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高一
高一刚开学一个月,正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
许眠正撑着手,听同桌和前桌他们聊天。
在知道自己中考分数后,许眠并没有选择复读,而是随波逐流地填了普高。进来的时候全年级排508名,第一次摸底考试却是排全年级第1。
许眠对此毫无感觉,她总觉得现在的时间,过得漫长而又虚无。
忽然间,一群男生呼啦啦地蜂拥而至,是男生们打完篮球回来了。
许眠换了只手撑脸,一个可爱多冷饮,被人放在她的桌子上。
同桌他们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齐齐看了过来。
许眠莫名其妙,抬头。
余行歪着嘴角,痞子般的在笑,“送你吃。”
余行生得高大,是校篮球队的,性格张扬,是当时班里的痞子头头。
身后的男生们轰地起哄,许眠抬头环顾四周,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个可爱多,显然是余行的杰作。
许眠将可爱多往前移了移,摇摇头,“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吃。”
她确实不想吃,大姨妈第二天,整个人倦得很。之前同桌他们邀请她一起吃冷饮,许眠也是礼貌地拒绝。
余行轻轻看了眼许眠身边的同学们,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你不敢吃?还是有人欺负你不让你吃?”
许眠皱眉,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了说了还不听。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全班同学都有,可是跟她聊天的同桌几个,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收到。
许眠将可爱多递给余行身后的一位男同学,并解释,“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想吃,我来大姨妈了。”
在“不想”这两个字眼上,许眠咬得格外的重,因为同桌他们的关系,语气也很冷。
余行被许眠冷着脸拒绝,一番好意顿时变成了驴肝肺,心里十分不痛快,冷着脸直接就走。
许眠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听同桌他们几个聊天。
同桌和前桌几个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明白不是许眠的错,并未与她计较,许眠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这样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许眠烦不胜烦,统统一口拒绝。
直到周三的政治课。
政治老师因为脾气好,所以学生们都不怵她,平时上课纪律就很一般。
上课没多久,余行指使人,往许眠桌子底下扔了个小纸团。
许眠坐第四排,余行因为身高坐最后一排。
中间横跨着整整四排和一列,余行将纸条团好,传给他篮球队的好哥们,再由好哥们扔过去。
许眠低头继续看书,没捡。
于是,第二个第三个小纸团,一个个被精准投到许眠的课桌底下。毕竟篮球队,最擅长的就是精准投击。
许眠依旧坐着没动。
等到第七个纸团扔过来时,老好人政治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她扔下粉笔,“余行,许眠,你们给我到办公室来!”
许眠依言起身,绷着脸,跟在政治老师后面去了办公室。
政治老师没说话,也是紧绷着脸,直接把他们带到了班主任那里。
班主任姓杨,是一个很严肃的中年妇女,正在准备教案,看见他们进来,吃了一惊。
听完政治老师说的话,她严肃地抬了抬眼镜,“许眠,你来解释一下。”
许眠吸了口气,是被气的,“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余行抢答,“报告老师,我们在谈恋爱。”他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痞子般地笑,满脸的不在乎。
许眠脑袋里的一根弦,轰的断了,她急着辩解,“没有!我没有跟他谈恋爱!”
杨老师看着他们,没再多说话,干脆利落地让他们赶紧把家长叫过来。
穆佩自从离婚后,就去了外地。许眠现在是跟奶奶一起居住,只能打了电话请求奶奶来一趟。
等到奶奶来的时候,许眠发现姑姑姑父也跟着一起来了。
余行的父母来得也很快,对于儿子的说辞很信任,但是一门推脱,觉得是许眠勾引他们儿子。
毕竟许眠长得真的是漂亮,光看着这张脸,很难否认不喜欢。
许眠委屈极了,刚想要辩解,就听到姑父开口,“老师对不起,是我们没管教好,你也知道,她妈妈做的那些事,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回去肯定好好严加管教。”
许眠瞪大眼睛,她扭头梗着脖子,声音都有点嘶哑,“我没有跟他谈恋爱,我是无辜的!”
