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完全落幕,暮色四起。
许眠被陈遇许牵在身侧,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沿着河流的水泥小道上,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晚风徐徐吹来,是属于a市所独有的静谧。
昏黄的路灯下,陈遇许左肩背着羽毛球,右手牵着许眠,两个人悠闲地往回走。小路上不时有归家的路人经过,带过一阵暖风,世俗而又温馨。
这条路其实很昏暗,全靠一排稀稀落落的路灯来照明。前方隐隐可见灯火通明的大马路,身后的小路静谧而又黑暗。
在这种僻静的环境里,许眠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这些年来长久瘀积在心头的情绪,此时全部卸下。
为了方便运动,她下午出来时扎的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摇摆,平白增添了活泼的气息。
陈遇许眼眸余光瞥见她闪烁明灭的酒窝,不由勾起嘴角,“做我女朋友这么开心吗?”
开心得像个蹦蹦跳跳的兔子。
许眠偏头想了想,忽然想逗逗他,“不开心。”
陈遇许似是想到什么,低头一笑,“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许眠:???
哦,是她的错,这个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许眠忽然就兴致缺缺,她打了个哈欠,不再说话。
一看就是在耍坏心眼,她才不上当。
陈遇许啧了一声,喊了她的名字,“许眠眠。”
“嗯?”
许眠微微侧头朝他看过去,一双好看的眉眼有些淡,一副矜贵公子的模样。
许眠琢磨了一下,似是有些恼?她倏地笑出了声。
这个人非得逗她,她不接招,自己反而还要不高兴。
许眠完全忘记,最开始逗人的是她。
她假装唉声叹气,一脸十分苦恼的样子,“嗯……是有点不开心,有个人出尔反尔,明明说好我表白满三次,才算在一起的呢。”
许眠满打满算,也就才表白了一次。她不由得有点担心,按照陈遇许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会在心里的小本本给她记上几笔。
等到以后,两人吵架了,说不定还会被他拿出来反复说上几嘴。
陈遇许听见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许眠的脑袋里在想的什么。他稍稍扬眉,十分不屑,“我不跟你计较剩下的表白。”
许眠不敢置信,跟他确认一遍,“真的吗?”
陈遇许第一次表白是在d大大礼堂,第二次是在ktv,第三次就是在刚刚的操场。
虽然手段不是很“光彩”,用了激将法、打赌,但是他说的那些话,却是清清楚楚地在她心里扎了根。
三次表白,一次比一次让她感动,一次比一次更让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真的。”陈遇许语气散漫,一副并不想跟她计较的模样。
许眠笑眯眯地,眼睛都弯了起来,顺势谄媚,“陈遇许,你最好了。”
她的追人清单上,送花、看电影、烛光晚餐、压马路都已经进行了一轮。对许眠来说,确实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表白方式。
虽然陈遇许还差四次表白,但是相比较而言,许眠这边的压力其实是非常大的。
陈遇许依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伤人。
“毕竟等你表白的时间,都够我们生个孩子了。”
啥玩意?
够生个孩子?
许眠噎住,脸红了起来。她吞了口水,立马决定做只鸵鸟,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陈遇许瞥了她一眼,就知道许眠在害羞,他心情大好,难得的决定就此打住。
学校离酒店本来就不远,走上大马路,很快就到了酒店大堂。
两个人回到房间,许眠赶陈遇许先去洗澡,自己划拉着手机点了外卖。
她打完羽毛球,又走路回来,有点累,瘫坐在沙发上缓着气。
房间里的空调正在运行着,凉风习习,室内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许眠觉得舒服了很多,她轻轻动了动身体,忽然觉得有点饿。因为回a市有点匆忙,她并未随身携带零食。
许眠的目光没有焦距,随意地扫了下房间,忽然在陈遇许行李箱里看到一小包糕点。
白色的透明包装,糕点是一片叶子造型的大小,颜色是嫩绿色,十分的吸引人。
许眠瞬间觉得自己有救了,她从沙发上起来,直接从行李箱里拿出糕点,撕开包装,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
一股浓郁的类似抹茶的香味立马侵袭到许眠的鼻腔里,但是她早就已经下意识地轻轻咬了一口。
陈遇许洗完澡刚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吓人的这一幕。他眉心一跳,立马走到许眠的面前,用手掐着她的下巴,制止她咽下去。
“吐出来……”语气非常的无奈。
许眠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嘴巴里的“糕点”香味过分浓郁,味道也很奇怪。
她皱着眉头,听话地把嘴里的糕点,吐了出来。
抹茶绿的一小块,类似油脂,湿漉漉的躺在陈遇许的手心里。
陈遇许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捏了捏眉心,叹口气,“许眠眠,你告诉我,soap是什么意思?”
