也醒了,都还懵着,这时候,一阵骇人的轰隆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细碎声音,那是仿佛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声音。
乌桃:“妈,快!”
青桐和宁妙香一个激灵清醒了,宁妙香扑向五斗柜要拿她攒的钱,乌桃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别拿了!”
一家子猛地窜起往外跑,青桐喊:“进防空洞,防空洞!”
就要往以前挖的防空洞里钻,可是这都好几年了,有的防空洞已经塌了。
这时候,大杂院里大家伙也都出来了,着急忙慌的,勋子已经痛心疾首地喊:“防空洞塌了,不行了!”
顺子妈发出尖利绝望的声音:“完了,打炮了,打炮了,原子弹来了!”
乌桃盯着那摇晃的房梁,恐惧让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异常清醒的状态,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地震!地震了!”
潘爷这时候也已经冲出来了,他光着干瘦的膀子,穿着一个大裤衩,瞪着眼喊:“乌桃说得对,这是地震,地震来了,快逃命啊,大地震!”
地震?
大家伙猛地惊醒,地震要往开阔地跑,于是大家都往街上跑。
这时候,房子震荡却更剧烈了,就像是海浪汹涌而来,从来四平八稳仿佛永恒不变的四合院,仿佛变成了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仿佛麦田的麦子,就那么有节奏地晃荡着记。
乌桃拽着妈妈的手,拼命地往外跑,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了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的轰隆声,她甚至听到,远处的房子在那推拉摇震中发出脆弱破裂的声响。
恐惧让她浑身紧绷,妈妈跑不动了,她使劲拽着:“妈,快——”
这时候胡同里大家伙都跑,有的背着尚且迷糊的孩子,还有的拎着皮包,更有的裹着床单,大家呼爹喊娘屁滚尿流的,有的喊原子弹,有的喊地震了。
等一群人跑到街上,空旷地,这才稍微放心,大家大口地喘息着,有的颓废地倒在地上,更有人恐惧地望着自己的房子,发出痛苦的喊声。
老人家们,绝望地坐在地上大哭着。
年轻人们,惊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那阴沉沉的天空下,大家清楚地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恐和无措。
这时候,那震荡已经消失了,可怕的轰隆声仿佛也远去了,仔细看,只有高一些的房子还残留着小幅度的摆动。
乌桃看着这场景,在最初的惊惶后,也冷静下来了。
她迅速地分析着,想起来前两年,那位摄影师找过自己,他想继续拍照片,自己拒绝了。
他来找上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梦确实是有前瞻性,是真实的,那就是未来的发展轨迹,也许个别的事情已经变了,但总体的历史大趋势不会改变的。
而在那纪录片中,并没有特意提起来这次地震,也许在四五年的纬度里,或者说在曾经“乌桃”的人生中,这场地震对她并没产生什么大影响,或者说没有那么强烈地改变她的命运,所以恰好就没有提到。
这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背景,并不是非提不可的背景,毕竟一个人生命中,那些琐碎的影响着心情或者说生活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一袋米也许比苏联可能落下的原子弹更紧迫。
这让乌桃稍微松了口气,也许并不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事,也许像上次的冰雹一样,有惊无险。
大家伙们开始也是吓傻了,后来,看那地震好像过去了,大家才战战兢兢的四处看,也有的试探着要回家,不过谁也不敢,就那么傻站着。
后来终于有人孩子哭了,当妈的受不了孩子哭,到底是回去给孩子拿吃拿衣服了。
有人起头了,后面的人胆子就稍微壮起来了,小跑着回家拿了东西,之后拼命出来。
青桐见这情景,让乌桃陪着宁妙香,自己回去家里拿东西。
宁妙香当然不放心,再次嘱咐:“你警醒着点,万一有动静就拼命往外跑,什么都别管。”
青桐点头:“妈,放心,我知道。”
乌桃也提着心,但就这么傻站在街上也不是事,不过好在接下来并没什么事,青桐回家很快搬来了凉席和床单,也拿了一些干粮,一家子把凉席铺在地上,盖着床单,可以吃点干粮。
这时候大家伙都陆续拿来了自己的东西,凉席床单,还有人搬来了躺椅,就这么在街上熬着。
大人们一个个心事重重记的,明明困得要命,却不敢闭眼,反倒是孩子们,一个个精神头起来了,竟然在旁边玩耍起来,高兴得像过节。
乌桃胡思乱想的,倒是想起了许多,想起来孟士萱,想起来叶蕴年,也想起来其它朋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受了惊吓,不过应该不会出事吧。
就这么干熬着,一直到天亮时候,不知道从哪儿传来消息,说是这次是地震,听说是唐山的地震,传到北京已经不明显了,不过唐山地震得特别厉害。
大家都提心吊胆起来,果然是大地震,唐山地震了,不知道北京会不会,有经验的已经说起了以前的邢台大地震,说死了多少多少人。
还有人的说,后面还会有,肯定有,大家都得警惕着。
大家都提着心,不太敢回家,谁都怕死啊。
正纠结着,天却阴起来,轰隆隆的雷响起来,下雨了,而且一下就是倾盆大雨。
这下子没得犹豫了,大家一哄而散,抱头收拾东西各自回家了。
回到家后,外面的雨不停,有的人家已经漏雨了,大家就开始忙碌起来,至于地震,暂时顾不上了。
乌桃家房子是之前修缮过的,还是青桐找同事一起补的泥,倒是不怕雨淋,但一家子也不安心,总是怕万一地震又来了,随时支棱着耳朵听动静,万一来了地震就得赶紧往外跑。
潘爷好心,给大家打招呼,说到时候不用往外跑,就先跑院子里就行了,真要是地震,跑院子正中间,房子塌了也砸不到,大家自然都听着。
有潘爷这么一个人给大家当主心骨,心里好受多了。
宁妙香熬了一点稀粥,一家子随便吃了,其实这个时候都没什么胃口,就是将就吃点,时不时支棱着耳朵听动静,一有点什么就打算往外跑。
乌桃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雨就那么一直下一直下,闪电把天空照亮了,她能看到紫色的闪电在空中划过,还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毁灭。
世界很大,她能看到的却有这一片天空,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这个世界将会怎么样。
她也想过,也许一切都是骗人的,自己的梦并不是真实的,也许下一刻,大地震了,一切都轰塌了,她会被深埋。
她所有的梦想,她积攒的那些书,全都被掩埋在地下,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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