奶奶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许眠呆着眼睛,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严肃的老太太,所有的辩解忽然就吞了下去。
余行可以肆无忌惮地撒谎,因为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父母都会站在他的身后,不遗余力的保护他。
他有撒谎犯错的资本,而她许眠没有。
她的资本,已经被她,亲手一步步摧毁。从穆佩说要离婚,从她说同意开始,她许眠就只能是孤家寡人。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分清对错,不是所有的好人都能被善待。
况且她也不是“好人”,她确实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
许眠擦擦眼泪,木着表情道歉,“对不起。”
至于对不起的内容,她咬紧牙关再也没开口。
政治老师是个善良的人,她被眼前的情形搞得有点措手不及,连忙上前解围。
杨老师也是意外这样的转变,她念在许眠成绩好,平时又很乖,这件事没有上报学校,就这样算了。
至于余行,他父母实在是太护短,杨老师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只得叮嘱家长回去好好教育,要专心学习。
鉴于许眠奶奶的那一巴掌,杨老师给他们都放了半天假。
许眠跟着奶奶他们回到老宅,她回到房间,将东西整理了一下。
其实她在老宅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少许几样。
奶奶他们因为憎恨穆佩出轨,连穆佩在家时给她买的衣服都憎恶,基本都留在别墅没有带过来。
许眠搬过来之后,所有的衣物都是他们重新添置的,潦草的几样,全是最素净的款式。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只拿了几样身份证明,然后走到客厅,很冷静地开口,“爸爸的遗产,我准备跟奶奶分一下,老宅给奶奶,学校附近的公寓给我,至于别墅和现金,一人一半。”
自从许父去世后,姑姑姑父就一直催许眠将许父留下的遗产分一分。毕竟老母丧儿,儿子的遗产没道理不给老母亲一份。
许眠一直不肯,要分遗产就必须卖掉别墅。
别墅是她唯一一个,可以再见到陈遇许的机会。
卖掉别墅,就意味着,她再也没有理由可以见到他。
许父前一年无心工作,公司早已解散,留下的存款虽然可观,但是喂不饱姑姑姑父的胃口。
说来也可笑,许眠由奶奶带到6岁,两人的感情却远不够亲密。
奶奶是一个古板严肃的小老太太,当年许父对穆佩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迎娶。
老太太一见到穆佩的容貌,当即反对,原因就是太漂亮。
穆佩天生白皙,有着姣好的容颜,苗条的身材,化着妆的姿容旖丽动人,像是从书卷里爬出来的狐狸精。
闹到最后,穆佩怀了许眠,老太太不得不低头同意。婚后,因为婆媳关系不好,许父便带着穆佩出去做生意挣钱,许眠就由老太太抚养。
从小,许眠就以为奶奶的冷漠是性格使然。
直到她看见,奶奶抱着姑姑的女儿,一口一个井狗儿,喊地很是真挚甜蜜。
老人给小孩取贱名,喻义好养活,小小的贱名,寄托着祈福平安长寿的美好祝愿。
井狗儿,井里的小狗,阎王你可千万不要来惦念。
而奶奶,一直只喊她,许眠。
小许眠从那一刻起,忽然明白,很多东西并不是你争取就能得到的。
特别是人类的情感,带着丰富多彩的主观意识,你拼尽全力,也不抵不过别人的偏心。
许眠就这样搬进了公寓,开始了独居生活。分割遗产的事,比想象得更为顺利。
许父很早以前就把老宅翻新过,不比别墅差。把老宅分给奶奶,姑姑姑父都很满意。而许眠要的公寓本来写的就是她的名字,至于存款和别墅,更是分的一点意外都没有。
从此,她跟陈遇许最后的一点关联,也断了。
生活里的风波平息了下来,学校里的流言却甚嚣尘上。因为余行的那一闹,总有人揣测他们的关系。
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连穆佩出轨的事情也被拉出来说了好久。
就连平时跟许眠关系不错的同桌和前桌,也都经常欲言又止。
许眠彻底地沉默下去,人前永远微笑对人,人后她只刷题做试卷,将自己完全的封闭。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了下去。
——
2006年的春节
年初一,许眠刚起床,就听到门铃响了。她走过去开门,门外是蒋佳琪。
外面下着雪,她的头发上有点潮湿,笑嘻嘻地,“许眠眠,新年快乐,我还给你带了早饭。”
许眠连忙让她进屋,给她拿了条毛巾,让她把头发擦一下。
蒋佳琪边擦头发边吩咐,“里面有我妈做的小包子,萝卜肉丝陷,你拿微波炉热几分钟就行,还有些生馄饨,一份荠菜肉馅,一份韭菜鸡蛋,午饭我要留下来跟你一起吃。”
许眠微笑说了声“好”,便去热包子。
小包子一共有一大袋,许眠只热了七八个,准备跟蒋佳琪一起分享,剩下的放进冰箱冷藏。
许眠热好包子,回到餐桌,就看到蒋佳琪拿出书本,似乎要做作业的样子。
蒋佳琪忽然想起来早上听到的流言,“那个流氓,后来还有纠缠你吗?”