“肥皂。”许眠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
陈遇许眼神凉凉的,把许眠拿着剩余“糕点”以及包装纸的那只手举到她自己脸前。
用眼神示意她,“你看看清楚,包装袋上标了什么。”
许眠低头仔细看,理智终于回笼。
透明的包装纸袋上,白色的英文字体。
“soapwithverbenaleaves”
虽然不够硕大,但是却是粗体字,且清晰无比。
许眠过了半晌才说话,声若蚊蝇,“好好的一块肥皂,干什么做成叶子的样子……”
陈遇许径直地看着她,眸子里似笑非笑,似乎在说,你继续说,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许眠扁扁嘴,委屈了起来,“谁知道你带的是肥皂啊……”
一片像叶子的肥皂,偏偏还这么小。
正常人都会搞错的好么。
陈遇许认命地解释,“上次回a市,我妈给我的。”
他并没有昏头,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招惹许眠。陈遇许把手里湿漉漉的肥皂扔进垃圾桶,拿纸巾擦了手,这才揉了揉许眠的头。
许眠有些难为情,“你妈为什么要给你一块肥皂?”
陈遇许神色显得有些古怪。
陈母之前出去旅游,没给他带礼物回来,这才顺手给了他一块肥皂。
说实情么,显得陈母确实不把他放心上,不说实情么,又显得有点奇怪。
他看着许眠手上包装纸里的肥皂,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是饿了?”
许眠点点头,“饿了一会了。”
她终于舍得把肥皂放在了桌子上,整个人毫无斗志地瘫回了沙发。
陈遇许跟着她坐在沙发上,轻声哄着她,“你先去洗澡,等你洗完澡,外卖应该就来了。”
许眠觉得这个建议可以接受,听话地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等到她洗完澡出来,外卖果然已经送过来了。
陈遇许正把外卖的包装袋拆开,一盒一盒地往房间桌子上摆。
许眠迅速擦了会头发,连忙拿起吹风机对着镜子吹头发。
吹了一会儿,她听见陈遇许在喊她,“许眠眠,你电话响了。”
许眠急着吹干了头发去吃饭,想也没想,大声回答,“你帮我接。”
吹风机的轰鸣声在她耳侧嗡嗡作响,许眠却奇迹般地听到了“阿姨”、“她在”等字眼。
她摸了摸差不多九分干的发丝,关上了吹风机,很冷静地走到陈遇许面前,从他手里接过手机。
手机通话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许眠将手机放在耳侧,果然穆女士的声音从另一端遥远的地方传来。
“眠眠,你回a市了对吗……”穆女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许眠全程没什么表情,她用尽全力控制着情绪,佯装镇定,最后很礼貌地拒绝,“不用了,我明天就走了,你不用回来看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并迅速将这个号码拉黑。
陈遇许全程注视着许眠的举动——包括拉黑。他并未发一言,径直拉着她到书桌前并排坐下吃饭。
许眠其实现在没什么胃口。
穆佩知道了奶奶去世的消息,想办法要来了她的电话号码,跟她商量,想回a市见她一面。
她看着眼前的食物,偏偏头看了身侧的陈遇许一眼,愧疚感忽然就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许眠讷讷开口,“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陈遇许递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神情自然,“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就没什么想问的。”
听到这句话,许眠的愧疚感更甚了。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要像缩头乌龟一样,缩回自己的舒适地带吗?
许眠拿筷子戳戳米饭,抿了抿嘴巴,鼓起勇气,“是我妈妈,她想来a市跟我见一面,我拒绝了。”
陈遇许动作顿了顿,眼眸低垂,轻轻问道:“你恨她吗?”
许眠茫然地抬头,有点不确定的说道:“应该不吧……”
事情最初发生的时候,是不恨的。她理解,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每个人也会有应激反应。
可是当酒驾车祸发生,之后许父去世,她是恨的。她恨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自我惩罚,主动远离陈遇许。
这十年,她一个人冷清地生活,渐渐明白,只要是人就会犯错,犯错也是成长的重要因素。
因此在和陈遇许相逢之后,许眠于细枝末节处发现他主动伸出的橄榄枝,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受。
陈遇许终是不舍得她一副像小动物无家可归的迷茫表情,他摸着她的头,轻声细语,“许眠眠,有委屈跟我慢慢讲,我会慢慢听的。”
许眠睁大了眼睛,眼眶里隐有水光闪烁,她轻轻摇摇头,“真的,我不恨她,我一直都明白,这只是她做的一个选择,所以我选择尊重。”
说完,她垂下头,声音有些低,“可是,我只是觉得,她既然选择了新生活,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我,那她现在就不该再来打扰我。”
最初的时候,许眠有奢求过穆佩会回来“解救”她。可是日复一日,除了短信、电话,穆佩就没露过面。
在许父的□□下,渐渐的,电话、短信也越来越少。
许父去世之后,穆佩依然没什么消息。
再后来,她渐渐适应了一个人生活,穆佩却与她单方面联系得愈发频繁起来。
许眠那时候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穆佩跟红玫瑰重新组建家庭,并且有了个可爱的儿子。
许眠并不恨她,也谈不上原谅,她只是没办法假装一切都没发生。也正因为如此,她选择忽视掉穆佩发的微信、包括电话。
许眠在用她的态度,告诉穆佩,她并不想像穆佩一样,佯装无事发生,也没兴趣与穆佩再次共筑母女情分。
可惜的是,穆佩似乎一直都未放弃。
陈遇许实在是见不得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把她轻轻扯进自己怀里,圈好了抱住,音色温柔,“嗯,我们以后不跟她玩。”
“你当哄小孩呢。”许眠皱皱鼻子,略微有些不满。
陈遇许“啧”了一声,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你以后只能陪我玩儿~”许眠刚吹完头发,每一根发丝都飘着香味,勾得他不由得心里痒了起来。
陪他玩儿?
