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睡得并不深,  也许刚刚睡过去没多久。

    烛台在外间,里间的光有些昏暗,她晚上哭了很久,  又听了刘禄那么长的话,听得睡着也属正常。

    为难的只有晏倾。

    他站在三步外看那依着脚踏板睡过去的女郎,见她撑着床板的手肘晃了晃,身子一歪,  整张脸向床板上砸去。晏倾尚未反应过来,  便本能上前,手托在她脸颊上,另一手搂住她肩膀,  帮她缓了那脸砸床板、直接被吓醒的结果。

    手托着她脸颊,  他低头看她。昏昏暗光中,他看不太分明,只看到她睫毛颤了颤,并没有醒来。

    晏倾静了很久。

    他慢慢调整她的姿势,  让她靠着自己,  他用她身上披着的男式氅衣将她严严密密地裹好。整个过程屏息凝神,额上渗汗,  时而侧头压抑呼吸,  压制自己喉间的咳意。

    当晏倾终于小心翼翼地用氅衣裹好她,将她放到床板上,再脱了氅衣给她盖上被褥,他睫毛上的一滴水溅到了她脸上。

    他跪在床板上,要离开时,  徐清圆挂在他脖颈上的手不知怎么勾到了他发丝。他失力之间,跌倒下去,  以膝盖稳住身子,脸却还是不小心埋入了她颈间,鼻尖碰到她有些松散开的乌鬓。

    晏倾手指发抖。

    他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热潮涌上,分不清是身体带来的,还是心理带来的。他只是被激得酸麻颤抖,头脑昏沉,废了很大力气,才趔趄离开床板,向后退开。

    晏倾摸到自己后颈上新出的汗,怔怔地看着床榻上酣睡的女郎。

    情感与理智的拔河并不好受,他不知自己日后会不会记住这种感觉,可是此时此刻,他分明已生起流连不舍,分明想要靠近、只能逼迫自己后退。

    他再次感觉到自己曾有过的感觉,想得到却得不到,眼睁睁看着它消逝,一点也不美好。

    女子选婿,只待良人。一个“良”字,便将他排除在外。

    晏倾叹口气,走出里间,回到外间未凉的案几旁,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了的茶。他不忍心将徐清圆叫起,又不能毁她芳誉,便只能如此。

    晏倾伏在案上浅眠,梦中时而浮现旧日南国生涯的浮光掠影,时而想着刘禄隐瞒的东西。

    他还记得提醒自己,天亮之前必须喊醒徐清圆,送她回房,不能让人看到她在自己这里。

    --

    天未亮,清露凝霜,风若听到“吱呀”的开门声。

    他从树上跳下来,正好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出门的晏倾。

    晏倾看他一眼,低声:“关门。”

    风若嬉皮笑脸帮他带上门,又探头看了眼他怀中。晏倾侧了肩,又用怀里的大氅挡着,风若没看到他怀里人的脸。

    风若:“哟,还睡着呢?”

    晏倾怕吵醒徐清圆,声音依然很低:“你这次有些过分,将女儿家名声视若无睹,回头给我抄书认罪。下不为例,你若再这么胡闹,我就留不得你了。”

    风若一怔,收敛了些:“是。”

    如此如此,那般那般,待天亮了,徐清圆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刘刺史给她安排的那间客房中。

    晏倾给她披着的氅衣不见了,她呆坐了一会儿,猜到了自己睡着后发生的事。

    徐清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捂住心脏低下头。

    好一会儿,外面伺候的侍女敲了敲门,徐清圆醒过神:“我不用伺候,我自己来便好,你们不必进来。”

    她起身整理衣容,洗漱之后之后,看到和晏倾那间客房布置所差无几的屋内布置,目光落到了案几上。她走到案几旁坐下,研磨持笔,慢慢思量。

    许久,她写下几个字:

    “云间晏公子,风月兴如何。”

    此时此刻,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想试着追一追晏郎君。

    她觉得晏郎君并非对她毫无感觉,他先前对她说的那一番拒绝的话,似乎并无法站稳脚跟。

    晏郎君待她与待旁人不同,无论这不同寻常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应该试一试。

    也许她从云州到长安,从长安再来蜀州,本就是来遇见他的。

    --

    这一日晌午,徐清圆并未出门,午膳时刺史接待过众人,又想要和晏倾私下说话,却被晏倾拒绝。

    离开膳堂时,晏倾与徐清圆目光对上。他躲闪开后,却见徐清圆直直走向他。

    晏倾袖中手握紧,在她到来时,越来越紧张。

    徐清圆停在他面前,向他行了个礼。

    晏倾俯身还礼。

    徐清圆开了口:“晏郎君,风郎君可在?”

    晏倾:“……”

    他一时怔忡,没想到她问的是风若。她来他面前,怎会问的是风若?

    徐清圆赧然:“我有些事想询问风郎君,不知晏郎君可方便?”

    晏倾沉默许久。

    他压去心头的那点儿怪异:“自然方便。”

    徐清圆舒口气,向他道谢。

    桃靥染笑,目中噙星。

    却是对着风若的。

    晏倾移开了目光。

    --

    徐清圆跟着晏倾回他的院落,进院后便见苦哈哈趴在院中石桌上练字的风若。

    她打声招呼:“风郎君,我有事寻你。”

    风若茫然抬头,看到是徐清圆,登时误会了:“不是吧?我家郎君惩罚了我,连你也要罚我?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吧?”

    徐清圆眨眨眼。

    她道:“风郎君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有些事与风郎君说话。”

    她走到风若旁边,行礼后落座。她又回头,看沉默地站在旁边打量她二人的晏倾。

    徐清圆对着晏倾眨眨眼,目中疑问很直白——“晏郎君不避嫌吗?”

    晏倾难以说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只好道:“我去屋中看书,你们两个,注意一些。”

    晏倾终于进屋了,徐清圆松口气,望向满眼不解的风若。

    她低头,手指点在冰凉的石凳上比划了几下,压低声音:“风郎君,我想追慕你家郎君。你可有东西教我?”

    风若目光亮起。

    他拍腿而叫:“早该如此了!你……”

    徐清圆手指竖在唇边,紧张地朝他嘘了一声,又看眼窗子:“别让晏郎君听到。”

    于是风若压低声音。

    屋中靠窗而坐的晏倾,一边翻看书,一边时不时看眼院中二人。他见那二人离得过近,风若脸上的兴奋快要压抑不住,快要碰上徐清圆。

    晏倾心头微沉,闷闷的。

    他想不通,徐清圆何时与风若这样有话说?

    这种烦躁,在徐清圆离开后,他询问风若时到达了。

    因为风若洋洋得意地回答他:“这是我和徐娘子之间的秘密。对你,无可奉告。”

    晏倾捏紧手中书,半晌说:“你二人不要误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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