许眠摇摇头,“没有。”
余行大概是意识到了他的“过分”,后来再也没有打扰过她。
过完寒假开学就要分文理科,然后重新分班,这样一来,以后要见到的可能性就并不大。
许眠抬抬下巴,示意她拿出来的作业,“今天大年初一,你就要做作业了?”
蒋佳琪叹了口气,“没办法,学校里的学霸们简直变态,数理化都能考满分,我得把玩耍的时间用来苦读,避免吊车尾。”
她翻出了一张试卷,“咦”了一声,“这怎么在我寒假作业里?”
忽然语调又兴奋起来,怕许眠不明白,蒋佳琪给她解释,“这是我刚说的学霸,数理化能满分的那种变态。”
许眠刚咬了口包子,放下包子,拿干净的手接过来,“给我看看。”
试卷被接过来,字迹整洁,遒劲有力,条理分析。许眠翻到试卷第一页,姓名那栏果然填着,刚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陈遇许。
许眠的眼睛忽然酸涩了起来,就好像行走在黑夜里的旅人,忽然看见了前方的一道光。
她吞了吞口水,压下心底的涩然,“蒋佳琪,这份试卷能送我吗?”
蒋佳琪毫不在乎,只当是她想要重高的试题,“好啊,我还有之前几次考试的,你要吗?”
许眠点点头,“只要这个陈遇许的试卷。”
蒋佳琪抬头,有点不理解,“你不是打算学文吗?你要理科试卷做什么?”
许眠这学期结束前,就想好了要选文,毕竟她的数理化不属于优势学科。
许眠低头,手指轻轻摩擦着“陈遇许”三个字,“因为,他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蒋佳琪:???
蒋佳琪没多想,“是你搬家之后,那个一直‘欺负’你的朋友吗?”
许眠点点头,她忽然抬头,目光热切,“他现在过得好吗?”
蒋佳琪慢吞吞地翻开寒假作业,拿出圆珠笔,写完第一道题目,“说不上来,我跟他不熟,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她慢条斯理地又写了一道题,“这个学霸脾气很怪,只要不是满分,就整天阴气沉沉,跟同学们的关系也一般。”
许眠的心拧了一下,陈遇许以前确实对她不太好,但是跟别人都相处得不算太差。不然,他们两以前吵架,同学们也不会谁都不帮。
毕竟,两个人在他们眼里,都还算不错。
蒋佳琪看她一眼,又补充了些,“我看见过他几次,确实不太开心的样子,对人笑,笑意都不达眼底。”
嗯,就跟早上许眠朝她笑得一样假。
许眠低下头,她想了会,忽然抬头,热切期盼地看着蒋佳琪。
蒋佳琪被她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终于把笔放下,提高警惕,“你想干嘛?”
“你可不可以,帮我给他送个东西?”
蒋佳琪皱眉,“什么东西?”
别是情书啊!
高中不能早恋的!
许眠立马从电视机柜抽屉里扒拉出一条糖果,放到蒋佳琪的作业本上。
长方体形状的糖果,印着呆呆的黑眼圈和大眼睛娃娃,是许眠一直爱吃的那款。
蒋佳琪松了口气,“行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吓了她一大跳,要真是情书,她必须咬牙拒绝!
许眠期期艾艾地,带着点希冀,“能不能每次考完试,都帮我送一粒给他,只要考试后送就行,平时节日什么的不需要送。”
她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但是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让你送的,最好连你也不要出面。”
蒋佳琪陷入沉默,但是她看着许眠闪着希望的眼睛,实在是无力拒绝。
就好像她如果拒绝的话,那双眼睛里的光,会彻底沉寂下去。
两个人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由蒋佳琪的朋友,也就是陈遇许现在的同班同学,帮忙代送。怕被陈遇许察觉,特别叮嘱了那位朋友,务必全班同学,人人都有。
这位朋友的真实关系,其实是蒋佳琪的表哥。两个人从小关系不错,但是在学校里,并不常来往。
根据表哥传来的消息,陈遇许当时盯着那颗糖,只轻轻看了一眼,随后就拆了丢进了嘴巴里。
至此,许眠终于放下心来,黑夜里希冀的光,在闪着微弱的光芒,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漫长的高中三年,蒋佳琪时常给她带来陈遇许的试卷。
每次走的时候,都会拎着许眠给的一袋糖果。
两个人闭口不提陈遇许,却用行动告诉对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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