还当她是小学鸡呢!
许眠才酝酿出来的小伤感,瞬间消散。她面无表情地推开陈遇许,很冷酷的宣布,“吃饭。”
陈遇许见她终于不再是伤怀的模样,忍住了心里的那股悸动,规规矩矩地跟她吃起了晚饭。
晚饭吃完,两人又玩了会手机,这才准备睡觉。
许眠本来有些犹豫,她到现在还在想要不要再开一间房。可是看着神色自若,早已主动躺在床上睡下的男人,许眠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她躺在床的另一侧,关了灯,倦意一阵一阵的袭来。
其实许眠平日里,没有那么容易困。也许是今天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伏,又或者是这两天确实很劳累。
不知不觉,她恍惚觉得自己睡着了。
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很久,她察觉到自己被搂进一个怀里,耳边传来一声气笑。
“我不来抱你,你也不来是吧?”
许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闭塞的环境里中,除了他身上的柠檬香味,还有空调运行的声音。
她咕哝了几声,往陈遇许的怀里蹭了蹭,手很自然的抱着他的腰。
语气软糯,说出来的话也很自然,“我好困哦,你乖,明天带你去扫墓。”
陈遇许一愣,长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神色。怀里的许眠明显又睡着了,又乖又软,安静秀气。
黑暗里,过了许久,传来一声回应。
“好。”
有一种幸福,是有一个能让你不顾一切去爱他一辈子的人。
从前,遗憾未曾让你参与。
今后的每一天,我热烈相邀,与你共度。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暖风习习。
陈遇许的车留在了s市,让何远他们开回n市。因此两人起床后,整理好行李,退了房直接打车去了墓园。
这个墓园位于长江附近,名字很霸气,叫做青龙墓园,是a地比较好的墓园之一。
江边空气比较湿润,一大片高大的树林将墓园和长江远远隔开,园内道路整洁,绿荫繁盛。
来墓园并不是临时起意,此时已经接近六月底,马上就要到七月一日了。
许眠这次回来,本来就想扫了墓再走,现在倒是真的正好。
她带着陈遇许往里走,两只行李箱经过地面发出滚轮的声响,边走边问,“陈遇许,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许眠吗?”
陈遇许从未听她讲过这件事,自然不知道,他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字,“嗯?”
许眠没什么表情,依然向前走,嘴里继续说道:“因为我出生在春天的早晨,正是天刚亮的时候,我爸爸本来想给我取名——晓,但是因为我小叔叔已经叫许晓了,所以他从‘春眠不觉晓’里面挑了个字,给我取名叫——许眠。”
陈遇许听完,顿了一秒,夸她的名字,“确实很好听,许眠。”
许眠“嗯”了一声,轻叹了一句,“是啊,他曾经确实对我很上心啊。”
一声轻叹,凝结了太多的情绪,沉甸到令陈遇许心颤。
走了没多久,许眠终于停了下来。
两块墓碑相邻,左边是许父,右边是许眠的奶奶。
许眠把先前买好的两束花,一一分别放在他们的墓碑前。因为带着行李箱,花束并不大。纯白色的桔梗花束,衬得黑色的大理石更加幽黑。
许久后,低低的声音传来:“奶奶,爸爸,我带陈遇许一起来看你们了,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是找到了爱我的那个人。”
陈遇许牵住了许眠垂在身侧的手,“对,我很爱她,你们不愿意爱她没关系,以后由我来爱她。”
许眠侧头望过去,只能看到陈遇许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桃花眼里映着认真执着,鼻梁□□,像是天神下凡。她转回头,看着墓碑上许父的照片,鼻子有些酸。
许眠忍住酸意,缓缓开口,“我也很爱他,我不会再为了你们放弃他,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陈遇许是她永远会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光,哪怕时光变迁,世事搓磨,只要她还能呼吸,她就永远无法放弃。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个答案永远都不会变。
许眠的这一句话,直接砸进了陈遇许的心里。他知道,许眠这是在官宣他们的关系。
有一种叫做终于的情绪,在陈遇许心里慢慢发酵升温。
从无知懵懂的童年、黑暗的难捱时刻、漫长的孤独等待,到如今,他们终于可以携手站在热烈灿烂的阳光之下,互相坚定彼此的信念,给予对方最大的安全感。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迎着江风,沐浴着阳光,在宏伟壮阔的长江堤岸上的陵园里。
陈遇许终于觉得,他离他想要的圆满更近了一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